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再回首已是此去经年
知非遇任由女孩哭了好一会儿,直到她停下来了,才说道:“对不起妮子,让你担惊受怕了。”
“看,我给你带了你最爱吃的糖块。”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个铁皮盒子,递给许敏卿。
她接过来打开,高兴地拿了一颗含在嘴里,然后又给知非遇塞了一颗,“你也尝尝。”
见此,知非遇无奈地摇头苦笑,“妮子,你吃,要是喜欢吃糖,我就把各个地方的糖都买来让你都尝一尝鲜。”
许敏卿闻言,脸上绽放出甜蜜的微笑。
“这封信,还作数吗?”
知非遇突然从怀里拿出一张泛黄的纸,上面写着:“如果春天比你先来,我就在院子里种一树白山茶,等你路过,我就把它们统统送给你,包括我自己。”
“作数!”
“好,你可要想清楚了,我不会勉强你做任何事情。”他说话的时候,目光深邃而温柔。
“这战争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打起来,我不想让自己留有遗憾……”他的语气渐渐变得坚定:“如果春天能够早些到来,那我希望你可以陪着我,看着白山茶在秋风中摇曳盛放,如果没办法,那我希望……”
许敏卿的脸上早已挂满了泪水,她哽咽着,声音断断续续:“我不怕,无论如何,我都愿意陪着你……”
“好,那就让师娘来当我们的证婚人。”知非遇轻抚掉她脸上的泪水,轻声询问。
她点了点头,扑倒在男人的怀里,紧紧地抱住他,仿佛用尽了全身所有力量。
然后两人相视一笑,彼此的眼睛中都充满了对未来美好生活的憧憬和期待。
“只有我们两个人,永远也不再分离!”
这天她记得格外清楚,海军村里传来了重物破碎的声音,还带着或大或小的哭声。
“为什么人就没回来,你们不是答应过我,人带出去就会平安带回来吗?”
师娘站在门外,任由屋里的女人发泄着自己的情绪。
许敏卿站在旁边默默看着,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
“敏卿,师娘有几句话想跟你讲,不知你要不要听?”
“海军的太太不容易当,二十四小时,那颗心都飘在海上,一旦有个风吹草动就得紧张半天,就怕哪天出了个意外。”
“如果真出了意外,连个尸骨都没有,或许是被海里的鱼儿啃噬干净了,又或许已经化为了枯骨,永远都找不到。”
“就算你在心里想他千遍,嘴上念他万遍,他也未必知晓,受了天大委屈也只能和着血往肚子里咽。”
“敏卿,别怪师娘说话难听,现在世道乱,人命贱如蝼蚁,你嫁进了我们这个村子,以后的苦可有你受的……”
说到这里,佩慈突然止住了声音。
佩慈从出生起就被家族安排着做了海军太太,一辈子就那样过来了。
然而这种命运并非每个人都能接受,尤其对于一个女人来说。
她的表情很奇怪,似悲伤又似愤怒,仿佛有无限心酸和怨恨隐藏在其中。
许敏卿泪眼模糊地看着她,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非遇,这是师娘给我们空出来的屋子,以后这里就是我们的家了。”许敏卿拿起桌上剪好的喜字,“我缠着师娘教了好久,剪出来还是不大好看。”
说完,她又有些自责地笑笑:“你看,连个喜字都剪不好。”
知非遇接过来,“多好看啊,只要是妮子做的我都喜欢。”
许敏卿点头,把手上的活放到一边,“等大婚那天,我给你准备了一个惊喜。”
她脸颊飞起红霞,像是害羞,但眼睛里却充满期待,“你猜,会是什么?”
“不管是什么我都喜欢。”
女孩依偎在他的怀里,双臂环住他精壮的腰身。
他们结婚的那天是十二月初六,知非遇穿着笔挺的军装挽着身穿白婚纱的许敏卿。
一路走来,所有人都投来祝福的目光。
当两人走到礼堂中央时,部队长铿锵有力的说道:“新郎,海军中蔚知非遇,与新娘许敏卿小姐,于今日,完婚。”
“嘉礼初成,良缘遂缔。诗咏关雎,雅歌麟趾。瑞叶五世其昌,祥开二南之化……”
楼下反战乱的声音,一声比一声大,甚至都要盖过部队长的声音。
而婚礼还在继续,知非遇像是看出了她的不安,反手轻握住她的手拍了拍,示意她不要担心。
部队长咽了咽口水,提高音量继续道:“同心同德,宜室宜家。相敬如宾,永谐鱼水之欢……”
话音还未落,不远处传来几声枪响,顿时整个大厅混乱不堪,尖叫四溢。
“啊!杀人啦!”
“等一下,部队长,还有一句。”知非遇急忙喊道。
“我知道。”
许敏卿脸色惨白,紧抓着身边男子的手臂,只感觉整个人像置于冰窖之中般寒冷。
她听见旁边宾客的尖叫声,也听见自己剧烈跳动的心脏声。
知非遇见四处逃窜的宾客,心中越发的不安,他干脆牵起她的手,向不远处的教堂跑去。
他一脚踢开门,急急冲神父道:“我们要在这里结婚,请帮我们证婚。”
“不,请出去!”
知非遇有些着急,直接从腰间掏出手枪,对准神父的脑袋,“我只想和她结婚!继续!”
神父已被吓傻,呆若木鸡地看向他。
“拜托了,外面都在暴动,我们没地方可去了,求求你。”许敏卿也在一旁恳求道。
“快点儿啊……”知非遇将枪口又往前顶了顶。
神父战粟着点头,“好吧,请跟我来。”
神父缓缓念出:“先生,请问您是否愿意娶这位小姐?无论贫穷富贵或者健康疾病、顺境逆境或者灾难困苦,不离不弃,爱她、照顾她、保护她,直到永远吗?”
“我愿意!”知非遇回答得坚定且肯定。
“小姐,请问您是否愿意嫁给这位先生?无论贫穷富贵或者健康疾病、顺境逆境或者灾难困苦,不离不弃,爱他、照顾他、保护他,直到永远吗?”
他转头,望着旁边满脸惊恐与茫然的女孩,眸光里尽是柔情。
许敏卿这才慢半拍地反应过来,她咬住嘴唇,轻轻点头,“嗯,我也愿意……”
然后,他牵起她的手,放在唇边轻吻,再将她拥抱入怀。
神父颤抖着点头,继而宣读新的誓言,“以上帝的名义作证,你们结为夫妇。现在,请交换戒指。”
两枚钻石闪烁着璀璨的光芒,相互辉映。
“现在,请把戒指戴在对方左手无名指上。”神父又道。
知非遇依言行事,替许敏卿带上戒指。
许敏卿则反握住知非遇的手,将戒指套牢在他的食指上。
知非遇低头吻住她,缠绵而又深情,“不论在哪里,我一定会找到回来的方向,永远都不会迷航,等我!”
许敏卿点头,泪水却涌上了眼眶,模糊了视线,她没有松开他。
“我会乖乖等你回来,可千万不能忘记我!”她哽咽着说。
知非遇微笑,伸手擦掉她脸颊上残余的泪珠,“不会的。”
她知道,这次他一定会平安归来。
可她却害怕,怕他永远不能再回来。
东流逝水,叶落纷纭,荏苒的时间就这样静静的,缓缓的消失了。
穿了新衣,点了鞭炮,一年,一岁,匆匆濒临。
院子里的白山茶开了又落,天气一日比一日冷,他还是没有回来。
许敏卿穿了厚厚的棉衣站在村口张望,希望远方可以传来战乱平息的消息。
她坐在窗前看着外面飘飞的雪花,心脏越缩越紧。
后来她给他寄了一封又一封信,可回来的信件从长篇变成了最后的寥寥数语。
她很想出去找他,可是每走几步,就停下来,然后转身跑回房间,躲在床被里哭得撕心裂肺。
十二月份的时候有人送来一块沾着血迹的铭牌,上面刻了“知非遇”三个大字。
许敏卿知道,一定出事了。
她披着大袄跑到了师娘的门前,用力拍着门,“师娘,你在里面对不对,非遇是不是出事了,师娘!”
屋内静悄悄的,只听见风声呼啸。
她不甘心,继续敲打。
这次,门终于开了。
“敏卿,我告诉过你,海军太太,不是那么好当的。”
她扑到在佩慈怀里嚎啕大哭,她轻抚着她的背安慰道:“敏卿,去收拾他的遗物吧。”
“不要,你带我去找他!带我走好不好?”许敏卿拉住了师娘的手臂,苦苦哀求。
可是师娘却摇了摇头,将门再度关上。
“师娘,我求你了,你带我走吧……”
她拼命捶打着木板门,可里面再无任何反应。
这一刻,她感觉自己仿佛置身寒窑,孤单、寂寞、痛苦和绝望铺天盖地地袭来。
“砰——”
她重重倒在了地上。
之后许敏卿几次想要寻短见,都被师娘救了回来,后来生了一场大病,也药也吃不进,佩慈每天强灌她一点汤水,才勉强把人给养活了过来。
她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面如死灰,眼神空洞的看着窗外,就像没有灵魂的躯壳,这样的状态已经持续半年多了,她还是不肯接受现实,一直在寻找机会自杀。
佩慈也知道她心里难受,可她什么办法都试过了,许敏卿就是油盐不进,一心寻死觅活,让她很难受。
这天她坐在床沿边,拉过敏卿的手,“敏卿啊,要是非遇知道你这般作践自己,就是在地下,也不能安心哪。”
许敏卿嘴角扯出一个苦笑,挣扎着坐了起来,“他倒好,说没就没了,可是我还有知觉呢,我知道痛!”
“他什么都没给我留下,只有这一块破铜烂铁,有什么用?”
“我每时每刻都在想着他,想到浑身发疼……我甚至恨自己为什么不早点死!”
窗前有一株梅花绽放出美丽的笑颜,却刺痛了许敏卿的双眸,她抽抽答答地又哭了起来。
那是个春天,阳光很好,洒落在少女青色衣裙上,拉出细长的影子,可以依稀看见空气中飞舞的灰尘。
她穿梭在旧时代的老街弄堂,逐渐被吞没在人山人海之中。
佩慈问过她,她说要去找她丈夫。
自那日起,谁也没再见过许敏卿。
有人说她最后沦落成了舞妓,在十里洋场的红尘中辗转求存,游走在不同人的身边。
“勾肩搭背 进进退退”
“步也徘徊 爱也徘徊”
“你这样对我 媚眼乱飞”
“害我今晚 不得安睡”
女人穿着高开衩的旗袍,站在台上摇曳生姿地唱着,笑吟吟地没有半点羞态,一手拈着话筒,一手拨弄着那时髦的卷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