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八面玲珑鬼
夜色。
王懿德细心地抽出金爱朵脑袋下的胳膊，帮她把被子掖好，蹑手蹑脚地走出了他们的卧房。
他穿着这家大叔送给他的布鞋，鞋面上缝着一朵并不算太鲜艳的红花。
鞋子虽然有些破旧，但十分合脚，走在地上不会发出什么声响。
这双鞋是搭配着他和金爱朵新婚需要的所有事物，一起送来的。
大到被褥锅碗，小到首饰窗花，村民们满脸堆笑，将婚房给他们布置得像模像样。
不过村子里没有办婚宴的习俗，大家只是齐聚在王懿德借住的这户人家院子里为他道喜。
比起王懿德想象的婚礼来说，稍显得冷清了一些，但看着村民们脸上的欢喜笑容，他又觉得排场之类的琐碎事情，没有那么重要了。
他现在什么都不愿意去想，只要金爱朵和他在一起过日子，他就觉得满足了。
外面太危险了。
外面到处都是能把周泉和白颖随意杀死的鬼怪，他有了爱人，他不能冒险。
张佳和徐佳萱缺席了他们两人的婚礼，是因为他们做了错误的选择，被乡亲们杀害了，还是他们背叛了村子，就此离开了？
王懿德漫不经心地边走边想，推开房门，只觉得夜风微凉，用来祛除刚才床笫上积攒下来的热气，倒是正合适。
他远望村口的方向，没有见到马婆婆的身影。
“马婆婆应该已经睡下了，此时上门叨扰，未免有些不识趣了。”
他想要找村子里能管事的人，和他们谈论一下如何才能彻底杜绝鬼差再次出现。
今天上午的新婚之后，他已经完全想明白了，自己要保护自己的生活，而周泉白颖这些人，只会是他达成这个目的的阻碍。
不如说，任何鬼差都会是他的阻碍。
白颖虽然一路上没有对他们说过半句人话，但是凭借着各处的表现来分析，也能得出不少和鬼差有关的消息。
就比如村子里一直用来驱赶鬼差的牛肉宴。
新人入村，需要吃下一整碗牛肉，他们刚从那山上下来，本就饥肠辘辘，若是连一碗牛肉都吃不下，本就说明他们来路不正。
若要是不吃，或是吃下去暴死，自然就是鬼差。
这是利用了鬼差本身仍旧受清规戒律管控的规则。
但是为了隐蔽目的，村民们不能强求外来者在自己面前吃下牛肉，而是给予他们信任，这无疑给了像是周泉这种人钻空子的机会。
若非第二日清晨他出口指认，乡亲们可能就真的要被白颖骗过去了。
这也给他提了个醒，村子里的辨认手段，对于周泉这种人来说还是有所不足，应该在他们试探的阶段就想办法给他们解决掉。
该想什么办法好呢？
王懿德的脑海里不断闪过关于“三戒”、“五戒”、“八戒”、“十戒”、“老君二十七戒”等戒条的内容，试图在其中找到能够直接致鬼差于死地的方法。
“懿德？你怎么出来了？”
马婆婆有些惊异的声音从前方传来，打断了王懿德的思考。
乡亲们互相之间不称呼姓氏，只有德高望重像是马婆婆这种的村中前辈，才被人们以姓称呼。
他抬起头来，马婆婆正和几个没见过的陌生汉子站成一圈，围在一个粗大的水缸旁边。
“马婆婆，我是打算和你讲一下怎么杜绝今后再有鬼差……”
“噗嗤。”
一股腥臭的液体飙射到王懿德的脸上，打断了他的话。
“怎么回事？”
马婆婆转过头去，看向喷出血液的那个汉子。
“他们把我的眼睛给破了。”
那汉子捂着眼睛，一脸平静，就像是流血的不是他一样。腥臭的液体带着些许杂质，从他的手指缝里面漏出来。
王懿德的心抽动起来：“马婆婆，你们在说什么？谁……谁破了他的眼睛？”
马婆婆瞟了他一眼，随后却是露出了和煦的笑容：“懿德啊，这夜里有许多村子外面的恶鬼要闯村，我和这些大人物们正打算齐心协力，赶走那些恶鬼呢。”
“等我们解决了它再给你细说，你现在先回家躲着，别让那恶鬼抓了去。”
“好……”
王懿德点点头，顺着自己来时的路离开。
马婆婆收回眼神，回头看向那个眼睛受伤的汉子。
“大人，现在该怎么办？”
“先把这鬼差的身子吃了，她靠着那个畜生身子，没办法和我们抗衡的。”
七个汉子当中，有一人头大如斗，而身形佝偻，端坐在另一个高大身影的肩头。
在他对面的一人，嘴角勾到了耳根处，在那大头汉子说完这话的时候便点点头，一伸手，便从那水缸里面拽出来一具被牛筋捆成一团的肉球。
大嘴汉子仰头提肉，欲做吞咽，那张大嘴一开，便像是蛇皮口袋松开了口，远比那肉球的体积要大，汉子只一松手，喉头响起一记吞咽声，那肉球便没了影。
从那七人之间，一股微弱但明晰的阴气升腾而上。
“……你说的没错，这鬼差的确是个未成形的。”
看到那一股细小的阴气，大头汉子面露不悦之色。
“这些个鬼差怎么就是不死心，这酆都已经不是他们的地盘了，非要给我们制造这种麻烦！”
马婆婆不敢接话，弯下腰来等待着对方的后续动作。
面前的人可是齐家寨子的二当家，若是惹得他不高兴，自己和村长两个人的性命恐怕都会不保。
“我看啊，还是因为大哥心软，非要把山头那座庙送给那骚狐狸，你看她得了寺庙，哪里还回来过？”
刚吃完肉球的大嘴汉子满脸愤懑，却是被那大头汉子踢了一脚。
七个人不约而同地看向马婆婆。
“老……老奴什么也没听到，什么也没听到！”
马婆婆似是觉得如此表现不足以让对方信服，慌慌张张地趴在了地上，不敢再有任何动作。
“呵，你这蛭虫没见过什么世面，唯独这求生的法子，连我们寨子里的哥几个也得说一声服气。”
“是啊，一个她，一个纸皮匠，把他们留在这种地方，真是有些浪费了。”
“老蛭虫啊，你看我真的就像是那杀人不眨眼的人吗？你看我像吗？”
大头汉子抬起头，示意哄吵的众人闭上嘴。
“起来吧，我们是来解决那鬼差的，帮上我们的忙，比你献什么殷勤都有用。”
马婆婆连连应和，却是头也不敢抬起，半蹲着站了起来。
大头汉子的视线越过马婆婆的肩头，望向远处的稻田。
他吹了一口气，那平静的稻田上空便掀起一层褶皱，就像是画布被人用笔戳得皱起。
紧接着，这张画布缓缓掉落，村子后方的天空，大地，稻田，都被揉成一团，露出了在这张画布之下，真正的稻田模样。
所有的稻杆上都挂着空瘪的稻穗，滚滚白烟郁结在画布下的地面上，随着画布被扯开，一股恶臭气味冲进了村子里。
“这片地废了，就算是我们之后挖空了水，地底下那些家伙也不会相信我们给他喂得是真米了。”
捂着眼珠的汉子哀叹道。
“那就换上一批，反正现在酆都里什么都不多，就是这些废物多。”
大头紧盯着站立在这片枯萎麦田的远处，一个身形有些瘦弱的男人，正是周泉。
此时他抱着白毛小狐狸，一边逗弄，一边朝着村子的方向走来，脸上的表情说不上是轻蔑，但也看不到任何恐惧。
“一个游魂配上半个鬼差，真以为自己能掀起什么风浪不成？”
“不能大意，那鬼差恐怕是已经收服了溺鬼十足，与它正面抗衡，我们不是对手。”
“可那鬼差如今只是个半身，就算唤出来溺鬼十足，她如何使唤得动？”
“趁他病，要他命！如今光是个半身都有如此威势，若被他寻得身体，还能了得？”
“杀，杀，吃，吃！”
七人当中，除开那大头汉子和他身下的汉子，剩下的人七嘴八舌，各执一词，既有不屑，又有提防，有人想杀，有人想逃。
马婆婆噤若寒蝉。
眼前的这七人，实际上是一个人的七面，本体唤作八面玲珑鬼。
他们分别是这八面玲珑鬼的眼睛、嘴巴、鼻子、耳朵、舌头、脑子和身体，留在齐家寨子里的最后一面，乃是此鬼的心脏，只要心脏不受伤害，这七人便能所向披靡。
大头汉子与他坐着的汉子，自然是那八面玲珑鬼的脑子和身体。
他两个此时沉默不言，却并非是在发愣。
周泉前往村子的道路上，正有那大头汉子设下的陷阱。
八面玲珑鬼，合一则玲珑完全，分八则独当一面，在他们分为八人时，每人身上都会特殊的能力。
当然，在周泉看来，这种能力或许被称为【机制】，更加合适。
即便鬼能够说话交流，思考对敌之策，但他们的【机制】不会因此产生变动。
大头汉子的能力，是让人陷入鬼打墙当中，兜兜转转，无法离开。
处在其中的人，能够看到外面的世界，却无论如何也无法离开，只能听信自己的脚步，在循环往复的道路上耗空自己的体力。
只是他的能力并不算强，这一招，实际上是它从名为墓鬼的厉鬼身上取来的，它本身实力不济，只能发挥出这一招的半数威力。
它打算在对方破解掉自己的鬼打墙之前，让剩下的自己讨论出一个能够安全解决对方的办法。
最主要的是要安全……
“请问，你们是不是打算对付周泉？”
嗯？
大头汉子看向问话人，是刚才那个被马婆婆骗走的游魂。
“你们不能光顾着想那个鬼差的问题，那个男人才是最难解决的！”
王懿德见面前的大汉们面带疑惑，焦急地上前解释道：“我们从那句心寺里逃出来，全都是靠着那个男人在厉鬼当中斡旋，那个鬼差，在他手上和宠物没什么两样！”
“……你有什么办法？”
大头汉子一挥手，将身边汉子们打算嘲讽咒骂王懿德的话都给憋了回去。
“告诉我你们会做什么，我来指挥你们打倒他！”
马婆婆惊惧不已，看向身后的王懿德，她头一次觉得自己看错了人。
他不应该是个只顾着保命的小人物么？为什么现在会有这么大的胆子，敢指挥厉鬼来对付自己过去的队友？
有什么地方不对！有什么地方……
是谁在自己之前，改变了他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