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新郎（17）
明明坐在镜前的是我，可镜子上的脸，却不是我……”
众人皆是一番错愕。
“我吓了一跳，急忙跑了出来。
那张脸是她刚来的时候的样子，很漂亮。
我告诉了向寒这件事，他没相信我。
但我知道我没有看错，我看的很清楚，那就是她的脸！
她的脸和我自己的脸我难道会分不清吗？
可已经死了的人又怎么会……
这很荒谬，也极不可信。
因此我没有再告诉过别人。连向寒都不信我，别人就更不会信我了。
但我也对那面镜子产生了怀疑，可我是独自一人，我没有胆子敢再来这个房间。
她死后的两个月，也就是这面镜子来容府的半年之后。
向寒……纳了第三个妾……”
莫宜晴说到这里时有些失意，她深吸了口气，慢慢垂下了头，眼神透露出了一股失落。
也许难说的并不是这些故事，难说的是自己丈夫一个又一个的妾。
“她同样很好看，也同样在进门的时候照了镜子。
虽然后来我一直对那面镜子有所抗拒，总觉得它并不像高师和乐瑶所说是件宝物。
但我不可能改变娘做的决定。
我也没有确定那面镜子照过之后，是否真的会给人带来改变。
因为我自己始终都没出现什么变化，我口说的话证据不足。
而出现变化的人，也已经死了。”
贺兰瑜道：“第三个和第二个变化一样吗？”
莫宜晴否认道：“一样，也不一样。
她在第一次照过镜子之后，并没有像第二个妾一样说她还想再照。
以至于后来的日子都很平静。”
白葭湄道：“那她怎么还是……？”
莫宜晴道：“她具体什么时候照过镜子，照过几次，我都并不清楚，我和她交集不多。
但向寒和我说，她经常在晚上独自来到这间房前。
至于她来过几次，照过几次我都不得而知。
她是自己病死的，旧疾复发，看起来和这面镜子无关。
但我还是发现了关联。
那是向寒第四个妾，进门的前一天，也我确信和发现这面镜子里有妖怪的时候。
那天府里人手不够，顾不及来拿镜子出去，所以娘让向寒来拿，向寒顺便叫上了我。
此时距离第二个妾死去已经过了一年多，我对这面镜子也不像之前那样怀疑。
时间太久了，我再看到这面镜子的时候，都想过……当时我是不是真的看错了。
事实证明……我没错。
在向寒搬起这面镜子的时候，我和他，都看见了镜子上出现的人脸。”
云翩焦急追问：“是第三个妾的脸吗？”
莫宜晴摇了摇头：“是脸，也不是脸。
那张脸没有五官，平滑铮亮的就像一面镜子。
明明是我们在照镜子，镜子上映出的却不是我们的脸。
镜子里出现了另一面镜子。
脸型，发髻，衣衫，都是她，但脸不是。
那简直就像是……一个人的脖子上，长得不是头，而是一面头状的镜子……
你们能懂吗……？”莫宜晴神色痛苦，回忆起这件事让她感觉后背发凉。
“更恐怖的是，她在对我和向寒笑……
她没有脸，也没有嘴，可就是能让人感觉她是在笑！”
她的声音越发紧绷和急促，双手握紧在了一起，盯着众人的表情也变得害怕。
“向寒看见之后，立刻把这镜子给砸了，但它摔在地上并没有碎。
向寒拿起来它后，它不仅没碎，那张脸也还在上面冲着我们笑！”
云翩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实际上所说的他们昨晚已经见过了。
还是见的，真的，脸变成镜子的妖怪。
“那真的太恐怖了，我和向寒都被吓到，连忙出去叫人。
可等我们叫到一些下人一起来时，那镜子却又恢复了正常。
根本没人信我们。
乐瑶知道后把这件事告诉了娘，娘骂了我，她不再让我靠近这里。
第四个妾过门之后，我和向寒都开始格外注意她，和这面镜子。
她也果不其然地对这面镜子很迷恋。
她和乐瑶关系很好，他们都很健谈，很开朗，是娘喜欢的类型。
但她活着的时间最短，只有一个月。
我本以为她是因为照镜子次数太多，所以才受到那镜子的影响，丢了命。
但她身体死之前我特意去问过她，她居然跟我说，她只照过那镜子四次。
她和第二个妾的遭遇几乎一样，所以我才认定一般人不能看这面镜子超过四次。
我想要告诉娘，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这面镜子来家里的第二年，家里的气运越来越好，蒸蒸日上。
娘把功劳归给了这面镜子，她请了很多匠工复刻了很多面。
现在府里，几乎每个人房间都有八瓣菱花镜。
今天是因为你们要来，所以我让向寒派人收着了。
有了这么多面镜子后，府里的人都开始陆续有了变化，但都不是致死的程度，激不起什么重视。
而后总有一段时间，大家都会觉得脸变得很紧绷，想要做表情都做不出来。
这和第二个妾告诉我的一样。
不过我们只限于此。
去年爹从京城里回来了，家里拜访的人变得很多，很多人都也都照了镜子。
我能想到这可能是有妖怪，是因为爹带来家里的一位官员，他有灵魄。
而那个灵魄的真身，就是面铜镜。
他们似乎是感觉到了什么，告诉了爹这面镜子恐怕不是什么好东西。
不过爹拗不过娘，娘和乐瑶都不同意把镜子送走。
也因此我和向寒有了新的线索，想到这一切也许真的是妖所为。
不然为什么会发生这些奇怪的事呢？照过的人都会死，死了的人，脸却出现镜子上。
然后我给天青派传了信，想请你们帮忙来看看。
昨夜……我也看见了，就是妖怪对不对？”
莫宜晴说完望向贺兰瑜。
贺兰瑜抬首，眸光柔和而犀利，两种不同的眸色揉之一体，但不觉突兀。
“原来如此，是的，她是镜妖，而且实力很强。”
莫宜晴神色不宁，眼前一片薄雾，楚楚担忧道：“那你们还能帮我吗？”
贺兰瑜刚要回，云时就按住了他，先道：“为什么是帮你？这不是整个容府的事吗，莫小姐还有事瞒着我们。”
“什么？”
“当然会帮了！”
云时没理会贺兰瑜，冷淡的眉眼透露出锐气：“这妖对你不是没威胁吗？”
你为什么这么紧张这么着急？这妖难道还有什么别的情况是你没说的？
这两句话云时没有问出来，但他的意思也很明显。
烈舟也道：“还有，在你说第二个妾的时候，你说‘容府困住了她’，‘以为她和你一样’，是什么意思？”
云翩补充道：还有还有，你说的‘向寒都不会相信你，别人就更不会相信你了’是为什么，难道你和……大家关系……不融洽吗？”云翩声音越说越小。
这样直接问出来好像不太好……
这些问题一个比一个冒犯，都涉及到了莫宜晴的私事。
贺兰瑜连忙朝他们摆手想要阻拦，却还是慢了一步。
他又立刻转变，扬起笑容就给莫宜晴赔罪：“我们不是那个意思！莫小姐不用放在心上……！”
“是。”她回道。
她一改刚才优柔寡断的样子，直接回答了众人。
她嘴角勾起了抹苦笑，开口的一瞬正好落下来了一滴泪。
院落日光朗朗，雕栏回廊，花影横披，芳草萋萋。
她神情却低落到了极致，泪缀在眼尾，衬得她小家碧玉的面庞楚楚可怜，但还带着几分倔强。
风吹散了花瓣，也卷起了满院的芬芳。
“我和府里的人，关系并不好，你们也看到了，娘……并不认可我做向寒的妻子。”
即使有这么多人的在，即使都是些生面孔，闻婉淑都没有给她留一点面子。
哪怕是为了整个容府的面子都没有。
“我本不想说出来，是因为这件事……怎么听，怎么说，都不太光彩。”
贺兰瑜连道：“莫小姐不愿意就不要说了！我们并不是窥探您的生活！没有这些我们也会抓妖的！
刚才都是些我们的，……无心之举，冒犯到您了是我们不对，快给莫小姐道歉！”
云时和云翩没有不肯，都准备低下头。
白葭湄和烈舟也很听话地要道歉。
莫宜晴却没有答应，她拒绝道：“没关系，我现在愿意说。”
她不用道歉。
他们也不用道歉。
“几位师父很聪明，我以为我说了这么多，你们不会记住这一句两句的呢。”她声音很虚。
几人都不知该如何回答。
“我愿意同师父们讲讲，只希望大家不要嘲笑我。”
“不会不会，怎么会呢！”众人齐道。
“我们可不是那样的人！”云翩急道。
得到保证后她又笑了一声，才娓娓道：“故事很长，这次我不会再保留些什么。”
她撩开了右臂的衣服，果然是光秃秃的一截。
她的衣服衣袖处都做的很宽大，很长，她本身也很娇小，和容向寒牵手时即使另一只手垂下，也其实并不容易看出来。
而几次见面时她两袖都交叉在一起，刻意遮挡住了。
“我想，师父们应该早就看出来我没有右手了吧。”
大家确实知道。
她并不是没有手，而是整个右小臂都没有。
众人都不知道她想干什么。
“您，您……您。”洛知谦很想说点什么，却结巴了起来。
她这是特意地在“展示”给几人看。
云翩一步上前把她的袖子给拉了下来。
她本能的觉得，不会有人愿意给别人看自己的残缺。
就算不知道这残缺和妖怪有什么关系。
她也不想。
莫宜晴看见自己被拉下的袖子眼睛亮了亮，慢慢把手放下了。
“这只胳膊，是被娘砍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