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老头
填饱肚子之后,夏修年在院子里把碗筷冲洗干净又送回了厨房。
虽然说不打算去上工,夏修年也没有闲下来。
院子里的水缸里面水已经见底了,夏修年想了想去屋子里拿了扁担和水桶。
这时候整个生产队只有一口井,就在村口的树旁边。家家户户用水都靠这口井,白天里大家又都要上工,只能起大早或者赶着晚上下工去挑水,要是不凑巧了,光是排队都要排上好久。
知青点用水也是要去井里挑水。他们人多,梁有才特地整了个大水缸放在院子里。
这挑水的活是知青点八个男知青轮流来的,一个人负责五天。
这事还是钱平提醒他的,算起来也刚好轮到他了。
果然,大家都去上工了,等夏修年到了水井旁边,这里一个人都没有。
知青点的水缸太大了,夏修年挑了两趟都还没满,他估摸着还得跑一趟。
等他挑着空桶再回到井边时,远远地就瞧见了井台旁多了一道干瘦的人影。
村里人夏修年还没有认全,也就没有开口搭话,他把桶放下,站在旁边等着。
只见那道干瘦的人影,拎着一桶水颤颤巍巍转了身。夏修年这才看见他的正脸。
一头花白的头发,肤色偏白脸上又带着不正常的蜡黄,眉头却紧皱着。
只一眼,夏修年就直觉这人不是村里人。
他估摸着这人大概五六十左右,村里这般年纪的老人大多精瘦,而且常年在外劳作,和这文弱的模样相去甚远。
他心里这样想着,来人已经拎着桶慢慢路过了他的面前。
夏修年明显感觉到他的眼光扫向了自己,两人对视了一眼,夏修年习惯性地嘴角带笑点了点头。
来人却像没看见似地向前走。
夏修年也不在意,挑着空桶就要去井台上打水。
他刚将扁担放上肩头,只听见身后“哐当”一声,再一转身,就看见了倒在地上的人影。
夏修年皱了皱眉,赶紧放下水桶,大步走了过去。
“你没事吧?”
瘫坐在地上的老人抬头看他,摇了摇头。
等夏修年把人扶起来,捡起半空的桶重新打了桶水,两人还没有半句对话。
夏修年自认为不是个烂好人。他性子偏冷,幼时吃过苦头,不和人交恶,跟谁都保持着淡淡的距离,可他也遇见过好心人。不知道为什么,第一眼见这人,他莫名想起了记忆里的另一个老头。
刚上初中那年,他妈病情恶化,平时打零工的工资和微薄的救济金只够糊口,于高昂的治疗费而言无异于杯水车薪。于是他动过辍学打工的念头。老头是他的初中班主任兼英语老师。知道这事后辗转打听找到家里,坚持让他回去读书,还拿出自己的积蓄帮忙。
后来他妈去了医院,熬了一段时间,还是没救回来。那笔医药费却一直拖到夏修年高考结束那年才还。
他见不得老人受苦。
夏修年跑偏的思绪被眼前人一连串撕心裂肺的咳嗽声打断。
他想了想,问:“你住在哪,我送你回去?”
老人放下掩着嘴巴的胳膊,麻木的眼神里多了点惊讶,慢慢开口:“你是新来的知青?”
夏修年点了点头:“我上个月刚来。”
老人眼底掠过一抹了然,他摆了摆手:“不用了,他们都躲着我走,你也离我远点。”
他这话一出口,夏修年对他身份的猜测便八九不离十了。
他神色动了动,声音一如既然地沉稳:“我不认识你,搭把手也没关系。况且这里离村尾还远着呢。”上次周婶和他说过,村尾养猪场旁边的棚子里,住的是最早一批下放的人,现在只剩下一个了。
夏修年话音刚落,面前的人又忍不住咳了好一阵子,才缓过气来。
见自己实在是不行,老人也不再坚持,只叹了口气:“那麻烦你了。”
于是夏修年把知青点的扁担和空桶先搁在了井台旁,好在这时候大家集体意识较强,知青点的东西算是公有,放在这里也没人会拿。
两人一路都是沉默,大概过了十多分钟,夏修年才跟在老人后头,到了目的地。
这地方比养猪场还要偏远。
说是棚子,还真就是个茅草棚,屋顶、墙壁,就连门也是茅草扎成的。
老人走在前头,靠着门口歇了会,才推门进去。夏修年想了想还是跟在后头把水拎了进去。
屋子里头空间不大,估摸着和知青点一个房间差不多大小。目光随便一扫,里面放着个木板床,一个缺了腿用石头垫着的破桌子,连凳子都没有一个,东西少得可怜。
夏修年把水桶放下,在门旁边站了会。
老头咳得厉害,用桌上的破碗倒了杯水在喝。
夏修年这才开口:“东西送到了,那我先走了。”
老头把碗放下,缓了口气,抬头看他:“你叫什么名字?”
“夏修年。”
“谢谢你啊,夏知青。”老头这会语气里多了点动容和感慨,想了想他慢慢道:“我姓于,于良循。”
夏修年神色微动,他一时也想不起要用什么称呼,便立在原地点了点头。
于良循也不多说:“今天多亏了你,你快走吧,别让人看见。”
于是夏修年点头,出了门沿着原路返回。
这件事也只算是一个小插曲,过后几日,夏修年都再未见过这个老头。
他也没向其他人打听。
除此之外,夏修年这几日过得也很是舒坦。
林锦华被警告过一次后,就有些疑神疑鬼,平日里都躲着他走。孟昌做了亏心事,好几日没脸和他搭话。
至于夏修年,他乐得自在。
每天按时去地里上工,梁兵这几日对他改观了些,也不明里暗里派重活了。村里其他人也听说了他修拖拉机的事,对他更加和善了,时不时还会塞几个果子。
这不,他现在嘴里啃的,就是刚刚梁康特地递给他的野桃子。
虽然野桃个头小,啃起来硬,吃起来却是酸中带甜,这时节也算是好东西。
夏修年一只手扶着锄头,啃完一个野桃子,把桃核随手扔在地里。
又四处看了一下,没有看到熟悉的身影。
他皱了皱眉,韩麦麦还没有来。
红薯已经种的差不多了,他一个人今天上午估计能全部完工。
夏修年拿起锄头接着干活。
心里却在想,韩麦麦这几天上工来得越来越晚,而且话也越来越少。虽然她是害羞的性子,可之前也还能笑着说几句话。
最近,那双大眼睛里却没有一丝笑意,就好像遇见了什么难事。
他也尝试着问了,还从潘玉那里旁敲侧击打探过,却还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心里有事,夏修年手中的锄头落得飞快。本来三个小时的才能锄完的地,硬生生被他两个小时就干完了。
他把锄头放在地头,绕过两片茶树,到了另一片地。
“梁队长。”
梁兵正在干着活呢,听见有人叫他,一抬头就看见了夏修年。
他停下锄头,擦了把汗:“夏知青,你有啥事?”
夏修年:“里头那块三角地锄完了,我想请个假先回去一趟。”
梁兵想了想:“行,你干完了就先回去。红薯秧要下午才能插,你到时候记得过来,我给你算上工分。”
夏修年笑着点头:“谢谢队长,那我先走了。”
“哥,你不是不喜欢夏知青吗,还给他准假?”
等人走得看不见了,另一边窝在茶树阴凉下的梁萍才开口问。
梁兵吐了口唾沫,才扭头看她:“瞎说什么呢,你哥我是那种人吗?”
“这夏知青是干活的一把好手,我分给他的那块地可不小呢,这么快就干完了,先回去怎么了。”
梁萍撇了撇嘴:“那你之前还说别人中看不中用。”
“那你还不兴我看走眼了啊。”梁兵说完,想了想,有些怀疑:“不对啊,你这丫头这几天怎么总是提起夏知青?”
梁萍没想到话头一下转到她身上,急忙否认:“哪有?”
梁兵压低了声音:“虽然这夏知青确实长得不错,干活也还行。但是我可跟你说了,别打其他主意,他这男女关系,乱的很。”
梁萍抿了抿唇,不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