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除了带孩子,你还会做什么?
贝千重累了半上午,才把家务做得七七八八,正收拾着客厅里女儿的读书角,傅星穿着睡衣从卧室里走了进来,大马金刀地在沙发正中间坐下,对她招招手说:“你过来,我跟你说件事儿。”
往常要安排什么事情的时候,他也是这个样子。
于是,她应了声“好”,放下手中的书,就近坐在拐角的沙发下,洗耳恭听。
傅星像是在交待寻常的家务事:“先给你说一下情况:我在外面有人了,而且她怀孕了。”
炎夏,窗外金灿灿的一片,突然晃得人头晕。
贝千重如同屋子里那台运转了大半天的空调一样,面上24c,带着丝冰气,内芯却像是着了火,熊熊发烫。
她本以为自己的心不会痛,因为也不是没有一点儿心理准备,毕竟这大半年来,傅星总是早出晚归,甚至彻夜不归,两人也从无话不谈渐至无话可说。无论是女儿的日常小事,还是社会的新闻八卦,从她口中出来的,他都失去了兴趣。
而他对她说得最多的是各种各样的抱怨:
“你炒的什么菜,盐不要钱吗?”
“我们家是要培养淑女的,你怎么把女儿管得这么皮?”
“你当全职妈妈,除了孩子什么都不用管,别人家老婆还要上班,怎么哪儿哪儿都能做得比你好?”
……
总之,不管她一个人料理这个家有多辛苦,不管她为楚楚付出了多少心血,不管她忍耐了多少婆婆的刁难,不管她为了支持他的事业无怨无悔,从来没有抱怨过他作为一个丈夫和一个父亲的责任缺失,他总是不在批评就在嫌弃。哪怕生日时她准备了若干惊喜,也只换回他一脸的无动于衷和一句“浪费时间”。
她隔三岔五就被他一两句话气得深夜垂泪,他视若未见,顾自呼呼大睡,还是她自己气过之后开解自己:男人在外拼杀不易,许多情绪也只能向亲人宣泄一二,夫妻要讲理解不要讲道理。
她还安慰自己:好歹夫妻生活还正常,一周一两次,不多也不少,平均质量也过得去。俗话都说床头打架床尾和,他们夫妻的不愉快大抵不过是脸上的痘痘,虽然有碍观瞻,但无伤大雅。
当然,不这么想又能怎么着呢?有了孩子,又无大错,那便能得过就且过吧。
谁想,他终究还是无情地背叛了她和孩子。
心碎得整个人都要龟裂了似的,整个世界简直都崩溃……
不对,等等!
她为什么心痛?因为她对傅星、对他们这个家还有那么一点儿感情。可是看看傅星呢,整个没有半点儿难堪,大喇喇地就把“外面有人”的事抛出来,连心虚、慌乱、狡辩之类都见不到,就更别提心痛难过了。这tm是红果果地来打她的脸了。
那她一个人独自伤情做什么?给他看笑话吗?
眨眼工夫,贝千重已控制住了情绪,龟裂的世界瞬间补完。
傅星已将她瞬间的波动看在眼里,气定神闲地捻着烟,一指一点地说:“……我们走到今天这一步,我也许有一些错误,但你更应该反思。好的婚姻是要彼此成就、共同成长的,而这些年,我为了这个家日日奋斗拼搏,你却任由自己与社会脱节,不再提升自己,完全变成了一个家庭妇女……”
荒烟谬雾缭绕,令他的面目有点儿模糊不清。
看到男人这副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嘴脸,谁能想得到:就在大半年前,在进入新公司当上副总之前,他还是一个会嘘寒问暖、体贴备至的丈夫和父亲,也是一个义正词严地拒绝暧昧的好男人呢?
想到曾经,贝千重的眼睛还是忍不住红了一下,硬生生打断他:“我不是家庭妇女。全职妈妈也是全职——这句话可是当年你自己说的,这件事也是我们当初共同决定的,你都忘记了吗?”
“你也说了是当初。这都多久了,难道有了孩子,你就有脸做一辈子的全职妈妈了吗?”
什么话?!
她霍然而起:“傅星,我们把话说清楚吧。你是不是想说:我这个全职天天闲在家都不干活的?你是不是想说理家带娃根本不算事儿?你是不是想说我这几年都在白吃白喝你的?”
他要敢这么说,她马上一鞋底板拍死他——要不是她这么多年的无怨无悔,他能全无负担地往上冲,他能走到今天这一步?
傅星其实就是这么想的,但他也是做领导的人了,知道这话说出去有点儿理亏,于是笑了一声:“你这么激动干嘛?我什么时候这么说了?”
贝千重绷着脸死瞪着他。
“你看你,都没有抓住重点。”他戳了烟屁股,接着慢悠悠地又点了根烟,“你对我们这个家当然是有贡献的,但是这种贡献是可以被替代的,无非就是花钱请个保姆的问题,对不对?而问题的关键是,现在你和社会脱节,和我脱节了。你看,我们最近除了吵架之外,还有其他话可说的吗?
“我承认出轨是不对的,但我想告诉你:这只是醉酒后一次意外。所以它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之间出了问题——你落后了,跟不上我了,我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了,所以即便不是这场意外,这个家也早晚会出事。你说是不是?”
“所以,这还是我的错了?”
他敷衍地吐了个烟圈:“我说过,我也有错,我也需要反省,但是你觉得自己是不是更应该反思反思?”
她失笑:“我反省什么?生了楚楚以后,家里没人带她,这个家需要有人全职,所以我全职了。今天,你告诉我我为这个家的付出都是可以被替代的——你tm当初怎么不花钱请保姆来替代我呢?”
他叹气,好像她是个不懂事的孩子:“我再说一遍:我一直没有说你当初全职是错,你错就错在全职太久啦!”
“全职太久?你女儿是过敏体质,从出生到幼儿园三不五时就要跑医院,你又给她报了那么多的兴趣班,每天接送,路上花费的时间都是几个小时。我要是找了工作,谁来做这些事?”
“楚楚现在已经读小学了。”
“也才读完一年级啊。”
“是啊,你也知道楚楚马上就要二年级了。她平时从早上八点到晚上六点都呆在学校,整整十个小时。”
空气中有片刻的沉默。
倒不是没有话反驳。十个小时是事实,但这十个小时她全是闲着的吗?家务不要人做吗,买菜做饭不要花时间吗,帮楚楚挑选合适的阅读书籍不费工夫吗,联系朋友安排周末的活动不费心思吗,思考用各种不同的方式去纠正楚楚做事拖沓的毛病以及激发她做事的主动性,这些不用费脑子和时间去尝试吗?他一个甩手掌柜倒有脸嫌她不作为。
非要说的话,她也可以把他批得一无是处,但她突然觉得说出来也没意思。因为从傅星那高高在上的态度可知,无论她怎么说,其实他都不会在乎的。因为,他在乎的可能已经不是她这个人了。
烟雾变淡,对面那仰着身子、眼神乜斜的人露出真实的面目来。奔四的年纪,鬓边无可避免有了几丝白发;应酬不断,人无可避免地发了福;在社会大酱缸中浸泡太久,眼神也无可避免地染上了几分油腻;总之,他已经不是时光记忆里留下的那个清俊真诚的模样。
他们老了,他们也都变了。
她全职了7年。以前孩子哭的时候,他说“辛苦了老婆”;现在孩子哭,他呵斥“你怎么带的孩子”。全职或许是个问题,但夫妻一辈子要面对的问题何其之多,总该一起商量共同解决。现在他一声招呼不打自己就拿了主意,说明他眼里根本就没有她这个人了。
一切只不过是个借口。
她完全明白了,有些事也无需再说了。
不过,她的沉默却让傅星觉得东风压倒了西风,于是,他将烟衔在嘴角,身体往后一靠,再接再厉地说:“我知道你付出了很多,也为我们这个家做了一些贡献。你可能也觉得委屈,因为你确实为家里省下了很多保洁费、早教费、托管费等等。
“但是你想想:如果不是我在赚钱,你哪来钱省?如果我哪天失业了,我们这个家怎么办?你这个全职能撑得起我们这个家吗?或者说,你这个全职社会会承认吗?你省钱的经验、带娃的经历能写进履历,被其他机构或者公司认可吗?需要的时候能立刻变现吗……”
贝千重麻木地听着训,慢慢有点儿出神。
热恋一年,同床十载,这岁月已经超过了人生的十分之一。虽然青春作伴不易,但人生还长,不能都浪费在错误上面。为了孩子妥协肯定是下策,这样做除了自取其辱别无他用。
离婚各有损失,只能算中策。
有没有上策呢?
想不出……算了!
她挺直腰杆,直接打断他:“行了,我知道你的意思了。说吧,你想怎么分割财产?”
空气突然安静,仿佛滔滔不绝的长江突然断流了一般。
贝千重疑惑地看向傅星。
他满眼的震惊,垮掉的嘴角流露着几分尴尬的意思,倒是很符合她最初以为他会表现出来的模样了。
“你……你什么意思?”
“你不是要离婚吗?”
“我、我什么时候说要离婚了?”
“你不离婚,那之前说那么多废话干嘛?”
“……”
傅星完全没想到贝千重是这个反应。
在他想来,一个与职场脱轨7年的全职妈妈,年过30,习惯了无需操心的舒适生活,却没有任何经济来源,从前也只做过普通文职,没有什么亮眼的履历。现在除了做家务带孩子,她还会干什么呢?什么都不会!所以,基本可以说,她已经失去了重回职场的可能,更不用说她身后还拖着一个孩子,一旦离开丈夫还怎么活得了呢?
这种情况下,她不该极度畏惧离婚吗?
伤心痛哭,破口大骂,苦苦恳求,自哀自怜,这些才应该是她的正常反应才对,其目的总归是为了抓牢或者挽回他这个丈夫。
因为在这个世界上,对错其实并不重要,实力才是唯一的话语权。这个家里,底气在他,他可以有多种多样的选择,而她除了他已别无选择。
所以他尽可以嫌弃她、指责她。而她在泰山般的危机感下,只能忍耐又忍耐。甚至为了争抢丈夫,她可能还会跟小三撕逼,然后打扮得花枝招展,对着他低眉垂肩、眼神痴婉,小声抽泣着,哀哀柔柔地请他怜惜。
怜惜,是强者的权利,也是为所欲为的遮羞布。
想到向来有点儿傲气的贝千重将摆出这样的姿态,他忍不住有点儿热血澎湃。
谁知,她完全不按照他预想的节奏走。
她是不是还没想明白自己的处境?
傅星凝视她片刻,突然深深叹气:“你觉得我是那种人吗?说实话,11年了,我们人生中最好的年华是你陪着我我陪着你走过来的。在我心里,没有谁能比得上你。”
他的眼神如此真诚,她竟然有点儿感动:“那你准备跟她分手,让她打胎?”
傅星一个不注意被香烟头烫着,哆嗦了一下,嘶嘶抽了两口气,重新抽了根烟,拿出打火机点上烟,闷闷地说:“她已经快6个月,胎儿太大,不好打掉,只能……生下来。”
6个月?所以,她跟另外一个女人已经共用了6、7个月的丈夫?贝千重心里像吞了只苍蝇一样,恶心得不得了。
她闷闷的问:“那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觑着她的脸色,与她深情对视:“你别想多。我说过和她只是一次意外,我对她没有多少感情的。”
“但是?”她等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