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初见那一面 恍若隔世远
“山河破碎风飘絮，身世浮沉雨打萍。”
那是一个动荡的年代，硝烟四起，每个人的命运如同风中草芥，水中浮萍，一吹即散。
知非遇在海上作战那会，一年到头，都着不了几次陆。
有一次差点丢了性命，他记得尤为清楚，当初就在那破木板上飘啊飘的，看着白云从眼前掠过，心里说不出来是什么感受。
“这就是葬身之地了，也好。”他说，“那时候孑然一身，没有挂念，不怕，也不知道怕。”
民国二十九年的那个春天，那是他一生中最难忘的日子。
就是在那一天，他遇见了许敏卿。
今天是母亲的祭日，许敏卿像平日一样坐在船上，对着空气自言自语。
海上的风浪很大，有时候，还会打翻船舱里摆好的祭品。
“砰”的一声巨响从远处传来，惊得许敏卿心神俱裂。
她连忙走到窗前，向远方望去。
远处的海岸线上，升腾起一朵黑色蘑菇云，似乎发生了爆炸，浓烈刺鼻的焦糊味随之扑鼻而来。
这时，船身突然剧烈震动起来，原本已经倾斜的船体再次往下沉了几分，而且船身也开始左右摇晃。
“啊……”船舱内传来女孩尖叫声。
外面，海浪滔天，狂风呼啸。
许敏卿被吓坏了，她用尽最后的力气喊道，想要让人帮助自己。
可惜船舱里根本就没有别人，她的求救显得那般无力。
她被淹没在深海里，耳边全是水流拍击礁石的声音，她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醒了过来，发现自己就躺在一块巨大的岩石之上。
许敏卿努力睁开双眼，却只能隐约看清周围模糊的景物。
“你醒了？”耳边忽然传来陌生的声音。
她抬头看去，竟发现一张陌生男人的脸庞，正带着笑意盯着自己。
他长相普通，五官硬朗，穿着身皱巴巴的军装，露出了一小截胳膊。
“是你救了我？”
他咧嘴笑着，“我刚才在海底捡了块石头，看你漂浮在海面上半死不活的，我就把你捞起来了。”
说完，他站起来将手中的石头扔掉，又伸了个懒腰，扭了扭脖颈。
“谢谢你，我叫许敏卿。”
“我叫知非遇，知道的知，非要的非，遇见的遇。”
许敏卿站了起来，可谁知，刚一站立便脚步踉跄摔倒在地上。
她疼痛难忍，感觉腿上一阵刺骨的痛楚。
知非遇见状，连忙蹲下去查看，“你受伤了？”
“嗯。”许敏卿应道，她低着头。
“要去医院处理才行，否则留疤就糟糕了。”
许敏卿眉心微蹙，低头看去，果真，她的膝盖处血迹斑驳，触目惊心。
“先去我队上吧，离这近点儿。”男人说道。
她低头看向自己破烂的鞋袜和沾满泥土的衣服，犹豫片刻，终究还是趴在知非遇宽大的背上。
一路颠簸到达队伍后，许敏卿被安排住进了知非遇临时搭建的账蓬里。
“我给你打盆水洗洗吧！”知非遇放下东西便准备去找热水，可走到账蓬门口又停下来，回身问道：“你还需要什么吗？”
许敏卿埋着头，双手用力地揪着衣角，没有答话。
男人说罢便转身离开，很快从外面抱来一桶热水，还拿了身干净的衣裤进来。
然后又从床底拖出一个铁皮箱子，打开一个暗格，取出几瓶药膏放在桌上。
他将热水放在许敏卿脚下，然后解开她的鞋袜。
看着那血肉模糊的腿，他深吸一口气，随即脱掉她的另一只鞋袜。
“我自己来吧。”她咬紧牙关，红着脸想要躲避。
知非遇并未听她的阻止，而是直接将她的左脚也放进了木桶里，帮她洗脚。
“队上的医生去外面救治伤员了，你伤比较严重，拖不得，虽然我不是医生，但行军打仗这么多年，对于简单处理也懂几分。”知非遇耐心地说道。
许敏卿抿着唇，任由知非遇动作轻柔地帮她擦拭着伤口周围的血渍。
知非遇见此，继续开口：“你是华南大学的学生吗？一个人在这边念书？”
“嗯。”许敏卿低垂着头，长卷的睫毛遮挡住她黯淡无光的眸子。
“哦，原来如此。”知非遇点点头，“好了，伤口基本都处理好了，这衣服可能有点大，你将就穿穿，明天一早我就送你回学校。”
他的话落下，帐篷内陷入沉寂。
许敏卿拿着衣裤坐在床榻上，迟迟没有动作。
知非遇见状，轻咳两声，又继续问道：“怎么了？嫌弃啊？”
她沉默了一会儿，才慢悠悠地开口：“你能出去吗，我不习惯别人盯着我换衣服。”
他闻言一愣，随即轻笑起来，“呃……我……你换。”
知非遇端起水桶往外走，却发现账篷外围了一群看热闹的男兵，似乎都挺八卦。
“队长，里头那个女学生不会是你拐回来当老婆的吧？”
知非遇白了那个男兵一眼，说道：“你什么时候给我拐一个回来瞧瞧。”
他瞪着他们，呵斥道：“都滚远点！”
男兵们嬉皮笑脸地散了。
送走许敏卿后，他穿着军装站在船头，看着江水滔滔而去，觉得自己命里多了一份牵绊，也让他第一次萌生了想要逃离战火，好好活下去的念头。
接下来的几天，知非遇常常去学校找她，因为是女生宿舍，他只能翻窗户进来，每次都会把许敏卿吓一大跳。
有时还会莽撞的跑去教室，大喊着让她出来，连课也上不好，女学生们一个个的都探出脑袋凑热闹。
“师娘，我爱上了一个在华南大学念书的女孩，叫许敏卿。”他一股劲的说道，“你一定会喜欢她的，我要带她来见你。”
知非遇父母亲死于战乱，是她丈夫从枪声炮火中捡回来的，除了出海作战的那段日子，他常喜欢待在海军村。
所以他的性格，佩慈尤为清楚，年纪虽然轻，可是心高气傲，说什么都要选一个心满意足的女孩结婚。
她一度认为许敏卿一定是仙女般漂亮灵动的姑娘，才会使得知非遇如此倾心，对其念念不忘。
可事实却让她大吃一惊——
许敏卿和佩慈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她整个人很瘦，一头短发梳得整整齐齐的别在耳后。
穿着一件倒大袖上衣和黑下裙，脸上没有多余的脂粉，是个很清秀、很水灵的女娃。
不过她毕竟阅历丰富，在看了对方几眼后便回过神来，笑眯眯地道：“真好，这小姑娘长得可俊俏了。”
知非遇闻言，忍不住皱眉道：“你这话怎么听着这么别扭呢？”
“那里别扭了，快招呼人家姑娘坐。”
一顿饭下来，佩慈怎么逗她，她都不太答得上腔来，总是支支唔唔的。
倒是知非遇忙得不行，一会替她夹菜，一会替她倒茶，直怂勇着她跟我聊天。
“妮子这个人就是这么别扭。”他到了后头有些着急的指着许敏卿说道：“她跟我还有话说，在外人面前却连话都插不上，也没法和你多亲近亲近。”
许敏卿被说得有些委屈，一张脸红得可以滴出血来，她埋着头，连饭也不肯吃了。
这天，许敏卿站在海岸边，看着几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光着膀子在水里嬉戏打闹着。
“喂，知非遇，有个女学生找你。”战友打趣道。
那些人寻着声音看过来，无不发出惊叹，推嚷着他，“哟，这不是上次那个女学生嘛，咱们队长可真是艳福不浅啊！”
知非遇笑着向她走去，“你怎么来了？”
“我想过来看看舰艇，你的军舰是哪一只？”
他带着她走到自己的座位处坐好。
“这是我的609。”知非遇把外套脱下来搭在她身上，“海上风大，冷吧？”
“嗯，有点。”她将食盒打开，“这个是我做的羊糕乳，你尝尝。”
知非遇挖了一勺，憨憨的笑道：“甜到我心坎去了。”
“原来非遇你不爱吃甜滋滋的东西，我还以为你和我一样嘞。”
“我也挺喜欢的。”他将嘴角沾着的一点糕渍舔干净，“妮子，以后我要天天吃你做的羊糕乳。”
他伸臂搂住她，两个人的姿势亲密暧昧。
许敏卿侧头，目光扫过他的脸庞，看着眼前的男人她心中微动，手指轻抚过他性感的薄唇，突然感觉有什么东西滑了过去。
抬脸，对上他深邃如星辰般的黑眸。
她愣了半秒，迅速移开视线。
这个时候，广播响起。
“各单元请注意，请所有队员立刻登船检查武器装备！”
“妮子，我要出海了，等我回来！”说完，他快步离开舱门走向甲板。
甲板上，其他人都已经穿戴整齐，知非遇站在船上，冲她笑着挥了挥手。
许敏卿目送着他的船消失在海面，她这才注意到，师娘一直站在不远处，身后还跟着许多眷属。
“师娘，非遇会回来的吧？”
佩慈看了她一眼，轻声道：“会回来的吧。”
许敏卿没再说什么，只是抿紧嘴唇，看着海平线发呆。
时间如指尖沙漏，匆匆而逝。
转眼间就到了她毕业的日子，而知非遇还没有回来。
“听说他们今天就会登陆，等会我们一起去接他们回家！”
海军村的眷属们聚集在海边，大部分人脸上都带着担忧之色。
谁也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也不能保证自己的丈夫是否会平安归来。
许敏卿坐在自己宿舍窗台前，抱膝望着外面的天空。
窗口突然传来吱呀声，她小心翼翼地躲到一边，手中拿着一条木棍，防备着可能出现的危险。
一个男人翻了进来，她举起木棍，朝他挥去，嘴里喊道：“站住！”
那男人身形矫健迅速避过，轻松抓住许敏卿的手腕，将她反压在墙上，另一只手捏住她的下巴，“是我。”
听到那熟悉的声音，许敏卿浑身一震，泪水涌了出来，她紧紧抱住眼前的男人，“你怎么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