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少年的恨
无所谓。
对周美人来说,她是替身还是傀儡都无所谓,她对姜明本就没有丝毫情爱可言。姜羽林这一通话下来,反倒让她心中舒畅。
如若她真是替身,那么想必乾承殿那位,应该日日内心都很煎熬吧。一想到姜明也活在痛苦中,她就很开心。
琴姨和艺坊所有人的死让她活在愧疚和阴影之中,如今,终于叫她找到了让皇帝同样备受折磨的法子!
她会好好做替身,然后粉碎狗皇帝的梦!
“二皇子的话,伤不到我的。”周美人没有一开始那么害怕了,她知道这个少年深夜寻来是想发泄怨气,对皇帝不祭奠他母妃的怨气。
或许,他还想给她一个下马威,但他绝不会在她风头最盛之际杀她得罪皇帝。毕竟,他还有个三妹妹。
姜羽林握住匕首的手隐隐发颤,为什么她不害怕?为什么她可以如此淡定同一个要杀她的人说话?姜羽林原本想的是,在他匕首抵住她命脉的瞬间,她应该是狼狈可怜让人唾弃的!
在他看来,她不过就是一个出身烟花柳巷的下作女子,有什么资格在他母妃忌日这天被册封,就算是成为他母妃的替代品,她也不配!
“那你就去死吧!”
姜羽林怒红了眼,手下就要使劲,殿外忽然传出婢女通报声。
“参见皇上。”
周美人跟姜羽林俱是一怔,她看清了少年眸中一瞬闪过的无措。想必,他不想让自己的父君见到他半夜杀人这一面。
少年骑在她身上眼瞳不停转,她看准时机握住少年执匕首的手,他骤然凝目看她。
“二皇子先躲起来。”
“为什么?”他分明要杀她,为什么她要帮他隐瞒?
姜羽林愣在她身上不动,皇帝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周美人侧首看一眼殿外,忽然使劲翻身将少年压在身下,她的薄纱广袖和发尾扫在他下巴处,他就要用力挣开她,她再是忽然附身贴近他。
“二皇子不用觉得欠我。”她的呼吸打在姜羽林耳边,“就当做是我给娴妃赔不是了。”
少年手腕被扣住,咬牙看她。他不喜欢这个卑贱的女子屡次提他母妃!
周美人下榻,青丝顺去一肩,少年偏过头只看见她单薄的紫色背影。
她道:“寻个机会溜出去吧。”
说完她便去前殿迎姜明。
少年睁着眼睛在榻上愣了好一会,重新握住掉下床阶的匕首跟着周美人离开的方向走了一步,却最终从窗户翻了出去。
翌日是个大晴天。
盛夏时节,公公婢女们怎么捕也捕不尽蝉,御花园里总能见拿着长杆大网往高树上扑的身影。
周美人进御花园时,姜羽林正在消暑亭写生,画画能让少年平心静气,他身边的人都不敢出声。大家都知道,打从娴妃病逝后,二皇子就变了。从前那个天真活泼的二皇子变得脾气暴躁,动不动就砸东西,寻着公公们出气,几乎很难说句正常的话,眼下一群下人见二皇子能安安静静的画画,每个人都短暂的松了一口气。
然,姜羽林的平和在周美人踏入御花园的那一秒,悉数崩塌。
穿着一袭烟罗色裙裳的周美人路过消暑亭时正好跟姜羽林对视,他手中顿时一紧,画笔几乎要戳烂宣纸。
周美人神色淡淡,瞧他今日穿的依旧是一袭像极了丧服的白衣,她晓得他还介意着娴妃忌日那事。
周美人身侧嬷嬷察觉到二皇子不善的眼神,小心上前提醒一句:“美人,二皇子不喜在作画时被打扰,奴婢带美人去别处逛逛吧。”
“无碍。”周美人偏偏不走,她朝姜羽林微微颔首,再是选了个正对消暑亭的长廊位置坐下,“我就赏赏花,不出声。”
嬷嬷也不好再说什么,尽量拦住周美人的身形,不让那头的病态少年看见。
而周美人只坐下不到半刻钟,姜羽林便砸了画笔,暴躁的把宣纸全部扔进身后小池塘。
周美人就见公公们喊着“二皇子二皇子”追着少年跑,许久她才回头看已经空无一人的消暑亭。
“美人,这……”嬷嬷想说点什么,又不敢挑二皇子的刺。
周美人神色淡淡,去到消暑亭,在姜羽林先前的位置坐下。她两臂搭上红木围栏,垂眸去看浮在小池塘上方的宣纸。
那些散落的宣纸原本画的大多都是公公们捕蝉的丑态,独独一张画的是一个面向狰狞,身形扭曲的女子,而画像最终被凌乱的几笔抹去。
画的是她。
边上的嬷嬷和婢女都看见了,纷纷捂嘴防止自己惊呼出声,按照礼数,二皇子此举是对妃嫔的大不敬。周美人不但不恼,唇角反而勾起一抹弧度。
她侧脸压着手背,安静趴在围栏上小憩,很好,至少姜羽林很长一段时间都会注意到她。
等着吧,姜明,看她究竟要如何报复。
今晚皇帝又来了她的云水殿。
周美人刚宽衣准备就寝,他便来了,看样子是打算歇在这里。
昨晚,她坚持没让皇帝在此歇下,今夜,他怕是一定要达成目的了。
姜明在矮垫坐下,一袭明黄袍子腰带已松,似乎是在等她做最后一步宽衣。而她只端上一杯温水,坐在离皇帝较远的垫上,垂着眼睫道:“圣上喝过茶水,便请回吧。”
姜明眯了眯眼:“宫人们都在说,羽儿针对你,可有此事?”
周美人温婉一笑,语气浅淡:“无稽之谈。宫人们大多喜欢夸大其词,妾只今日才与二皇子匆匆一见,谈不上谁针对谁。”
她音落,姜明那头等了好久才出声:“替孤宽衣。”
“圣上请回。”她几乎没有半秒犹豫便冷脸,“艺坊的大火,圣上这么快就忘了吗?”
姜明猛地捏拳往矮桌一捶,茶水溅出杯口。
周美人以为皇帝要发怒或者强迫她,她拢在袖中的手已经摸到了藏匿的剪刀,但皇帝只是说:“给孤弹琵琶,什么时候孤高兴了,你才能歇息。”
“是。”
周美人抱着她最中意的那把白玉琵琶弹起娴妃在世时弹得最好的一首曲子,浮世词。
旋律一响起,姜明便皱了眉,几乎是瞬间按住她拨琵琶弦的手,一双眼里满是困惑却又什么都没问。
周美人平平淡淡的看着有些无措的皇帝,她就是要他时刻想起娴妃,以此折磨他。浮世词是周美人从以前跟娴妃亲近的嬷嬷口中磨出来的,宫内原本只有娴妃会弹,现在多了一个她,皇帝是不是很吃惊呢。
想来,皇帝应该很爱娴妃吧,太爱了所以才想找个替身回来,却又不敢看替身做出跟娴妃一模一样的事。
“圣上?”周美人故作疑惑,“妾还要弹吗?”
姜明愣了好一会才松开按住琴弦的手,点了点头,眉目却丝毫没有舒展。
浮世词在云水殿缓缓流淌,惊动的不只是殿内这位万人之上的君主,还有此刻躲在殿外,将曲子听得一清二楚的那位少年。
皇室一年一度的狩猎赛如期而至。
狩猎赛在野外荒林举行,每年骑射谋略表现出色的臣子会得到被提拔的机会,故而这场赛事格外被皇室旁系看重。
而打从皇帝只评判不参加以来,往年收获最盛的赢家都会在大皇子跟二皇子之间产生,今年二皇子看上去比前几年还要病态,一些好玩的公公们便将宝全押在大皇子身上。
除了押宝一事在奴婢之间闹得沸沸扬扬,还有妃嫔随行一事。
往年能跟皇帝一起前往狩猎赛的只有大皇子的母妃熙桢皇后以及娴妃,可今年,只有周美人一人随行。
不少皇后派的下人背地里议论周美人议论得难听,她都知道,只装作没听见罢了。
周美人独坐在帐篷里取下婢女为她别上的金叉步摇,反而自己换上一把雕花木簪。她不想抢了各臣子的风头,在那冰冷的皇宫内,日子已经够难熬的了。
听到帐篷被掀开的声音伴随着脚步声向她靠近时,她背着帐篷口道:“一会就好——”
她尾音还没落全,就被一双有力的手揪住领口直接拎起来摁去旁边的木柱子上。
她有一瞬惊慌,而在看清来者之后,顿时归于淡定。
“二皇子。”
姜羽林已经穿戴好了黑色的骑射服,束发的白发带换成了黑色的,这么看起来比他穿一身白显得俊朗精神些。
他几乎咬牙开口:“谁准你弹我母妃的曲子!你个卑贱东西再敢碰我母妃的东西试试!”
周美人眼角噙着一抹掌控一切的笑,平静道:“原来二皇子昨晚又来看我了。”
“你!”姜羽林一时语噻,也无从反驳。
她再道:“我并非故意冒犯娴妃,是曲子好听,琵琶艺伎都会想弹一次。”
“你把我母妃跟你这种艺伎相提并论?”
少年又要暴躁。
周美人没来得及回话,帐篷外一阵骚动。
马蹄声轰轰往帐篷营地来,就听见有人喊:“马贼来了!保护陛下!”
很快,马匹起扬声代替了沉重的马蹄声,浩浩汤汤而来的马贼群御马把人困在一个圈内,将人当做障碍物来回跃,笑得猖狂。
姜明早就被保护起来,能跟着一起跑的臣子都跟着跑了,剩下的都是些没能跑出去的奴婢们。
“二皇子不跑吗?”周美人问。
外头马声正在逼近这顶帐篷。
姜羽林咧嘴一笑:“当然跑。不过,我需要一个引开马贼的诱饵。”
说着,他用力猛地将周美人推出帐篷,正好为首的马贼用大刀挑开帐布,起扬的马一蹄子蹬上她左肩。
周美人狼狈倒在马下的瞬间,姜羽林恶狠狠道:“去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