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淹田
巨大的眼珠时刻不停地监视着张佳的动向。
一旁的徐佳萱像是已经死去，直挺挺地躺在稻田上，即便那眼珠不断眨眼，她的身体也只是在稻杆的起伏中翻滚，没有任何反应。
眼珠似乎对这样玩弄他人的身体很感兴趣，稻田当中，徐佳萱的身体起起伏伏，像是被架在烧烤架上的肉串一样不断翻面。
张佳也任凭那些稻杆起伏，划破了自己的脸，戳伤自己的手，现在的她已经想不到什么能够逃离这里的办法了。
脑海里想要求饶的念头越来越浓烈。
她只是个游魂，在那些厉鬼的面前，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或许他们只用吹一口气就能杀死张佳，为什么要和这样恐怖的对手战斗呢。
她只是个刚死不久的女大学生，能做到这一步已经很厉害了。
还没等她哭出来，张佳就感觉自己的头上被人打了一巴掌。
“其他人呢，怎么就你一个蹲在这里？”
张佳泪眼婆娑地看向打她脑袋的人。
是周泉。
“你不是死了么？”
“等会再解释，先和我说说你这里的情况。”
周泉半蹲下来，看着张佳身上的伤势：“还能站起来吗，不能的话就和徐佳萱在这里待着，我很快回来。”
“别，别把我留在这……我要帮你。”
张佳支撑着自己的身体站了起来，尽可能用最简短的语句说明了自己看到的事情，村中央的那些厉鬼，在麦田里困住她们的眼睛，还有消失不见的王懿德和金爱朵……
讲完了这些事情，张佳便有些脱力，本就蹲坐在地上的身体彻底垮了下去，软软地在地上铺开来。
“白颖没有复活吗？”
她似乎知道自己没办法跟着周泉去解决问题，随口问道。
“复活了，在这儿。”
周泉走到不远处躺着的徐佳萱身边，从她的怀里提溜起一只白毛狐狸来。
白毛狐狸嘴里叼着一片衣服碎片，不满地冲着周泉的脸空蹬着小短腿。
徐佳萱藏起来的衣服碎片，成为了白颖重返酆都的最后媒介。
“……还是这个模样看得顺眼。”
张佳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我真的是服了！为什么又变成狐狸了！”
“看上去你身为鬼差，降临到这里是必须要一个身体做媒介的，刚才张佳说了，你的身子被泡在了牛血里面，句心寺已经没法把它看作是你的身体了。”
“等徐佳萱醒过来，你让她再给我做一个身子！”
“……没必要吧，这个身子挺好的，我真是这么想的。”
“……先说正事。”
周泉满意地搓了搓狐狸头，迫于自身的尊严问题，白颖并没有选择把眼前这个贱人咬上一口。
“那么，先来想一想怎么走出这片稻田吧……”
调侃结束，眼前的困境亟待他来解决。
随着张佳闭眼躺倒，稻田眼珠的聚焦点早已经转移到了周泉的身上，好奇地窥视着这个忽然出现在这里的男人。
稻杆会随着“眼睛”的开闭而倒伏再起。
地面上的黑色圆圈，若是能刺伤它，就算是完胜。但对方合上眼睛的时候，张佳手上的镰刀没法碰到它。
周泉试着远离张佳，结果只是发现这眼珠可以变化成重瞳，同时观察他们两边。
从眼珠的层面去思考，显然无法得出答案。
稻杆无法毁坏，地上除了泥土之外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事物，眼珠保护着地面，无法挖掘。
那能够拿来研究的就只剩下稻穗了……
周泉从倒伏下去的稻穗上面捻出一粒米来，这米粒初见时还让人觉得它饱满油润，可暴露在空气当中，没过三五秒时间，便随着风化作了干瘪的空壳。
“嗯？”
周泉再度捻出一粒米来，仍是如此。
坊间传闻，鬼吞吃下去的饭食，不会损失质量，或看到啃咬的痕迹，而是在鬼怪享用之后失去其香味色泽，变成一盘腐败馊臭的食物。
这米粒的状态正合这种描述，但它是被什么东西吃掉了？
周泉如今的状态可是能看到鬼的轮廓的，既然周遭看不到任何形影，那么有厉鬼潜伏在自己身边的这种假设便不攻而破。
唯一能看到的也只有自己脚底下的这个大眼珠子。
但，与其说它是厉鬼，倒不如说它是厉鬼的能力显现，拥有这个能力的厉鬼必定不在周泉附近。
否则他们也不用如此大动干戈，直接冲进来把他们所有人撕了就结束了。
难不成这厉鬼仅仅是看上一眼食物，就能把它“吃”下去？
不对。
若是这只鬼能隔空吃下去米，为何自己能在其中安然无恙？
“周泉？”
白颖看周泉站在原地愣神，出言道：“想到什么了吗？”
“稻田里，是不是应该有稻草人来着？”
“这酆都里又没有鸟，要稻草人做什么？”
“没有稻草人的话，稻田本身也就失去意义了。”
“……你不是说自己最痛恨谜语人么？说明白点。”
见白颖还是没反应过来，周泉一边感叹，一边解释道：
“这稻子，和现代稻田里的品种相差无几，结下来的粮食亩产少说能到700斤，你知道这是个什么概念么？”
“这个村子保持我们在时的消耗，一天三顿，一个人一年吃上两亩地的粮食，都算是壮劳力。更不用说村子里都是些纸人，做饭就是演戏，根本用不着考虑消耗变化的问题。”
“而这里起码有两百亩地。”
“剩下的粮食并不是浪费，村子里也没有运粮的马匹或是板车，甚至村里的路上，连深一点的车辙都能难见到。”
“剩下的粮食，谁吃了？”
“……稻草人？”
白颖勉强接话。
“咱们脚底下的鬼，能吃到粮食，却不对我们动手，原因就是这个。他不是释放这只眼睛的鬼，只是那厉鬼留在这里的“稻草人”罢了。”
“这稻草人被它种在田间的地里，无法离开，只能靠着吞食地面上的生米来维生，在它们吞食米粒的时候，那释放眼睛的厉鬼便可以借着他们的眼睛投出视线了。”
“稻草人的【机制】只是破开土地，吞食稻米，所以它们不会对我们直接造成伤害，只会在那只厉鬼的引导下跟着我们一路走，直到它吃完这只眼睛的范围内，所有的稻米为止。”
即便周泉已经把自己的思路摆在了白颖面前，她的理解还是有些跟不上。
但她是领导，十分擅长于应付这种情况：“说了这么多，这稻草人和大眼珠子，你打算怎么解决？”
只要解决稻草人，那么大眼珠子看不到我们，我们随时可以离开。
周泉把这句话留在了心底，对白颖说这种用来梳理思路的话，纯粹是白费功夫。
“把溺鬼叫出来。”
在白颖升任句心寺主人之后，虽然作为鬼差的能力仍未显现，但是句心寺本身，却赠给了白颖不错的能力。
作为底牌的替死职能暂且不提，白颖如今可以短暂地将句心寺里关押的厉鬼精怪带到外部，不过他们消耗的阴阳灵气，则要由白颖本人来提供。
据溺鬼所说，白颖身怀鬼差资格，对于阴阳灵气本就有着亲和力，叫他们出来并不会对她造成太大的负担。
随着白颖仰头低鸣，从她那硕大的尾巴里，忽然便显露出一只青绿色的小手来。
比起周泉他们在句心寺里见到的溺鬼大手，眼前的手要小很多，甚至还有些瘦弱。
应该称其为溺鬼小手。
“原来不造成太大负担是这个意思……”
溺鬼小手一点也不觉得自己给白颖丢脸，冲着周泉喊道：“叫我出来有什么事？”
“当初你能够以血液为引，扩展自己的水池，现在还能不能做到？”
溺鬼小手灵活地挠了挠自己掌心里的下巴，说道：“占据这片土地的气息比我要强上不少，若是白颖大人能以厉鬼之姿将我叫出来，我或许能与他一拼……”
“用不着你拼命，这片稻田里只住着一只被厉鬼控制的鬼，那厉鬼恐怕短时间内无法赶到。”
“若是这样的话，你只管喂养血液便可。”
周泉也不多啰嗦，用手上镰刀割破自己的手掌，一股腐败的气息从豁口当中散溢出来，直等到他在白颖的尾巴上擦过一把，这伤口处肉眼可见地涌上血色，旋即便在周泉的掌心里汇出血泊，倒进了溺鬼小手的嘴巴里面。
一阵怪异的金属弯曲声忽然从地面上倒伏的稻杆里响起，活像是某种动物正在发出惨叫。
喝饱了血的溺鬼小手变得通体碧绿，犹如美玉，其内筋骨脉络也变得粗壮凝实，不待周泉下令，它冲着地面上猛力拍下一掌，手掌接触到的土地，瞬间便沉陷下去，不知从何而来的水流在溺鬼小手离开土坑的瞬间便将其灌满！
溺鬼小手并未就此停歇，趁着水池满盈，掌心不断推开水坑边上的泥土，每一下拍击都激荡出更多的清水，在猛烈却又颓败的金属弯曲声中不断侵占着他们的地盘。
“好了，停手吧！”
被周泉喊停，溺鬼小手多少有些意犹未尽，还打算多在这里舒展下筋骨，但白颖已经传来了撤退的命令，它略感失望地回到了主人的尾巴里。
而留在周泉面前的，是一湾硕大的水池，那颗凝视着周泉的眼珠，如今已经沉在水底，随着地面下的“稻草人”们被淤泥所困，无法脱身，代表着眼珠的黑色圆圈也失去了力量，渐渐消退。
“唰！”
一阵阴风吹过。
不再受厉鬼加持的稻穗迅速枯萎腐败，化作了一道难闻的烟尘，从周泉的面前刮过。
稻田随着微风奔赴死亡，在满是稻谷尸体的坦途尽头，正有六七个身着不同款式黑衣的高大人影伫立在原地，和周泉隔空相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