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第章 错付
晚间桂娘哄睡了依依,同刘柳闲话道:“如今你同史彬久别重逢,他又邀你同去临安,也总算可以安定些了吧,怎么你反倒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刘柳说:“你看出来了?”
桂娘笑道:“眉毛快拧成八字了,我便是瞎了也看得见啊。”
刘柳索性披衣坐起,道:“我总觉得怪怪的。这么说吧,就好比你大学毕业了,没找着工作,去投奔一个混得还不错的同学,如果他说‘来吧,我帮你找个工作’,就满正常;可是他说‘来吧,别在外头瞎混了,我养你’,就不怎么正常了吧?”
桂娘摇头道:“史彬喜欢你,你难道还没看出来?”
刘柳几乎跳起来:“可是我是男的啊!不对,我不是男的啊!你是说他喜欢男的?不对,不管他喜欢男的还是女的,我都不是啊!不对,乱了乱了…”
桂娘按住他,道:“你冷静点,我只问你,你喜欢他吗?”
刘柳定了定神,说:“这不是喜欢不喜欢的问题,是根本毫无可能的问题。如果他喜欢的是男的,最后发现我不是,岂不是要怪我欺诈?”
桂娘说:“如果你喜欢他,何妨坦诚相告,也许他能接受原本的你呢?”
刘柳连忙摆手道:“那更糟糕!即便他能接受我是女的,难道还能接受我继续假扮男子在外行走吗?”
桂娘叹道:“这么多年,你在外面受了多少苦!改回女子身份,安定下来,难道不好吗?”
刘柳摇头:“绝对不可能,这个年代女子生存何其艰难!仰人鼻息怎比一切由我来得自在!我这就去辞了史彬,不去临安了,我带着你们在建康,一样可以生活得很好。”
桂娘忙拉住他:“大晚上的瞎跑什么!再者说,你本来一直想去临安,若是因为史彬在,反而不去了,又是什么道理?你若不想与他有牵扯,只需明白算账就是了,与你人在何处又有什么关系?这岂非着相了。难道你带着一家子在临安,就不能好好生活了?”
刘柳:“…好像也对。”
桂娘推他道:“快睡吧,明日还有的忙呢。”
刘柳一夜辗转反侧,次日顶着熊猫眼,哈欠连连的去同徐妈妈告辞。徐妈妈还以为那几个爱嚼舌根的得罪了刘柳,不住向刘柳道歉。刘柳哭笑不得,只好将原委同徐妈妈讲了一遍。徐妈妈心知挽留无用,只好祝他“鹏程万里”等等,又叫来刘柳平日相熟的几个歌妓为他设宴饯行。
众人虽然时常在背后编排刘柳取乐,但听说他要走,都十分不舍。且不说摘星阁众歌妓因刘柳一夜翻红,只他平日既无架子,又待人有礼,从不占便宜吃豆腐,就足够赢得众人好感了。巧荧在席间甚至红了眼圈儿,道:“不菊,不是,扶菊先生,您真的非走不可吗?您这么好的人,可惜巧荧不能伴随左右,只能祝您早日康复,同夫人开枝散叶,将来百子千孙…”
刘柳:“…我真是谢了。”
不几日功夫,刘柳在史彬的帮助或者说催促下将这些日子在建康攒下的家当处置了七七八八,又定下吉日一同买舟南下。刘柳因为穷过,针头线脑也舍不得扔,更别提还有个更加节俭的老冯叔在旁监督,因此除了六个箱笼、四个筐子,又包了若干个破烂包袱。启程时史大公子看得直皱眉,“嫌弃”二字明明白白写在脸上,刘柳反正脸皮够厚,干脆假装看不见。
桂娘晕船,刘柳提前预备了小半夏汤给她服用。因桂娘精神不济,刘柳打发她去休息,自己照料依依。史彬遣人来叫刘柳过去喝茶,刘柳以孩子还小离不开人为由推掉了。史彬不快,手下沈十三道:“属下日前查访,听闻次山公子虽混迹于摘星阁,却洁身自好,以至阁内多有讹传其有隐疾的,可见妻女在次山公子心中分量极重。”
史彬冷笑道:“这是自然。”
沈十三察言观色,道:“次山公子人品端方,之所以厚待杨氏,全因其知恩图报,公子待他以诚,假以时日,次山公子必唯公子马首是瞻。”
史彬神色略缓,道:“我岂是协恩图报之辈。 ”
沈十三忙道:“公子丰姿洒落,次山公子自是因仰慕公子才同公子结交…”
史彬想起同刘柳初遇的情景,忍不住微微一笑,道:“马屁不用拍了,吩咐下面打理好怡柳园,不要人到了又手忙脚乱。”
沈十三松了一口气,领命退下了。
刘柳等人初到临安,因人生地不熟,听由史彬安排暂居怡柳园。园中水榭亭台,无一处不彰显着史大公子的土豪身份。刘柳料想自己努力二十年怕也买不起这园子的一个角,因此住得极不安心,得空便去托牙行寻了一处小宅院,带着一家搬了出去。史彬纵然不悦,也无可奈何。
史彬本想叫刘柳入股商行,静等分红就好,但刘柳总想做些实事,因此和桂娘盘算了所余银两,同史彬商量停当后,合开了一家生药铺子,自己当掌柜。有史大财主鼎力支持,仁康大药房很快步入正轨,史彬有人脉,刘柳懂药材,仁康大药房发展迅速,基本面长期向好。
生计无虞,刘柳面对史彬时多了几分坦荡,二人似乎找回了同在寿春经营香皂生意的默契,宴饮出游,一如往常。望山冯山择了书院读书,依依在桂娘的精心照料下健康成长,八个月不到已经能满床爬着玩儿了。刘柳同桂娘感叹:“真是岁月静好啊!”
桂娘自有了依依,虽然劳累,但乐在其中。然而刘柳一副安心单身到老的样子,桂娘心中却多有不忍,叹道:“你辛苦了。”
刘柳道:“才不辛苦!我现在开着药房,比以前朝九晚五还来得轻松!而且现在我是老板,终于能不挨骂,而且还可以骂别人了!哈哈哈,爽!妥妥的人生赢家啊!”
桂娘微微一笑,问:“史彬近来如何?”
刘柳提起他就有些头疼,含混道:“老样子吧… ”突然想起什么,道:“对了萱萱,你猜我今天见到了谁?”
桂娘知他有意岔开话题,也不点破,顺着他问道:“谁啊?我认识吗?”
刘柳道:“当然认识,韩长青啊!他也在临安,说是又升了什么观察使,总之就是官运无比亨通!看来上层路线走的不错,毕竟那位已经登基了么。他今日来我店里买了许多药材,也不划价,倒像是来送钱的一般!”
桂娘皱眉道:“这是为何?难道是因为我爹的事心中有愧,专程来照顾咱们生意?“
刘柳点头道:“应该是吧,算他有良心。”
未隔几日,大客户韩长青又来刘柳店中消费,刘柳忍不住问道:“韩大哥,府上竟用这许多药材吗?”
韩长青笑道:“原是为府衙官军采买。药材上的门道我又不懂,正好交托与你,我也放心。”
刘柳道:“多谢韩大哥信任,既如此,您可叫府上医官将所需药材列个清单,我备好后给府上送去,也方便医官验看药材成色。”
韩长青道:“如此甚好。”又问道:“桂娘母女可安好?”
刘柳道:“多蒙韩大哥挂念,她们二人都好。”
韩长青告辞后,史彬自后堂转出,不阴不阳道:“一口一个韩大哥,你叫得倒亲热。”
刘柳无奈:“他胡子快长到胸口了,不叫大哥叫什么?叫大爷?”
史彬被逗乐了,道:“那也不用,人家也没那么老。”
刘柳懒得理他,自去一旁记账,史彬盯了他一会儿,突然道:“说起胡子,文柳今年也有十九了吧,怎么一点儿也不见长?”
刘柳心里咯噔一下,仍反唇相讥:“你不是也没长,说我干嘛?”
史彬抚着上唇,凑近刘柳道:“不一样。”忽又笑道:“文柳这样白净,连姑娘家也给比下去了。不如改日你穿上女装,让我看看是不是也一样俏丽?”
刘柳登时拉下脸来,喝道:“玉林兄慎言!我当你是兄弟,你怎反来取笑我!”
史彬闹了个没趣,讪讪走了。管家老丁因常伴史彬左右,多少猜着了些主人心思,此前又因未能劝动刘柳及时撤离寿春,很是被迁怒了一阵,还有何不明白的。按老丁所想,自家主人是人中龙凤,不论看上谁,还不是召之即来,谁料竟碰上这样一个,实在不识抬举。因此对史彬道:“这次山公子看着随和,内里其实桀骜,少爷若不给他些教训,他怕是学不乖。“
史彬心下烦躁,道:“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