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王寡妇客栈
见车夫消除了敌意，韩若冰接着说：“常言道，无利不赶早。我不是那种没事找事的人，你只管安安心心送你的棺材，我只管太太平平走我的路，井水不犯河水。”
他手一按，轻盈地跳上马车，重新坐进棺材里，说道：“快走吧，天就要黑了。”
车夫愣了一会儿，也放下斧子，回到了他的座位上。随着一声鞭子响，马车缓缓启动。
现在他不用再装了，腰背挺得笔直，眼睛也不再浑浊无光，看上去足足年轻了二十岁。
显而易见，他是个易容高手，一个很精明很厉害的角色。
这个扮作车夫的家伙究竟是什么人？为何遭到追杀？韩若冰疑窦满腹。
夕阳西沉，晚霞渐渐淡去，天空变成了一片瓦灰色。聒噪的乌鸦也已归巢，整个世界忽然安静下来。
默默的走了一里多路，车夫勒住马，朝韩若冰拱手道：“多谢韩公子，刚才你救了我一命。”
韩若冰笑笑说：“不用谢，我们是一路的嘛。要是你出事了，没人赶车，岂不耽误行程？”
车夫说：“希望以后能有机会报答你。对了，你还不知道我的名字，我叫李成。”
他伸出手来。韩若冰握了握，说了声幸会。
李成笑道：“我在易容化装方面下过苦功，自认为有些能耐，想不到被你看破了，惭愧惭愧。”
韩若冰摆手道：“你易容化装的本领非常高，要不是那些人来，我也看不破你。”
他爬出棺材，在李成旁边坐下，问道：“你究竟是干什么的？那些人为何要追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吧？”
李成道：“我是做木材生意的，身边带着不少钱。强盗盯上我了，一路跟来，想要对我下手。”
韩若冰知道这不是真话，刚才那些人绝非强盗。但他没有当面说破。何必非要刨根问底呢？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需要守护，他不也一样吗？
李成瞟了他一眼，说道：“韩公子，你去洛阳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吗？需要的话尽管讲。”
韩若冰笑道：“你好大的口气，这话可不像是一个木材商人说出来的。”
李成有些窘，干笑两声道：“你也别小看木材商人，俗话说，虾有虾路蟹有蟹路。”
“既然如此，那就费心了。”韩若冰道：“我想要找一个人，你能帮忙吗？”
“找人？”李成哈哈一笑：“这真是求子进了观音殿！找人乃是我最擅长的事情！但不知你要找谁？”
韩若冰道：“实不相瞒，我家在江南，有个远房表妹与我定了终身，感情甚好。晋军灭吴时，与她在战乱中失散了。现听说她曾在洛阳露过面，我要去洛阳找她。”
“她叫什么名字？芳龄几何？”
“她姓谢，名叫紫薇。今年刚满二十岁。”
李成拍胸脯：“公子放心，此事包在我身上。只要她人在洛阳，早晚能找到她。”
韩若冰道：“我还带着她一幅画像呢。”
“那就更简单了，不出两个月，保证还你一个活生生的表妹！只要她还在……”
李成把“世上”二字咽回去，改成了“我们走”，然后啪的一甩鞭子，马车加快了速度。
由于被那伙骑士搅扰，耽误了一些时间，他们到达洛口镇时天已经黑透了。但镇上却并不冷清，依旧人来人往，热闹得很。沿街都是店铺，鳞次栉比，灯火通明。
洛口镇是这一带最大的市镇，有上千户人家，又坐落在官道旁，南来北往的客商都要在这儿歇歇脚，因此市面繁荣，百业俱全，仅客栈就有七八家，其中最大最有名的便是王寡妇客栈。
该客栈位于洛口镇中央的黄金地段上，两层的房子坐北朝南，颇为气派，本名叫作太平客栈，后因王姓老板亡故，老板娘当家，大伙便称它王寡妇客栈了。
这王寡妇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白生生的面皮上有几颗俏麻子，一双桃花眼顾盼生波。她性情活泼开朗，嘴上又来得，男人们都爱勾搭她，讲讲荤话吃吃豆腐，故而生意比之前还要红火。只是苦了她的亡夫，在棺材里有些睡不安稳。
此刻正是客栈最忙的时候，王寡妇客栈大门敞开，灯烛明亮。宽敞的厅堂里，王寡妇坐在账台后面算账，口中念念有词。一个斗鸡眼小二斜倚在旁边，听候吩咐。
韩若冰和李成走进厅堂。斗鸡眼小二用胳膊肘推了推王寡妇：“买卖来了！”
王寡妇抬眼一看，急忙放下笔，转出账台上前招呼。
“二位可是要住店？小店有干净的屋、软软的床、新换的被，还有可口的膳食，包你们满意。”
王寡妇一边说一边打量韩若冰，一双桃花眼蹭蹭的直放光。
面前这帅小伙不但品貌俱佳，而且衣着华贵派头十足，一定很有钱，这样的客人让她越看越喜欢。
韩若冰这二十多年的人生，几乎有一半是在武当山的道观里度过的，那是个男人的世界，因而他不习惯跟女人打交道。王寡妇的目光肆无忌惮，弄得他有些尴尬。
李成干咳了两声，上前说道：“老板娘你好啊，许久不见了，生意如何？”
王寡妇笑盈盈道：“托客官的福，还算过得去。”
李成问她：“你这儿上等客房还有吗？”
“有！有！”王寡妇答道：“今天乌鸦聒噪，风头不顺，来的都是些穷鬼，上等客房还没开张呢！”
她忽觉这话有伤及贵宾之嫌，忙补充道：“除了你们二位。你们一看就是做大买卖的。”
李成笑道：“你可真会说话，东一榔头西一棒子。请问老板娘，上等客房什么价？”
王寡妇伸出三根手指：“实价二百文一天，包括一顿有鱼有肉的上好酒饭。”
李成从钱袋里掏出一块碎金放到柜台上：“给我们安排两间上等客房，快一点，我们累了。”
王寡妇估计这块碎金的价值超过了五百文，不禁笑眯了眼，大声吩咐斗鸡眼小二：“你这厮真没眼色！赶快收拾房间，送茶送水，让客人洗漱一下。”
回头又巴结地说：“二位还没吃饭吧？我可以亲自下厨，给你们做些好吃的。”
“那就谢谢了，做好了送到房里来吧。”
李成拉着韩若冰要走。王寡妇挤眉弄眼，小声道：“镇上萃华院有个新来的粉头，能歌善舞，长得也不差，要不要叫她来给二位唱个曲助助兴？”
李成刚要开口，韩若冰抢着说：“不要不要！我们路上辛苦，只想早点休息！”
他俩跟着小二上楼，进了上等客房。这其实是个套间，两间房是相通的，中间有一扇门隔开。
他们洗了把脸，喝了杯茶，坐下来谈谈讲讲，越讲越投机，不知不觉已经以兄弟相称了。
这时门帘一掀，斗鸡眼小二送来了饭菜，还有一坛子酒，请他俩入座用餐。
韩若冰几乎一整天没吃东西，饿坏了，边吃边称赞道：“老板娘没有吹牛，她做的菜还真不差。”
李成撇嘴道：“这算什么，洛阳大酒楼有的是！等我交了差，带你一家一家吃过来，让你饱饱口福！”
他这番话说得热情体贴，可是韩若冰真正听进去的只有这五个字——等我交了差。
韩若冰装出漫不经心的样子问道：“你要交差？交什么差？你是吃皇粮的？”
“哪里哪里，皇粮我可吃不着。”
李成含糊其辞，随即转移话题：“兄弟，我敬你一杯。幸亏你搭了我的车，否则……咱俩真是有缘啊。”
韩若冰道：“小弟此前从未出过远门，不谙世事，还要请大哥多多指教。”
李成道：“兄弟之间不必客气。到了洛阳，你就在寒舍住下。找人的事不用担心，我一力包办。”
韩若冰摆手道：“这未免太叨扰了。”
李成豪爽地说：“什么叨扰不叨扰，就这么定了！”
“那就多谢大哥了。”韩若冰喝了口酒，叹道：“我十三岁离家学艺，在武当山待了多年，与世隔绝。此番下山才发现换了人间，天下已经是司马家的天下了。”
李成道：“天下久合必分，久分必合，此乃大势所趋，司马家不过顺势而为罢了。”
韩若冰点点头，又喝了一大口酒。
李成接着说：“当今圣上宽厚仁慈，礼贤下士，革除积弊，勤政爱民，是个难得的好皇帝。大乱之后，正需要这样的贤君收拾局面。只不过……”
“不过什么？”韩若冰问。
李成朝关着的房门看了看，凑上前低声道：“咱们私下讲讲，圣上也有不当之处。”
“哦，何以见得？”韩若冰问。
李成道：“圣上为减轻负担，发展生产，一下将军队裁撤大半，操之过急了，造成京师防卫空虚，而匈奴、鲜卑等夷族大量内迁，万一有什么风吹草动，想调兵都来不及。”
他停了停，又道：“更要命的是，圣上还分封了二十多个同姓王，让他们占据要津，拱卫京师，但结果却可能适得其反。这些人手里有钱有粮有兵，尾大不掉，隐患重重啊。汉代藩王作乱的故事，恐怕要重演了。”
韩若冰慢慢呷着酒，表情若有所思。
李成望着他问：“你在想什么？”
韩若冰摇了摇头：“没想什么。”
李成叹口气道：“如今朝廷上下看似一团和气，实则暗流涌动，真令人担忧啊。经历了这许多年战乱，国家已元气大伤，再也折腾不起了。”
韩若冰微微一笑，调侃道：“你这个木材商人，倒不乏忧国忧民之心。”
李成迟疑了一下，说道：“兄弟，我实话告诉你，其实我并非木材商人。”
韩若冰问：“那你到底是干什么的？”
李成道：“你很聪明，猜猜看。”
韩若冰想了想，说道：“我猜……你是当官的，化装成商人出来私行察访？”
“猜对了一小半。”李成道：“我一无官职，二无俸禄，也不受官府节制，而且……”
他话没说完，忽然被一阵巨大的喧哗声打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