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001救我
夜色如墨,雷声轰鸣,豆大的雨珠砸在地面上,恨不得砸破天地。寒风裹挟着雨滴,散发出透骨的寒意。
南宫姝幼时被送到江南养病,近日才回到京城,还不适应京城的雨天,时常咳嗽。可如今,发髻散开来糊在脸上,迎着雨奔跑在街道上,周身湿透。
南宫姝忍着喉咙中的痛痒,抬手抹了一把脸,身上的粘腻感和迎面的寒风暴雨让她向前的每一步都无比艰难。
“阿姝,快跑,你一定要活下去,作为唯一的南宫后人,活下去!”
耳畔萦绕着娘亲凄厉的喊声,将军府斑驳的血迹仿佛就在眼前,南宫姝小腿一软,跌倒在雨中。
手肘处破了皮,渗出丝丝鲜红,南宫姝仿若不察,起身往前走,只觉得整个脑袋昏沉沉的,头重脚轻,双腿找不到个落脚的地方,突然一头栽了下去。
“姑娘,姑娘——”
南宫姝被人摇醒,迷迷糊糊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清隽的面容,一身粗衣褐布难掩风华。
“救我。”
蚊蝇般的声音从惨白的唇中吐出,她又陷入了黑暗。
“我南宫御,乃纥夏护国大将军,尔等鼠辈藏头露尾杀我南宫氏人,定会受神明严惩,入炼狱受鬼火焚烧,灰飞烟灭。”
“阿姝,活下去!”
“南宫家没有怂货,死有何惧!顾氏能入将军府,人生大幸,今日就和我未出生的孩儿一道献祭,为我纥夏祈福。”
娘亲的裙摆花一般展开,溅上斑驳血迹,雪梅点点开。
鲜红的颜色刺痛南宫姝的双眼,恍惚中有声音响起,仿佛有光照进来,她从黑暗之中慢慢转醒,努力睁开眼睛。
“溪儿,你弟弟的药呢?为什么带了一个姑娘回来,还周身是血?”
南宫姝微微侧头,借着微弱昏黄的烛光看向一旁说话之人,是一个满脸褶皱的妇人和一个温润少年。
所以,是他……救了自己!
“阿娘,儿子在路上见到她,总不能见死不救!”徐溪看了一眼床上的女孩,大概七八岁的样子,已经能看出不俗之姿。
纥夏国力强盛,但女子极少,尤其是这等姿容非凡的女子。
妇人鬓边的白发在烛光下微闪,推攮着大儿子,面色焦急:“你弟弟的药呢?”
“买药钱路上被人抢了!”徐溪话音刚落就看见母亲捂着胸口咳嗽起来,忙从桌上倒了水过去,“阿娘别急,我知道那已经是我们家最后的钱。”
他偏头指了指床上的人。
南宫姝赶忙闭上双眼,以免被察觉。
“你的意思是……这小妮子?”
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零星的字眼蹦过来,一锤锤敲击在南宫姝的心尖和脑海,本就冰冷的身体开始战栗。
本以为得见天明,却是步入另一个深渊吗?
“阿娘别急,弟弟的病一定可以好起来的。”徐溪扶着母亲往外走去。
一道惊雷炸开,南宫姝睁眼死死盯着出去的身影,闪电白光在脸上闪现一瞬,南宫姝因发烧而红润的面庞渗着寒意,竟显露出点点死气。
四周静下来,南宫姝抠着床板,奋力起身,捂住嘴低声咳嗽,慢慢挪到地面上。
寒风灌在门上,发出啪啪的声音。妇人听着这刺耳的声音,难得脸上有笑容:“等卖了小妮子赚了钱,去换道门。”
徐溪点头应和。
南宫姝猫着身子关上门,转身看了一眼那母慈子孝的画面,眸中含着冷意,拼了命往外跑。
鞋子不知什么时候丢了,踩在冰冷的水中,石子刺在柔软的脚底,刺骨的冷意灌进骨髓,南宫姝都不在乎,她只知道,她要活着!
她来京城的时日短,墨色的夜晚中更是不知何去何从,又怕遇到恶人,找到一个破庙钻了进去。
蛛网遍布,神像金身蒙尘,看得出这座庙宇的香火实在算不上好。南宫姝跪在花神像面前,心中酸涩,生出些大逆不道的心思,真的有神明吗?
阿爹护国几十载,呕心沥血为纥夏,最后得到了什么?
她死死盯着神像,花神眉目间尽是慈悲,俯看苍生,露出宽厚的笑意。南宫姝看着这和善的金身神像,泪珠忍不住从眼角滚落出来。
“信女南宫姝,身负血仇却踏足净地,今日叨扰,冒犯。”
南宫姝说完,起身从供台上拿起冷硬馒头往嘴里塞,窝在墙角不再看花神金身。
破而后立,如今想要活命,只能回京城!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况且……她要为爹娘,还有未出生的弟弟……收尸!
在回京城的官道上,一辆看起来寻常的马车在寂静的夜里驰骋,突然,马匹受了惊,前蹄后仰,传出一声嘶吼。
嘶鸣声未落,密密麻麻的暗器伴着雨滴刺向马车,最后死死钉在马车上,未曾再进分毫。
一道慵懒的声音从马车中传出:“找死!”
眨眼之间,刺客全数倒地。
“留了个活口。”
赶马的安琛赶忙下马,处理尸体。
所有人经脉尽断而亡,唯有一人还喘着气,瘫倒在雨中,脸上却全然不见痛色,见人过来,朝着安琛吐了一口唾沫。
安琛恍若不知,指尖搭在他的脉搏之上,大人出手果真干净利落,此人心脉处经脉尚且完好,他拎着人来到马车边。
“大人,是个硬骨头。”
纤长雪白的手从一角掀开帘子,隐约可以看到马车内张扬的飞鱼服和削瘦颐长的身影。
“硬骨头?那就一寸寸敲碎,喂狗!”
男子的声音中满是漫不经心。
安琛低着头,不敢直视,闻言打了一个寒颤。
所谓碎骨,是在精致小巧的锤子中注入内力,在人意识完全清醒的状态下,将骨头点点敲碎。让人听着自己的骨头被一寸寸敲碎,从身上掉落,但仍旧连着骨血,内里已经七零八碎,外表丝毫未伤。
敲骨工序完成后,将人扔入牢笼,去见牢中恶犬。恶犬多日未见肉食,定会将自己的美食一块块撕碎品尝,而人,心中惊恐万分,脚下却不能移动丝毫。
安琛想着那恶犬口中的腥臭,胸中有些犯呕,拱手道:“是属下失职,回去后,自去领罚。”
马车继续往前走,豆大的雨珠打落在坑坑洼洼中,血水一点点变淡,最终清澈如初。
南宫姝在庙中吃了点东西饱腹,远远看见一辆马车,总觉得赶马之人眼熟,她眯起眼睛努力看清对方的面孔。
竟是侯府世子安琛,京城中出了名的离经叛道,如今在锦衣卫当值。能让安琛护送的,只有那个人,杀人不眨眼的圣上幺弟、锦衣卫指挥使——冷忆寒。
爹爹说过,冷忆寒是人间恶鬼,是一只疯狗,喜怒无常!
她记得,这人身为男子,容貌却让整个京城女子自惭形秽。他却最厌恶自己的美色,因而最厌恶姿色绝艳的女子。
他是人间鬼,可如今,只有这个疯子,能救她。
电光火石之间,她抓起地上的碎石子摁在额头,用力一划,额头上瞬间变成一片血红。她用尽周身的力量和勇气,踉踉跄跄扑过去,堵在马车前。
“大人,有人拦路。”
“这点小事,还用我教你吗?”
安琛看了一眼不远处小小的身影,咬牙甩了一马鞭,马儿受痛,嘶鸣后往前冲。
“冷忆寒——”
随着这三个字冲破云霄,南宫姝能够感受到自己一只脚踏入鬼门关,三魂去了七魄。
有人从马车上飞身而下,厚重的飞鱼服打在她的脸上,南宫姝被人一脚踢向一侧,跌落在草丛中。
胸口翻腾,血液涌向喉间,腥甜味在脑海中炸开,南宫姝第一次近距离感受到死亡。
“什么下贱货色,也配叫我的名字。”
南宫姝仰头,迎着雨点去看他的面容,一双狐狸眼微吊,惨白无血色的面容,活像无间地狱的玉面阎王。
她慢慢爬过去,匍匐在他脚下,抱住他踢向自己的那只脚,努力抑制住双手的颤抖和喉咙中的不适。
“救我,我会是你手中最好用的刃。”
冷忆寒视线下移,好像在看什么蝼蚁,再次抬脚踢开。
南宫姝口中的血再含不住,一口喷涌出来。
“别靠近我,脏!”
南宫姝扯起这张面皮,努力挤出笑意,跪在一旁:“我会是你手中最尖利的刃。”
冷忆寒蹲下身,衣摆落在水中,雨珠溅在墨色的鞋面上:“你哪来的勇气?”
说着捏住女孩的下颌,左右看了看:“呵,你主家送你来使美人计?还是苦肉计?”
南宫姝抬眸,眼中淬了毒一般看向冷忆寒:“论美貌,无人及指挥使,论苦肉计,指挥使有心吗?”
冷忆寒突然大笑起来:“难得遇到有脑子的。”
“我手下能人无数,你凭什么做我的刃?”
他倒是好奇,毕竟很多年没有出现这样不怕死的了,鲜血的温热固然让人开心,可总是自己出手,也会厌倦,自己锻造一把好刀,应该有点意思。
南宫姝心中松了一口气,这人果真是个疯子,所以……他只对疯子感兴趣。
“因为我和你一样,冷心冷肺,是一只没人要的疯狗。”
在这时,她明显看见了他眼中升起来的澎湃杀意,通红的眼角泛着血丝,像蛛网,束缚着她的喉咙。
雨声淅沥,南宫姝的听觉在这一刻无比敏锐,每一滴雨都像炸在她的脑海中。
疯子眼中的血红慢慢散去,他起身回到马车。
“安琛,把她带回去,养疯狗,听起来还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