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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 不欢而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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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步地穿过堂内累累的茶桌,何楚卿绕到众人身后,影子惊掠过白墙。

    木质楼梯口一左一右守着两个兵。越过他们,何楚卿踏上楼梯,步履生风地上过一层,转过弯来,第二层楼梯还没上几级。

    二楼走下一个人来。

    何楚卿昂起头,先看见的是他的军靴和得体的军裤下隐约的腿部肌肉,而后才是一丝不苟的军装下摆,一个个规矩的口袋。

    随着那人难得有点抑扬徐急地一步一个台阶的迈下,何楚卿的心跳就愈荒腔走板。

    他的下颌骨瘦削又遒劲,又专注、又散漫的面孔圆润地划过灯光留下的晨昏线。

    跟顾还亭的视线重合的那一刻,何楚卿烧成一片浑浊的思绪被轻轻牵动了一下,浑然不觉搅合的更黏,缠的更死了。

    胡琴为主的背景乐凄凄惨惨戚戚,全场掌声雷动,何楚卿只不走心地好奇了一下,没顾得上扭头看一眼他们到底是为哪一个情节。

    顾还亭显然没料到何楚卿步履匆忙,不是要赌气离场,而是如此理直气壮地冲上来。

    这个人,明面瞧着张弛有度,进退自若,也就对着他恣意妄为,想一出做一出。

    都是惯来的毛病。

    司令才失笑,很快记起了自己该摆出的态度,说:“你——”

    何楚卿一步迈两级,冲了两步上前来,不由分说地抓着顾还亭的肩膀吻上来。

    这地方时刻都可能有人经过。

    不说路过,就是楼梯口上下都守着兵。他们这一层恰好遮人视线,其实半点声音都藏不住,幸好此时台上的剧集正澎湃。

    顾还亭被他一扑,往后踉跄一步,回吻两下,就尝试着把人推开。

    何楚卿下了死力气,和风细雨的力度根本不能把他撕开半点。

    木质楼梯传声,能真切地听到楼下有人脚步平稳地迈上来。

    顾还亭不得已,终于使劲推了一把何楚卿的胸口。

    何楚卿猛地后退两步,左脚迈空一级台阶,好悬没失去平衡,继而重重地砸在另一侧墙壁上。顾还亭去捞他的手臂在确认他安然无恙后又收回来。

    端着茶果的跑堂转过拐角,飞速地扫了两眼这两人,故作无事地从二人中间上楼去。

    何楚卿软塌塌地靠着墙壁,却一直看着顾司令。

    他们互相对峙似的,没有人说话。

    一直到跑堂的复又下来。

    这回不是好奇了。他避之不及,逃也似的噔噔噔地跑了。

    四野阒静,这楼梯逼仄昏黄。顾还亭走近何楚卿两步,抬起他下巴来看到他嘴角的伤口。是方才争执间无意弄伤的,血味儿还似有似无地遗留在司令口中。

    “最近忙着陪未婚妻,冷落你了。”

    何楚卿冷笑一声,心里愤愤不平地骂着,说:“是吗?就陪着,有什么意思?亲嘴了没有?”

    顾还亭没忍住,露出了笑意:“亲起来比你温柔。”

    何楚卿知道他没有,脸上更黑了一点:“那我去交流学习一下?”

    顾还亭说:“不必,我还是喜欢狂野一点的。”

    “也没瞧见你多喜欢啊”顾还亭随便一句话就已经把他的火稳稳地压了下去。何楚卿说着,瞥了一眼司令的手。

    戒指没在左手。

    而后,又瞥了一眼司令的右手。也干干净净地,什么都没有。

    说到一半的话生生拐了个弯,何楚卿沉声问:“我送你的戒指呢?”

    顾还亭斜靠在墙,站在比他高一级的上、台阶,明知故问:“什么戒指?”

    何楚卿咬牙切齿:“你要是不喜欢我了,想甩开我,就直说。”

    这人真是司令惯出来的。

    偏推着人去结婚,又一点委屈都受不了,凶一点就要哭,吃醋了就要来挑衅。再这么下去,就算是真结婚了,对于顾还亭,何楚卿也有恃无恐。

    他根本不清楚,婚姻对于一个人的意义是什么。

    顾还亭面色一沉,说:“我说了,就能好聚好散?”

    何楚卿一呆。幡然醒悟过来,自己该是个什么态度。不过确如顾还亭所料,他又有点热泪盈眶了。

    “不能。”何楚卿赌气说,“我跟你之间,从来不存在好散。”

    顾司令原本是想气他,但何楚卿这话一说出口,他竟然受虐狂一般觉得心情舒畅。

    “阿卿。”顾还亭叹了一口气。

    何楚卿屏住呼吸听他的。

    顾还亭道:“这场婚姻对我来说,是一层枷锁。我明媒正娶的是一个陌生人。可这个人却要在我家里,跟我一同用餐、入眠。你太理想了,焉裁。难道我能拿一个人当一个摆件,娶来了放在家里,十几年二十几年地视而不见吗?而后呢,照你所说,同你照相处不误,而让另一个人平白无故饱受他人的非议。我这一辈子过不去的。即便你们——你和我母亲再怎么说好,事实的情况并不那么轻易。”

    何楚卿神情晦暗地瞧着地板,不肯抬头。

    顾还亭接着说:“这份挣扎和苦楚,只会随着年月不断加深。再过几年,不论是你、我还是我的妻子,都无力承受。到时候,不得不散,而且会非常狼狈。”

    何楚卿忽地抬头:“你非要想这么多吗?几年几年后,要是我死了呢?你会后悔没有一个家,没有孩子”

    “胡言乱语。”顾还亭说,“我有孩子?得了吧。我和江媛不过一路走来,连手臂都没挎,你就杀上楼来。别提有孩子,哪怕是新婚之夜,我和我的妻子共塌而眠呢?看来,你需要好好修炼一下自己的脾性,这都是早晚要发生的。”

    何楚卿直到这时候才对自己承认——他不想让顾还亭结婚。

    是的,他没那么大度,无非在这儿自我感动。

    再看向顾还亭,占有欲作祟,他生生堵死了自己后悔的可能性,漠然说:“那你打算什么时候要我?总不该后来者居上,叫江媛占了便宜。”

    顾还亭一愣,确信他说的的确是那个意思。

    “你真是无可救药。”司令冷冷地看着他。

    这场言不尽意的对话早该结束了。

    见人要走,何楚卿仍死皮膏药一样慌忙抓住他的手:“等等!你的订婚宴,没有推迟吗?现在局势紧张,你”

    顾还亭没回身,只抬手挣开了他。

    何楚卿到底不是听不懂话。

    他自认经过这么多年的摸爬滚打,顾还亭又待他深厚,他总不该那么自私。何辰裕的身份叫他时刻胆战心惊,但凡有哪天何楚卿真如同上次一脚迈进调查局却没命出来,从他和顾还亭相识起,叫人魂牵梦萦地耽搁下这么些年,难不成还要拉扯他毕生?

    可是他自以为高尚的决定又真的对?

    说不上从哪天开始,何辰裕发现何楚卿状态的不同来。

    若说不再和白昭洋一帮狐朋狗友出去买醉,仅仅算回归了日常生活的话,何楚卿越发坐不住的脾气也算新奇。

    这天下午,何辰裕原本在翻工尺谱,无奈旁边的何楚卿每隔两分钟就要换个坐姿,怀里的大部头捧了一下午也没翻几页。

    “看不下去就不看呗。你哪儿痒啊?”何辰裕偏头看他。

    何楚卿索性撇了书到茶几上,架起两条长腿,没正形地撂在桌上。他左右晃着鞋尖,将额前的发丝捋了一把,双手交叉枕在后脑,出神地瞧着对面楼的墙砖发呆。

    隔了几分钟再看他时,他把眼镜也摘了,昂着头闭目养神。

    何辰裕刚低下头去,何楚卿“蹭”地站起身来,说:“我去做饭。”

    “你什么?”何辰裕才纳罕,他哥已经出房间去了,“哎!眼镜没带!”

    何楚卿的声音和着下楼梯的脚步声传来:“我不近视。”

    那你成日带俩玻璃片干什么???

    何辰裕才捡起他搁置在桌上的眼镜往自己脸上比划,忽地又想起来他哥说要去做饭。

    他做什么饭?

    等到他迈着快步赶到楼下厨房,何楚卿已经装模作样做样地在案板上切丝。

    怕惊着他,何辰裕放轻了声音问:“胡萝卜洗了吗?”

    “对了——嘶”菜没洗过还在其次,何楚卿的手还是白白挨了一刀。

    于是今天中午,端上桌的是胡萝卜丝儿牛肉汤。

    再难捱,顾还亭的订婚宴也是挨到了。就在这秋高气爽的日子里。

    北宁好几条路的枫树都被染得煞红,夏意还犹在扰攘,秋季也仍是浓墨重彩地侵染过来了。

    临出门前,何辰裕早就换好了一袭长衫,坐在一旁看何楚卿挑了第三套衣服、拿刨花水定型了第四次头发、在镜子里孤芳自赏了不知道第几次。

    他最后决定了一套深红褐色的定制西装,和内衬同色系格子衬衫一起,倒是衬出了几分他玛港时候意气风发的模样。

    何辰裕把这个陌生的兄长从头到脚看了个遍,唯独一处是他熟悉的:“戒指不换?”

    来到北宁后,何楚卿就没再花里胡哨地带一手戒指过,现在手上戴着的唯一一枚戒指,正是和顾司令一对的那枚。

    那冷银色,显得这手主人该是个清冷不苟的人,和他这一身花孔雀模样不太般配。

    “不换。”何楚卿最后照了两眼镜子。

    不仅戒指,连矫揉造作的眼镜也没带。

    其效果而言顾还亭喜不喜欢倒是两说,反正白昭洋在大饭店门口碰见他人的那刻,先抬头看了看自己是不是在玛港。

    “焉裁,我说你这”

    虽然在玛港,他们这俩师兄弟没少拌嘴,白昭洋还是有种久违了的喜悦。

    可何楚卿一下车,视线就没离开过那对立在里面正和来宾说话的俊男靓女。

    江媛穿的是浅色的西式礼服裙,站在军装依旧的顾还亭身边有点刺眼,又有点格外令人愤恨。总而言之,何楚卿五味杂陈,觉得这俩人站在一起就两个字——不配。

    更何况,这一次,江媛的手却是牢牢地挽住身旁的未婚夫的。

    身旁的白昭洋聒噪地嘚嘚着什么屁话,他全然没听。

    只在临进门的时候,何楚卿有点惊奇,究竟是谁在他耳边扯闲篇,于是侧目拨冗瞧了他一眼。

    相比四年前玛港时候的何楚卿,此刻他是五官皆张开了的成熟青年人。

    那时候,他是个人人都觉得漂亮的珠光宝气的少年,而现在——就这一眼,同样是风流浪荡子的白昭洋,完全共情了不知死活非要得到何楚卿的那位虹海方大少爷。

    不得不说,着实惊艳。

    尤其是眼边的一颗有点泛红的痣。

    白大少爷为心里的这一动,顿了一下脚步。无意间和另一侧的何辰裕对视了一眼,彼此不尴不尬地点了个头。

    他这才发觉了自己一路旁若无人地滔滔不绝的窘态。

    想到自己是为谁心动,白昭洋打心眼里地泛了一下恶心,浑身直起鸡皮疙瘩。

    神经病。

    为这么一个无法无天的混玩意。

    何楚卿没理会他来,自然也没理会白昭洋什么时候落在身后的。

    因为打他转过头来,不偏不倚地对上了司令平静的视线。

    那天不欢而散起,何楚卿就停了每日递交给司令的报备信。他不是赌气,无非是觉得,要是二人说过那样的话,他还继续没心没肺地自我安慰,那才是没心肝。

    顾还亭本来不想看他多久。

    结果,这一眼对上,他就再没挪开。直到人走到近前来,他才蓦然回神去握手。

    背对着熙来攘往一片芜杂,他衣着亮丽光鲜,北宁人人都认得他。大司令身侧,身形绰约地娇媚挽着他臂弯的是他令人欣羡的未婚妻。他家世显赫美满,人生履历无可指摘,令到场的人皆与有荣焉。

    甚至,他的情人也听话,也爱他,心甘情愿地守候他成家。

    还有什么缺憾?他的人生还有什么缺憾?

    可顾还亭却不知好歹地有些意兴索寞。

    尤其终于见到何楚卿之后。

    他伸出手来,寡淡地说了一句:“何先生。”

    小的那个何先生先跟他握了一下手,而后轮到大的那个。

    大的那个握住了他的手,就没松开,眉开眼笑的有些过分,说着:“顾司令,好久不见。不得不说,江小姐今日可真是光彩照人,叫人好生羡慕。”

    何楚卿甚至腾出另一只手来,和何辰裕先后和江媛握了手,另一只手仍没有放开。

    “司令这婚结的有些晚了,少享用了几年好日子。”灯光下,何楚卿流光溢彩的水嫩的眼睛揶揄地扫过顾还亭,又扫过江媛。

    幸亏现在人来的不多,身后也就仅有一位白昭洋,在他说话的间隙来点了头就进去了,别无他人。

    不然,就凭他这唠唠叨叨地,定要招惹不少白眼。

    江媛人设端着,她是羞赧的女主角。何楚卿越说,她越娇羞着往顾还亭一侧贴,一方面,她悄无声息地躲过了何辰裕的目光。

    何辰裕听腻了车轱辘话,转眸瞥见白鹭有些好笑地正看着他。他翻了个白眼,又被迫继续立在这儿听何楚卿阴阳:“依我说,哪怕那化蝶双飞、罗密欧朱丽叶比司令和江小姐也是不及的”

    好,没一个是活着的。

    顾还亭一直任由他抓着,即便上次的手分得难看,他还是不免没皮没脸地饶有兴趣。

    何楚卿和江媛一个当捧哏一个当逗哏的时候,他目光一一掠过这人有意露出的光洁额头、振翅欲飞的眼尾、名贵的剪裁讲究的西装和不菲的皮鞋。

    他要是自己结婚,最终也不过就穿成这样了。

    最后,顾司令瞧见了他有意攥着自己的手指,恨不得把那对戒晃在他眼前。

    终于,被他周身的香气熏得直咳嗽。

    何楚卿误以为是暗号,于是滔滔不绝戛然而止。这一出终于结束了,已经麻木了的何辰裕绕过二位主角,跟着他哥进去。

    在这对不熟的新人之间,若是没了宾客,总有点相对无言的窘迫。

    将何楚卿迎进去,江媛不由地说:“这位何先生,可真是怪有趣的。”

    顾还亭难得话语之间含着不易觉察的笑意:“或许吧。太伶牙俐齿,没少讨人喜欢。偏偏我唯独讨厌他这点。”

    江媛窥探似的侧目瞥了他一眼。

    司令的模样,倒不像是真的讨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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