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请吃饭
祈兴和何楚卿马上蹲出了个有史以来最标准的马步。
五分钟这个数字,听起来确实不骇人。俩人雄赳赳气昂昂,自觉不在话下。
薛麟述这时才悄无声息挪到师长旁边,妄想师长最好是个睁眼瞎。
“薛副官,”这一声招呼,薛麟述闭了闭眼,觉得心死了一半,“近来晨练有按时参加?”
他忙不迭地:“有。”
顾还亭没看他,自顾自地继续道:“听郁瞰之说”
“师长!我就进城这两天没去!每天要处理的琐事太多了!”薛麟述差点忘了晨操场还有郁瞰之这么个眼线在,连忙上赶着招了。
“说校场砂石上冻,你领人去处理一下。”
薛麟述恨不得一拳打晕自己,余光瞥见俩小孩正偷着乐。得亏徐班长去做饭了,否则又得多丢一份脸。
顾还亭随意踱着步,绕到两个孩子身后,顺口道:“以后晨操后绕师部跑十圈。”
薛麟述霜打了的茄子一样,蔫了下来:“是。”
冬日里天黑的早,特别是在立春之前。还没吃上晚饭,天色已经叆叇起来。墨蓝色的雪地看得人几近昏聩,师部的窗户已经亮起,街道倒尚未苏醒。
顾还亭话音刚落,抬起脚来快速踢了一下何楚卿的鞋跟。
何楚卿确实分心了,但脚掌挪了不足一寸,又稳稳地立住。
祈兴就没这么幸运了。顾还亭本就是有意先朝着何楚卿发难,算给他提个醒,哪成想这小孩压根没注意背后发生了什么,接着一个屁股蹲坐进了雪里,“哎呦”叫唤一声。
看着地上龇牙咧嘴的祈兴,何楚卿不由地一阵后怕。
“薛麟述,告诉徐班长少备两个人的饭。”顾还亭伸手略抬何楚卿的上臂,“五分钟到了,今晚你跟我去镇上吃。”
何楚卿讶异地向后侧过头,受宠若惊:“啊?我?”
何楚卿知道,顾还亭不会因为自己进步就慷慨地要请他吃顿饭。他找自己单独用餐,一定是有话要说。
此刻两人一左一右坐在汽车后座,何楚卿努力把注意力放在窗外缓慢倒退的景象上。两侧商铺闪烁着霓虹灯,这两条街道估计汇聚了莊县小一半的人了,十分热闹。
何楚卿是从当今国内最繁荣的城市之一——虹海一路摸过来的,对这小县城自然提不起多大兴趣,更何况路途中,他也曾在莊县短暂停留过。
顾师长今日出门特意换下了军装,穿的是鲜有点缀的一套西装,即便没有了军人的身份,凭他的身量和风度,也照样惹眼的要命。
何楚卿裹着个深色长棉衫,默不作声看着那在城内算数一数二的体面的饭店招牌。天知道,即使是见识了顾还亭身手了得,他也没像此刻一般,对顾师长的飒爽英姿发酸。
顾还亭走上前去:“开个包间。”
那店家不住地赔笑:“对不住您,今儿包间满了。”
“那就大堂就餐,如何?”顾还亭这话是在问他。
何楚卿点了点头,同时心下了然。顾师长要同他说的话既然是不需要避人耳目的,那就不是大事。他松了一口气,又有了更多期待,到底会是什么事呢?
顾还亭大方地递过菜单,那上面的蝇头小字何楚卿哪里看得懂,只得装模作样的翻着,念叨出几个知道的菜名,念起第五道菜品时候,顾还亭看了他一眼倒没说什么。
何楚卿并不跟顾还亭客气,他都端着枪怼师长胸口了,再客气未免装模作样,最后终于到道:“师长,听说此处龙须面是一绝。”
顾还亭点点头,对着服务生道:“再两碗龙须面。”
师长还不至于这都看不出,问:“你在莊县停留多久?”
这时面对面正经说话了,何楚卿的手心才开始冒汗:“几个月吧。我在此处做做短工,租个小屋子,倒也负担的起。”
“家中原是哪里的?”
何楚卿品出点促膝长谈的意思,老实道:“在沿海,一个叫苏岳的县城。”
顾还亭了然:“是江中省,不过如今战时,都叫东中区了。”
何楚卿只点了点头。
菜品逐个上来了,到都是巴掌大的小碗,点五客,倒还真不多。
这小孩,虽然话都老实答了,没耍花花肠子,倒半句话都不肯多提,讳莫如深似的。
不过既然他不愿意多谈,顾还亭也没必要深挖,仍是不咸不淡地边吃边谈:“你一路走到西北,倒是不容易。”
“师长,”何楚卿囫囵吞了口面条,眼里闪着点狡黠的光:“不瞒您说,我一路走来全仰仗运气好。”
顾还亭以为他开玩笑,顺势夸道:“可你进步飞快,已经小有成就,并不是凭借运气的结果。”
闻此,何楚卿心里一喜,他大概知道顾师长此番好酒好菜好言相劝所为何事了——八成是欣赏他,想让他留身边做事。
他难得谦虚一把:“到底还是不如小薛哥的。”
顾还亭道:“你看他到处跑腿,也不上战场,到底也入伍几年了,何况几式拳脚还是我亲手教的,并不好打发。”
何楚卿听了,默默点了点头。
薛麟述到底有点实力,能让顾还亭手把手教本事。
这戳了他肺管子。
何楚卿暂时把头低下去,埋头连汤带水大吃几口面。吃完,他就像闷了一口热辣的白酒似的,壮着胆子道:“师长,实不相瞒,我也有些话要说。”
师长抬眼,轻淡的目光只在他身上停了一刹,就挪向了何楚卿身后。
他身后正对着大门,急促的脚步声等不及他辨认就赶到了桌边。
来人是个兵,穿着一身妥帖的军装,引得食客纷纷侧目。
这兵一敬礼,弯下腰来,轻声说:“师长,今晚东门城郊仓库有情况,兄弟们先赶过去了,您看下一步怎么办?”
顾还亭当即撂下筷子,道:“你先吃,我过会来。”他眉眼依旧平静,不知道的以为他只是起身洗个手。
何楚卿眉头一皱,当即拽住师长衣服一角,定定地抬眼看他。
他没张嘴说话,意思却已经不言而喻。
意料之外,顾还亭没过多阻拦,倒真带着他去了。
“莊县之内走货的暗线不少,自查到,师长,咱们兄弟也从来没掉以轻心过,在军中也从没提起。说起来,这条走私大烟的线还是郁队长一直背地里盯着的,他觉得是条大鱼,除了我们小队,调查排其他兄弟甚至都不知道。”
车上,士兵说着说着就不禁自卖自夸起来,何楚卿听着好笑,他悄悄瞥了一眼顾还亭,师长倒是没一点不耐烦的意思。
“今夜是郁队长临时带了咱们队伍在这边等着,他说这个姓王的商贩,近期突然特别忙碌起来,估计是要有大动作,因此我们队今天一天都是轮番吃了饭来守着的,大概到了晚上六点,他打电话提到了东郊仓库这个地方,于是我们就迅速派出几个人去查看,发现确有人在搬运其中的货物。货物大概有十几箱,有一阵子搬的,到此,郁队长就连忙着我来通知您了,师长。”
顾还亭问:“确定是大烟?”
这士兵倒是犹疑了一下,道:“师长,郁队长不敢肯定,我也觉得未必是。”
顾还亭一挑眉毛,望向他:“为什么?”
“因为,味道,师长。”那人说,“我从小就鼻子灵,人家都说我这是狗鼻子。大烟的味道我跑码头时候没少闻,离着百米远我都能闻见,这次”他摇了摇头。
顾还亭颇有兴趣的继续问:“你叫什么名字?”
“师长,我姓陶,单名一个涸。”
什么破名?桃核?
何楚卿上下打量他一眼,发现这人年纪也不算多大,二十多岁罢了。倒是长了一双灵动的眼睛,看着就不老实。他心里想。
便继续听这人颇不好意思地抓了两下脑袋,道:“师长,我是挞伐战争时候从虹海参加的西北军,是慕顾司令大名而来。”
何楚卿偷偷瞄了一眼顾师长的脸色。他知道师长面上纵然看不出端倪,心里却一定记下了这个人。
三人刚出莊县东大门就下了车,一路脚步匆遽。由陶涸带路,七拐八拐上了一座小山,这仓库被这座不大的小山包挡的死死的,从东门出去,根本看不见半点。
仓库离小山不远,灯火通明,正有些人井然有序的搬着货物。而顾师长临时组建的调查排3队,就埋伏在山上。
郁瞰之凑上来时,一眼扫到了何楚卿。虽然他们二人相处的不愉快,但郁瞰之一向对师长一切行为都完全认可,除了一点好奇倒没有别的感觉,直接汇报道:“师长,对方只有十个人,每人腰间都有手枪。我怀疑,不是普通商贩,也不是走私大烟。”
说到这,他压低了声音:“是豫军,在利用城内走私线走私军械。”言毕,他递过望远镜。
顾还亭接过来,俯身看了看,道:“有一点——豫军驻扎地离这里可不近,不论他们是用什么方法进城的,你觉得十个人,能干成什么事?而且,对于他们而言,最方便的可不是东城门。”
“但是南城门那里,师长您一直让1队监视着,但是东门却是我们临时起意。”郁瞰之道。
顾还亭放下望远镜,似乎被这句话逗笑了:“你是说军内有人同豫军勾结么?”
郁瞰之愣了一下,自知说错了话,没敢再吭声。
何楚卿头一次还算公平地想,郁瞰之此次确实有些急功近利了,而且,似乎还特别恨豫军。好像在他心里,抓捕走私商贩完全比不上同豫军火拼来的痛快。
如果别的人也就罢了,但郁瞰之才入伍几个月?怎么,他也和豫军有杀父之仇?
“附近都摸过了吗?”顾还亭问。
“报告师长,都摸过一遍,确实就这十个人。”郁瞰之道。
“不论究竟是什么情况,可以动手了。”顾还亭道,“你时刻跟着我,别落下半步。”
何楚卿知道这话是同他说,点了点头。
郁瞰之举着步枪,带着大部分人下了山。顾还亭没动,他举着望远镜,视野里,那运货的十个人实在不是一个警戒的状态,虽然枪别在腰间,但跟撇在家里落灰的作用差不多。
货物所剩不多,五六个人就围在运货的卡车边上唠嗑。
顾还亭借着仓库昏黄的光,去看他们腰上别着的枪。豫军的枪械他认得,但可惜灯光实在不太给力,他看了半晌没辨认出来。
郁瞰之举着枪,正两侧包抄过去。对方似乎非常敏锐,当即就躲在卡车后,抢着开了第一枪。
郁瞰之马上利用人数优势,迅速压过去。
一时,仓库枪声遍布,听得人胆战心惊。何楚卿看不清近况,只偶尔看见枪的火光。
对面非常有经验,顿时知道自己处于劣势,迅速后撤进了仓库关了灯,以仓库为据点防守。
顾还亭命令我方尽量活捉,不要下死手,是因为对方身份尚且不明。但奇怪的是,对面却也好像不太敢出手,虽然退避到位,却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敌人打懵了。
眼见郁瞰之带着二十多人越逼越近,顾还亭为自己下意识的想法而惊骇,顿时撂下望远镜嘱咐狙击手:“注意我手势。”而后匆匆下了山。
顾师长身高腿长,何楚卿在身后穷追不舍,他知道,在这黢黑的山间,但凡落下一点就难再跟上。
等师长下了山,双方已经逐渐形成对峙的局势,围绕着仓库僵持不下。郁瞰之小跑过来,护在顾还亭身前。
库中人正怒吼:“狗娘养的,你们是哪个势力的?”
郁瞰之冷笑一声回:“你爷爷是西北军临时调查排3队。我们师长在此,我看谁敢造次?识相的,缴枪来,指不定能留你一个活口。”
空气沉默了一瞬,库中人大惊:“师师长?!”
闻此,3队在场的所有人愣住了。
何楚卿顿时抬头去看顾还亭,师长脸色阴晴不明,眉头微皱,眼眸中的寒光快要能具象化出来砍死几个人。
顾师长反应过来,当即回问:“你们是哪个连队的?”
仓库中,灯光又骤然亮起,3队的战士登时攥紧手中的步枪。只见从仓库之中,依次挪出几个举着双手的人来,他们穿的是马褂布鞋,腰杆肩膀笔挺,不论穿着如何,横竖挡不住士兵的气质。
何楚卿下意识数了数,正好是十个人,一个不少。
为首那个亲眼见了顾还亭,道:“师长,您忘了,我是警卫团17连连长周庸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