二十四第章 入彀
自上次不欢而散，刘柳约有十来日未见史彬了。往常史大公子不隔三五日总要拉上刘柳或游船或品茶或赏花，如今突然安静了，刘柳也略感不自在。转念一想，二人就此撂开手，未必不是好事，因此每日只顾埋头盘货理账，也不觉得难熬。
这日刘柳正在打算盘，史彬一个手下叫沈十三的来到店中。这沈十三估计是个练家子，走路颇有些龙行虎步的意思，刘柳总爱在背后偷偷叫他沈大保镖。沈十三此次前来，却是依史彬之令来送一张清单，说是户部右曹职事官曹双特来采买一批药材，因涉及官府，嘱咐刘柳办得周全些。
刘柳接了单子，见上面不过是些川断、仙茅、巴戟天等常用药材，也未特别在意，只收在一旁，又对沈十三道了“辛苦”。沈十三起身告辞，刘柳又叫住他：“沈兄弟稍等。”匆匆跑到后堂，拎了两个纸包回来道：“听说沈嫂子产后腰痛，前日店里到了些旺苍杜仲，药性不错，正合嫂子调理用，本来还说要给你送去，刚巧你就来了。”
沈十三一愣，道：“区区小事，难为公子还记得。”
刘柳摇头晃脑道：“我医者仁心呗！”又把自己逗笑了，道：“可惜就是没人请我当大夫。”
沈十三也笑了，想了想又说到：“我家主人恐将离开临安一段时日，公子可有什么话要属下转达？”
刘柳心说当断不断必受其乱，眨眨眼道：“没有。祝史公子一路顺风。”
史彬不在的日子里，仁康大药房生意火爆，由于刘柳一贯诚信经营，除了史彬那边的生意，老客户重复上门的也不少。刘柳每日忙得团团转，幸好店里伙计多是史彬寻来的，还算比较得用。这日刘柳盯着伙计拣药入库，又忍不住叮嘱到：“这是仙茅，千万不要和雪上一枝蒿放混了！“
一个小伙计名叫冯鱼儿的问道：“东家，这两样长得太像了，可怎么分的出来呢？“
因这冯鱼儿平时机灵又好学，刘柳也乐意和他多说两句，便教他到：“尝一下，舌头尖发麻的是雪上一枝蒿。”
冯鱼儿一面答应着，一面拿了一根药草扔在嘴里嚼。刘柳气得抬腿踹了他一脚，骂道：“蠢材！当菜吃呢！你这个嚼法儿，换成雪上一枝蒿早没命了！你是存心叫我摊上人命官司不成！”
冯鱼儿吓了一跳，唯唯连声，又仔细把药材收好，打了标注，方才停下休息。
刘柳跟着忙了大半日，到家后累得躺在床上不想动弹，突然老冯近来传话，说韩长青来访，刘柳不解其意，忙起身去前厅招呼。寒暄过后，韩长青道：“今日冒昧来访，却是因为我有一位故交，现在国子监任职，日前曾提起大儒陈汝能欲收几名弟子，不拘身世，只看人品才学，因此不少官员欲托他推荐族中才俊。我想着望山年纪虽小，悟性却高，何不趁此机会投贴试试？”
刘柳奇道：“国子监不是非七品官员以上子弟不得录入吗？我一介白衣，又是商贾，可行吗？”
韩长青道：“陈大儒最是惜才，先叫望山预备些平日所做文章，如能得他青眼，自然有余地。”
刘柳大喜过望，忙叫望山和桂娘出来拜谢，又叫老冯叔去订席面，留韩长青用饭。韩长青道：“不急，只是还请望山先写个帖子，如能今日带走最好，迟了恐生变故。此外，我这位故交，平日有些喜好…”
刘柳道：“这是自然，只不知这位大人爱些古玩还是字画儿？”
韩长青摇头道：“来不及，不如便宜行事，备些补药或香料，也就是了。”
刘柳道：“日前倒是收了些山参，韩大哥稍坐，我这就去取来。”
刘柳匆匆出门，留桂娘在家待客。桂娘为韩长青添了半盏茶，沉声问道：“韩大人费心支开旁人，可有什么话要对奴家说？”
韩长青道：“杨夫人冰雪聪明，难怪官家一直念念不忘。如今官家刚刚登基，嫔妃之位多有空悬，杨夫人何不入宫，同韩某侄女共同侍奉官家，守望相助？”
桂娘道：“韩大人既称奴家一声‘杨夫人’，便不要再提不相干的人了吧。”
韩长青道：“若依依小姐是皇家血脉，韩某自不能坐视小帝姬流落民间。”
桂娘笑道：“韩大人想太多了。依依姓杨，混淆皇室血脉，恐怕于韩大人官声不利。”
韩长青劝到：“杨夫人品貌出众，又何必荆钗布裙埋没此生？若得以常伴官家左右，岂非一步登天？”
桂娘道：“奴家胸无大志，甘愿同拙夫携手百年。”
韩长青问：“纵是不为夫人自身考虑，夫人也不为依依搏一个前程吗？”
桂娘坦然道：“依依是我同拙夫二人掌珠，我二人自会为她筹谋，不劳韩大人费心。”
韩长青见桂娘心志坚定，也不好再多说，只待刘柳回来后，略饮了几杯薄酒就告辞了。韩长青走后，刘柳同桂娘道：“我今日算见到活雷锋了，只是不明白他为何这么上心？”
桂娘道：“也许只是空欢喜一场，叫望山不要太当真了。”
刘柳点头：“我明白，哪儿就那么容易保送了。”
过了几日，韩长青那边未有消息传来，桂娘和刘柳不觉如何，望山怅然若失。刘柳见他每日废寝忘食，只顾埋头读书，不禁劝道：“你还小呢，身体比什么都重要，把身体熬坏了，考上状元又怎样？再说咱家又不指望你明日就出人头地，做什么把自己逼成这样？”
望山道：“我快满十四了，不小了。”
刘柳笑道：“怎么不小？初中生一个！”
望山没有追问何谓“初中生”，反而红了眼眶，说：“我总要尽快考中，姐，我不能让你为了我，为了这个家，再…”
刘柳忙捂住他的嘴，厉声道：“叫错了！你只有一个义姐，叫杨桂娘，我这辈子只能是你哥，记住了没有？！”
望山被他捂住口鼻，出不了声，只好在魔爪下略略点头算是回应。刘柳松开手，望山又道：“姐，你太累了！天地伦常，女子应该在家相夫教子…“
刘柳喝到：“住口！相什么教什么？比上班还累还不发工资，你当我傻啊？”
望山刚要说什么，刘柳又道：“闭嘴！大人的事儿小屁孩儿少管！”又嘟囔着“失败啊失败！你跟着我长大，怎么还长成个小古董？封建主义害死人啊…“摇头叹气地走了。
翌日刘柳正在店里算账，突然冲进来几个捕快，惊得店中客人纷纷避退。刘柳忙迎上前道：“几位大人有何贵干？“
为首差役问：“哪个是掌柜的？”
刘柳拱手作答：“小人便是。”
差役道：“可是姓杨名次山？”
刘柳道：“正是。”
这差役冷笑道：“那便没错了。”又招呼手下：“与我拿下！”
刘柳大惊，忙问：“大人，这是何故？”
这差役一抖手中文书，道：“你这奸商，何必明知故问？给曹职事的药材也敢掺假，以至于毒伤人命，寻常百姓岂不是更受你这厮毒害？”
刘柳大呼冤枉，差役们不由分说就给刘柳扣上索链，拉扯着往外走。刘柳心说完了，到府衙必要验明正身，不管能不能洗脱罪名，女扮男装的事怕是瞒不住了。一眼瞧见冯鱼儿杵在门口，一副吓傻了的样子，刘柳恨铁不成钢的大喊：“去史府找史彬！史彬不在找老丁，叫他来捞我！”
桂娘这日正在家中做针线，忽听得门外一阵喧闹，老冯慌慌张张进来：“不好了！次山叫官府抓走了！说是倒卖了假药害死了人！怎么办啊？会不会杀头？”
桂娘大吃一惊，勉强稳住心神，对老冯说：“别慌！你先去药房打探一下，问问可有人知会史大公子，再让望山跑一趟韩府，让韩长青帮忙打探一下人关在哪里了。”
老冯答应着去了，傍晚方回，史府那边吃了闭门羹，史府家丁说大公子不在临安，无人主事。桂娘惊疑不定，暗思难道史府得了风声，就这样放弃了刘柳？
桂娘苦苦等至月上梢头，望山方才回家，韩长青竟也一起来了，对桂娘道：“已打探到了，次山现羁押在府署，我已请了人疏通，今夜可去探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