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病因
“啊！那边有人摔下来了！”
“沈听！是沈听！”
“快去叫老师。”
秦铭在鼎沸的人声中听到了熟悉的名字。
一股冷意从后脖颈慢慢升起，强烈的不安笼上心头。
他冲向了围在那里的人群。
沈听从石质的阶梯上滚了下来，四肢都带有擦伤，尤其是膝盖的伤处更是骇人，应该是撞上了坚硬的看台，此时血已经开始渗透出了裤子。
他听到周围嘈杂的喧闹声，有人在着急的叫喊。
沈听感到胸口传来一阵又一阵尖锐的钝痛感。这熟悉的钝痛在他年幼时期曾经彻夜的折磨着他。
他狼狈的躺在地上，受伤的左手紧攥着胸前的衣服，棉质体桖上灰尘，鲜血，被混乱地杂糅在一起。
不安，恐惧，他甚至不能睁开眼睛。
好疼啊…
他感受到了了自己失衡的心率，那颗脆弱的心脏现在还在跳着吗？
自己现在还在呼吸吗？
秦铭感觉自己像一把燃着了火，四肢却冰凉。
他从没有见过这么脆弱的沈听，他快步上前，单膝跪在沈听的旁边，看了眼沈听的左膝，不敢轻易动他。
太阳穴处青筋直跳，秦铭忍不可忍地喊道：“妈的，医生呢？”
周围有学生回答道，“校医刚刚和体育老师一起走了，已经有人去找了，估计马上就到了。”
秦铭低头用手轻轻触摸了沈听的面颊，“沈，沈听？”
沈听看起来太痛苦了，秦铭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人狠攥了一把，酸涩和惊恐涌上心头。
他感觉自己连触碰他的勇气都没有了，只感觉那痛苦此时此刻好像也发生在了自己的身上。
“别怕，沈听。”
那声音从未有过的沙哑，沈听的意识有些分离了出来，他微微睁开了紧紧闭着的眼，模糊之间什么也看不清。
徐立从远处快步赶来，拨开人群，看了一眼沈听，心神大震，转身咆哮道，
“都让开，妈的都让开，别聚在一起！”
说完看向旁边已经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庄慕西，
“别哭了，赶紧给我打120！”
庄慕西掏出手机发现自己手抖到甚至解不开锁。
旁边一个女生蹲下对他说道：“没事，我刚刚就已经打了，救护车马上就来了。”
徐立快步走到秦铭面前，将沈听的身体调整成仰卧位，低声安抚道，“阿听，能听见吗？阿听，没事，没事啊。”
这一系列动作也让秦铭彻底看清了沈听现在的脸。
脸色苍白看不见一丝血色，满头的冷汗，看上去像是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秦铭忽然看见，沈听一直淡色的唇此时竟然泛着微微的紫，明明膝盖受伤最重，沈听此时却紧攥着胸口的衣服。
他是哪里在痛？
秦铭脸色微怔。
救护车来的时候，家属只能上一名，老张急得一脑门子汗，慌忙往车上冲。
徐立将人扒了下来，“老师，我了解沈听的病情，我去更合适。”
刻不容缓，老张甚至没有时间再叮嘱一句，徐立已经快速上了车。
周末下午的槐城市人民医院人来人往。
住院楼的单人病房里，沈青栀坐在病床前静静的削着苹果。
她将一个苹果仔细的削皮之后去掉中间的核，纤细白皙的手拿着水果刀在果肉上几下翻转刻成了一个简单的兔子模样，朝病床上的人递过去：“感觉怎么样？”
病床上的沈听脸色还是有些苍白，接过苹果后说到：“好多了。”
沈青栀静静的看着他。
沈听在她的注视子慢慢神神情变得有些悻悻。
“真的没事了，医生都说了没有响。”
他咬了口苹果，眼神带着期冀，接着说到：“姐，你没告诉爸妈吧。”
沈听一直在老张那里留的号码都是沈青栀的，那天混乱之间，沈青栀赶到医院时沈听已经进入了急救室。
急救室外的徐立和沈青栀解释了事情的经过。
“没有，我知道你不想让他们担心。”沈青栀说道。
沈听松了口气。
沈青栀继续削着苹果，“这次怎么这么不小心。”
沈听听后眼睫低垂，似乎陷入了沉思。
他好像不是不小心摔下去的，那天摔下去之前自己确实像被什么绊了下，是自己的错觉吗？
“叩叩”
病房敲门声打断了沈听的思考，他看向来人，是徐立，庄慕西，张彻还有秦铭？
四人看见沈青栀在病房都有些放不开，沈青栀见状和病床上的沈听打了声招呼就出去了。
“啊啊啊阿听你那天吓死我了！”
庄慕西一进病房眼睛鼻子都是通红的。
沈青栀一走，整个人都绷不住了，他看到沈听醒着，想到了那天自己赶来时看到的沈听躺在病房里，闭着眼虚弱的不像话的样子。
他整个人立刻趴在他的床前，“555阿听啊我还以为你要没了呢。”
沈听：“”
说的真好，下次不许说了。
徐立走过来，将八爪鱼一样缠着沈听被子不放的庄慕西一把扯开：“说什么呢！”
庄慕西眼泪鼻涕糊了满脸，徐立抽出纸给他狠狠一抹，“不吉利的话别说了！”
他将手里的果篮放下：“身体感觉怎么样？”
“没事，医生说就是惊吓导致了心悸，不严重。”
沈听笑笑，“抱歉了啊，好好一个运动会。”
徐立皱眉，“说什么呢！班里同学都很担心你。”
他从果篮里拿出几张卡片，沈听接过，发现都是班级同学送的，卡片上写满了担心安慰他的话。
沈听莞尔，这些善意真诚又温暖。
“赶紧好起来吧。”徐立拍着沈听的肩膀，“张彻在班里已经愧疚到切腹谢罪了。”
沈听转头，不解地看向呆站着的班长。
这一看不打紧，两人视线一对视，只见张彻立马上前，蹲在沈听病床前，趴在沈听的被子上，埋头痛苦。
“听神，我对不起你啊！我干嘛要你去搬水啊，对不起啊，5555听神，我真没想到会这样。”
眼看着张彻就要哭成第二个庄慕西，沈听赶紧说道，“我真没事儿，班长，和你没关系。”
张彻抬眼，眼里含着两泡热泪，泪眼婆娑之间只感觉沈听周围好像散发着圣光，彻底就绷不住了，还越哭越大声的那种。
“555听神，我那天真的好害怕啊你没事真的太好了555”
庄慕西被徐立拉开后好不容易憋住了，这时大概是看到张彻哭得实在是太悲恸了，他鼻子里冒出了一个好大的鼻涕泡，接着又跑到了病床前趴着嚎啕大哭了起来，
“啊阿听5555阿听啊”
“听神555，听神”
俩人的架势愈演愈烈，静谧的病房只听见两人此起彼伏的哭喊，一时间气氛堪比灵堂。
沈听：你俩合着是真想把我送走怎么的？
徐立一脑门的黑线，一把扯过病床前的两人，一手拖着一个对沈听说到：“我先把这两货送外面冷静一下，你好好休息。”说着走出了病房。
房间里安静了下来，沈听舒了口气，看着秦铭微微挑眉。
秦铭坐在远处的沙发上，注意到沈听的视线后，两人视线相交。
运动会那天秦铭不大正常总是躲避着自己的视线，现在是好了？
沈听意外的同时，心里也松了口气。
沈听已经休息了将近两天了，虽然这次阵仗挺大的，但是好在没有引发什么严重的后果。
秦铭走到了沈听的床位边，坐在刚刚沈青栀坐着的椅子上，拿起了沈青栀没有削完的苹果继续削着。
“你好点了吗？”
沈听想到那天自己滚落在地，耳边听到的秦铭沙哑的声音。
“好多了，那天吓到了吧。”沈听笑着和他解释道，“你也应该猜到了，我有先天性的心脏病。”
秦铭依旧削着苹果，闻言闷闷应了一声，“嗯。”
沈听看着有些沉默的秦铭，笑了笑说道，“怎么了，你也要像班长和庄西西一样在我床前大哭一阵吗？”
秦铭将自己削的小了不止一圈，像个未知的几何体一样的苹果递给沈听，表情十分的自然，丝毫没有为自己的削皮技术感到难堪。
沈听接过，一副我早就猜到你会把苹果削成这样的表情，“削的很好，下次别削了。怪浪费的。”
秦铭却未接话，只定定的看着沈听吃着苹果。
病房里的气氛逐渐变得有些微妙，沈听满不在意的继续啃着苹果，啃完后正打算扔，秦铭却伸出手接过苹果核，扔进了垃圾桶。
扔完后在又柜子里抽出纸巾递给他，“擦手。”
沈听愣住，这孩子怎么了？
秦铭看沈听有些愣怔的表情，拉过他的手，用纸仔细的擦干净后，又将纸扔进了垃圾桶。
“你跑这里专门照顾人来了？”沈听看着如此反常的秦铭笑道，“我真没事，你不用这样。”
秦铭漆黑的眼盯着沈听的脸，说到，“如果不想笑的话就别笑了。”
沈听脸色微怔，脸上的笑意却慢慢消失了，“你”
他看着秦铭，嘴里想说些什么，却感觉自己什么也说不出口。
秦铭起身给他倒了杯水，递给他，“生病了又不是你的错。难受了不要憋着。”
明明心情就很不好，明明看着就很难受，为什么还要对所有人装出自己没事不在乎的样子。
沈听握着滚烫的玻璃杯，只握了一下就发现手已经有些泛红，他有些无语地看向秦铭，接着将水杯放在了旁边的柜子上。
秦铭这少爷生下来就从来没有照顾过人，看见了沈听的手后，皱着眉头心里骂了自己一句傻逼。
沈听注意到了他懊恼的样子，说道：“谢谢。”接着脸上又带着温和的笑意，“但是我并没有难受。”
他得的是基础心脏病，是先天性的遗传因素引起的，沈岚在沈听查出这种病后陷入了疯狂的自责里。
沈听幼时感触最深的就是妈妈的眼泪，为什么自己的妈妈总是不开心，爸爸也经常背地里流着眼泪。
明明医生叔叔说这种疾病发生的概率不到百分之一，这么小的概率，自己却还是不幸的中奖了。自己太惨啦。
怎么能因为自己，就让身边的人也不幸呢。
所以为了让爸爸开心一点，让妈妈少自责一点，为了让他们不用为自己担心，那就假装自己喜欢医院吧，假装看到别的小朋友在外面奔跑自己也不羡慕，假装手术之后一点也不痛，假装医院开的药一点也不苦。
将所有自己的事情处理好，这样别人也会轻松一点吧。
幼年时期的想法在沈听成长的漫长的岁月里生了根。
慢慢的沈听成长成了优秀的别人家的孩子，喜欢看书，喜欢画画，总是温和的与人相处，自己的事情也都做的很好。
只有沈听知道，这一切都只是他自己和自己较着劲，所有身体上的痛苦，精神上的悲哀，只要自己永远云淡风轻，那么命运这股强大的缰绳就束缚不住他。
即使自己曾经害怕过，绝望过，被击倒过，但是他也走到了现在。
他不想成为任何人的麻烦，不想成为自己在乎的人的软肋，沈听想要让自己一直强大。
秦铭看着沈听，少年此时眼睑微红，目光看向自己的时候满是坚定，淡色的唇微微扬起，带着些许不服输的意味。
秦铭感觉自己连日筑起的壁垒轰然倒塌露出了里面正在跳动着的脆弱的心房。
那是世间最坚硬，也最柔软的地方，世间的一切情动皆始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