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长夜未央
九灵院小径竹屋处，一道残影掠过，水澹烟现出了身影，在此地站定，看着漫天皆飞雪却唯独她的竹屋台阶上依旧是干净如斯，她不由得沉默了下来。
静默半晌，她将捡回来的长刀往雪中一插，掐诀叱令，不多时，一阵淡淡的光晕渐渐的将整个竹屋包裹，从外头看去，就像是整个竹屋突然消失了一般。
在这光晕之内，此地将独属于水澹烟一人，任何人都无法进入，也听不见里面的动静，除非实力超过身为当代人皇的她。
布置下隔绝之后，水澹烟坐在了干净如洗的台阶上，抱住双膝，抽了抽鼻子。
堂堂人皇，最后竟是忍不住嚎啕大哭了出来。
她感到十分的委屈。
明明很爱那个人，却因为害怕他与自己牵连而受到危险不得不避开他伸过来的手。
在后退那半步之时，她内心的剧痛，丝毫不比当时青年差上半分。
她不知道青年是如何回到人间的，但身为那等境界的强者，在陨落之时神魂都会归还界域大道，成为天地的一部分，不会再有来世今生。
但他偏偏就出现了，并且来的是这般突然，让她猝不及防。
不过也正是因为他的出现，水澹烟也逐渐明了了，为什么自千年之后人界的壁垒会不断的削弱退化，直至最后被冥界打通。
因为青年没有归还天道。
简单来讲，也就是说，如果人间完整，青年是绝对不可能出现在她的面前的。
之所以说他是人间最大的因果，并不是没有理由。
每一方天地，作为天道或是本源法则的东西都不是无限的，所能够诞生的强者数量也是有其极限。
比方说已知的三神界六小道天大世界之内，除了三神界之外，六道是无法诞生天帝的，因为那里的界域法则不足以无法支撑那等强者的存在。
哪怕是三大神界，这等强者的存在也只能同时拥有五位，这还是加上六道的整个天地大轮回才能够做到。
位置有限，所以如果没有人下去，是不可能有人上来的。
若非如此，水澹烟的修为早在千年前便可以登顶帝境了，但是却在千年之后仍旧是掌天境，与冥界的冥主、仙界的仙王处在同一个大境内，迟迟无法突破。
她曾经百思不得其解，但是当她看到青年的那一刻，便明白了。
因为青年没死。
准确来说，是没有死全。
作为上一代天帝之一，吸纳融合了极大部分的界域本源，只要他一息尚存，人间界的法则便不会完整。
当然并不是水澹烟渴望他去死，恰恰相反，水澹烟宁可与青年维持这种相见相望却无法触碰的关系，也不愿踏着他的尸体登顶帝境。
唯一令她感到惋惜的，就是这样她这样做无法尽心保护青年的存在。
但是如果不这么做，青年最终招惹到了现在无法抵抗的敌人，身死道消，那么一切便也就没有了意义。
毕竟在青年那个时代，想让他死的人多如牛毛，并且在现在，失去了神格的他，面对那些古老的存在，青年几乎没有什么能够反抗的能力。
因此，当已然撇清一切重新复活的青年一旦再与身为当代人皇的水澹烟牵连，让真正藏在幕后的敌人顺着她的这条因果线，最终得知到他仍旧活着，到了那一刻…后果是水澹烟根本无法承受的……
她宁可躲在这里偷偷哭红了眼，也不愿让青年与自己牵连从而招惹敌人的到来，然后真正的阴阳两隔。
并且因为青年本身便是以因果证道的关系，对于这个领域的法则吸纳最甚，同样受到的牵扯也会更深。
对于普通人来说，一份因大概要承受一份果，但是对于青年的来说，却绝对不止这个数字！
所以水澹烟绝对不能放任这一世的青年触碰到自己。
至少在他恢复神格之前！
更加准确的来说，是不能让青年知晓她与他相连！
反之，在青年不知道的情况下，水澹烟单方面怎样触碰他都无所谓，因为那是独属于她的因果，并不会牵系在一起，自然也不会有人顺着这条线找到青年。
但若是在他知晓的情况下，哪怕仅仅是触碰这一份因，放到青年这个人间最大的因果身上，也会彻底将二人的因果线牵连在一起，在某些大能的眼中，简直就是明亮如日，想不发现都难。
在普通人的眼中，因果这件事或许听起来虚无缥缈，但在一些古老的大能眼中，那就是三界的根本，是随时随地都可以用来克敌制胜的东西，玄之又玄，因此一着不慎便会身死道消。
所以在这样复杂的情况下，因为爱之深，爱之切，水澹烟不得不选择隐瞒真实情感，并自己背负一切，甚至眼睁睁看着青年眼神逐渐陷入绝望。
那对她来说，同样是心如刀绞的哀伤。
她知道，以青年的性子，他绝对不会畏惧这一切而选择将她揽入怀中。
但她会。
她无比畏惧青年会再次离开自己，离开人间……
在见到青年的那一刻，她便知道，她将再也无法忍受漫漫长夜里无穷无尽的孤寂。
她其实本可以忍受一切。
在他不曾到来之前。
…
另一边，雪地之上。
青年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离开了雪地。
回过神来，已然失魂落魄的身处湖中岛。
他毫无气力的瘫倒在床上，却毫无困意。
为什么她会后退半步？
那个动作是认真的吗？
青年完全无法想象。
他躺倒在床上，突然觉得浑身都好冷……
明明暖气已经将室内充满，和煦一片，但他仍旧是觉得冷。
他其实自己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再次出现在人间，而在他意识到自己“活了”的那一刻，他整个人都是茫然的，丝毫不知道该去做什么，唯一能够让他生存下去的动力就是找到烟儿。
但或许是因为当年的事，心怀愧疚，他踌躇了许久，最后因为香取红缨的到来使得他与人间再次牵连之后，他才做出了走出遗落之城，去往九灵院寻找她的决定。
只是最后令他感到意外、却又是清理之中的是，自己脑海中想过无数次的那个最坏的情况，真的发生在了他的身上……
他一度以为水澹烟是不肯原谅她……
以为是因为他在当年选择了轻松赴死而让她独自承担一切，导致她现在不想再见到自己。
当人心脆弱的时候，所思所想，皆是重负。
在这样的心绪下，云青雨曾做好了准备，知道自己不该再向她奢求什么，但是当这一幕到来时，却仍旧是心如刀绞。
回到房间之后，他面色升起一股病态的潮红，本就是大病初愈的体质，再在大雪之中站了那么长的时间，顿然寒气攻心。
虽然身为剑王，但他的体质其实比普通人都还要更弱一些。
此刻，他重重的咳嗽了几声，将被子一重重的裹在身上，只是却起不到多少作用……
生病？虚弱？
这样的感觉，多少年没有过了？
青年已经记不清了……
他苦笑了一声，不知道什么时候，似乎是疲惫到了极点，他沉沉的半睡半昏了过去。
在昏迷之中，他额头上的温度亦是不断的升高，整个人大汗淋漓，面色苍白。
同时他口中亦是喃喃自语，不停地呼唤起心上人的名字，神色慌乱……
但此刻，最需要人陪伴的时候。
他的身旁，一个人都没有……
如果就这么下去，本身体质便不强的青年说不得便会重病一场吧？但不知道什么时候，一双冰凉而柔软的手突然轻轻地握住了他滚烫的手……
在他高烧不退的时候，他的床边多了一位丽人，而她将自己微凉的额头紧紧地贴在他的额间，令他的体温逐渐的降了下来，沉沉的睡去。
水澹烟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这里，并且在暗中一直关注着青年，因为实力的差距，他一直无从发觉。
本打算只是过来看一看，发誓什么也不做，只是看着痛苦不已的青年，她终归还是没有忍住……
此际，她就坐在他的身边，神色温柔，轻轻的为青年舒展开他紧皱的眉心。
“你看啊，青雨哥哥，烟儿并不是不愿意碰你哦～”
“只是…不能够让你知道而已。”
“谁让你那么优秀呢？”
“如果一开始，你就是个普通人，而不是以因果证道的青帝，该有多好……”
“这样烟儿就可以肆无忌惮的靠在你怀里了。”
“不过那样的话，当年你也不会捡到烟儿吧？”
“缘分真是奇妙呢～”
“放心吧，青雨哥哥。”
“这一次，就换烟儿来守护你了。”
她在他的耳边低声呢喃着，最后轻轻的躺下，依偎在他的身边，感受着他的温存。
而在她到来之后，似乎是感应到了那股熟悉的气场，云青雨整个人开始渐渐的安定了下来，神色趋于平缓。
过了许久，已然沉入梦乡的青年突然猛地抓紧了水澹烟的手，这一刻的他，一点也不像曾经威压诸天的天帝，也不像是平日里静观人间风轻云淡的青年，而是像极了一个不愿撒开妈妈温暖手心的孩子……呜咽哭诉了一句。
“烟儿，我不会再放开你了……所以…请不要离开我，好吗？”
水澹烟吓了一大跳，以为青年醒了过来，回过神来才发现青年仍旧在睡梦中，不由得松了口气，但同时亦是鼻子一酸。
“青雨哥哥……”
“哪怕是在睡梦中，也不愿舍弃我吗？”
…
当青年醒过来的时候，已然日上三竿。
似是因为昨夜大烧了一场，此刻他浑身一阵发虚，瘫软无力。
他感觉脸上有些异样，于是伸手摸了摸，却摸到了满面泪痕。
“我…哭了吗？”
他怔了许久，但他不曾知晓的是……
那些泪痕，有很大一部分，都不属于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