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套中套
高朋满座的茶馆里突发人命案,这还了得!茶客的谈笑声顿时变作了惊恐的喊叫声,胆小的生怕麻烦上身,急忙往外跑,你推我挤乱作一团。
冯南山亲自来到了现场,看着地上那具面目狰狞的尸体,心里又庆幸又遗憾。庆幸的是自己侥幸逃过了一劫,遗憾的是未能查明事情的真相。
冯南山戎马一生,杀人不计其数,仇敌自然也多,有人想要害死他并不奇怪。但他有一种感觉,此事绝非报私仇那么简单,恐怕另有玄机。
冯进向他报告,董福仓临死之前喊了一声休要食言,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冯南山想了想,忽然下令:“将茶馆封锁起来,里面的人一个都不许走!”
冯进立即照办。茶馆充满紧张的气氛,客人、伙计、老板全都战战兢兢。
冯进不明白父亲的用意,走过去低声道:“人都在这儿了,爹爹想要干什么?”
冯南山道:“董福仓并非与我有仇,他必定是受人指使,而且他的主子也在茶馆里,他自杀前那句话就是说给主子听的,显然他的主子曾对他做过承诺!”
冯进恍然大悟:“爹爹说的对!想要谋害爹爹的另有其人,现在他跑不掉了!”
冯南山果然老辣,他的判断一点都不错。
司马梁的确在场,他和熊彪乔装改扮,坐在茶馆一个角落里。由于冯南山该死却未死,他对这次会面很不放心,恐怕发生意外,因此让董福仓把断魂散带在身边,以防万一。
结果,不祥的预感变成了现实,这果然是个圈套!
还好,董福仓是个明白人,知道自己左右都是死,选择自杀,至少老母妻儿的生活能有保障。
趁着茶馆里乱哄哄,不少茶客争着往外跑,司马梁和熊彪混在他们之中,悄悄溜了出去。冯南山的反应晚了一步,等到他下令封锁茶馆,司马梁和熊彪已经来到海棠院门口了。
司马梁穿过海棠院,从后门回到府邸,心中七上八下,恨得咬牙切齿。
恼恨之外,还有一种陌生而痛苦的感觉。
那是深深的挫败感。别人送他小张良的外号,他也以小张良自居,向来都是他下套给别人钻,想不到今日中了别人的套!自己能全身而退,实属侥幸!
冯南山这老家伙好厉害!这回算是碰上对手了!两次暗算均告失败,现在怎么办呢?
司马梁拼命想对策,从白天想到晚上,想得脑袋都快要裂开了,还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他觉得自己已经黔驴技穷了。
绝望无助的感觉像利爪一般撕扯着他的心。目标虽已近在眼前,却咫尺天涯水月镜花,这种痛苦难以言表。
司马梁拔出佩剑,将一根胳膊粗细的树枝咔嚓砍断,仰面哀叹道:“怎么会这样?难道天命不在我吗?”
“王爷为何如此烦恼?”
背后忽然有人说话。司马梁大吃一惊,急忙回头观望,原来是从前的门客唐经。
司马梁松了口气,把剑插进剑鞘,问道:“唐先生,你怎么深夜来此?”
唐经道:“日间茶馆里发生的事情,整个洛阳城都轰动了。巡检队全体出动,到处查找线索,闹得鸡飞狗跳。我心中忐忑,想来问问情况。”
司马梁心里咯噔了一下。
唐经以前是他的心腹谋士,但如今已是户部主事,一个四品官员,拿着皇上的俸禄,谁知道他变心了没有?自从何方的事发生之后,司马梁已不敢相信任何人。
唐经何等聪明,一看司马梁的脸色,立即明白了他的心思,正色道:“我唐经出身低微,进阶无门,能有今天全靠王爷栽培,我永远都是王爷的人,尽管放心。”
司马梁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一会儿,相信他没有撒谎,这才把事情的前后经过讲了一遍。
“冯南山这老家伙太厉害了,竟然将计就计,反过来给我下套,差一点就被他得逞了,想想实在后怕。”
司马梁连连摇头,唉声叹气。
唐经安慰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这次没有成功,还有下一次。”
司马梁苦笑道:“下一次?哪里还有下一次!此番下毒不成,打草惊蛇,他肯定提高了警惕。别说拿他没办法,就算有办法,看来也难以下手了!”
唐经捻着胡须,若有所思。
司马梁心里一动,望着他问:“你有何高招吗?”
唐经没有回答。过了好一会儿,忽然开口:“对了,那个昆嵛山道士算命不是很准吗?何不请他来算一算?”
司马梁大失所望,摇头道:“什么算命看相、卜卦扶乩,那些玩意儿我从来不信。”
唐经笑道:“不管信不信,请他看一看总没坏处,就当是游戏散心也好嘛。”
司马梁在他的竭力劝说下,勉强答应了。
那个昆嵛山道士名叫仇玄机,游方来到洛阳,在城外紫阳观挂单。司马梁派马车将他请来,听了他一番高论,心情果然好多了,希望之火重新燃起。
这仇玄机的确有些本事,在紫阳观摆摊给人算命看相,铁口钢牙,从无偏差,一说一个准,每次收费二百文。他的名声很快便传播开来,登门求教的人络绎不绝。
仇玄机挂单的紫阳观是一座不起眼的小道观,地处偏僻,本来没什么香火,如今仇玄机带旺了人气,当家道长喜不自胜,决定趁机把盘子做大。他与仇玄机商量下来,二人一拍即合。
于是道长买来木料,带着弟子们在观内空地上搭了个五尺高台,挂上了“谈命看相,避祸趋福”的招牌,公开营业,价格从每次二百文涨到了两块鎏金币,收益双方四六分成。
道长对两块鎏金币的价格有疑虑,怕开价太高影响生意,想要降低一些,薄利多销。但仇玄机不肯让步,声称降价便是降低他的身份,不可接受!
仇玄机安慰道长:“你尽管放心,价格虽然高了一些,但生意绝不会差,不信就等着瞧。”
道长无奈,只得随他。
这道长虽是个出家人,却颇有些生意头脑。他派弟子们四处宣扬,添油加醋,扩大影响,于是相关的消息很快便在洛阳城里传开了。闲人们呼朋唤友,纷纷涌来。
事实证明,道长的担心不无道理。由于价格开得太高,所以虽然观众不少,但舍得花钱、花得起钱的人并不多,绝大部分都是来看热闹的。
有一个人却与众不同,他既不是来算命,也不是来看热闹,而是来盯梢的。
这个人是韩若冰。他跟踪郭嵩来到了紫阳观。
打击郭嵩,报杀父之仇,这是韩若冰来洛阳的主要目的之一。他制定了温水煮青蛙的战略,煞费苦心接近郭嵩,利用祥瑞事件收拾他,给他吃了不少苦头。
初战告捷,韩若冰正要进一步扩大战果,让郭嵩身败名裂,司马圭谋反的事插了进来。为了给梅寒香一个交代,他只好暂时撇下郭嵩,全力对付司马圭。
现在司马圭已经完蛋,他欠梅寒香的人情债也已还清,可以回过头来解决郭嵩了。最近这些日子,他一直在暗中监视郭嵩,想要找到新的抓手。
郭嵩官拜散骑常侍,封渭阳侯,拿着丰厚的俸禄,又是太尉司马弘的女婿,表面看起来挺光鲜,实际上被老婆司马秀雯压迫得气都喘不过来,日子很不好过。因此他不愿待在家里,总是天一亮就往外跑,或酒楼茶馆,或赌场妓院,混到天黑才回去。
现在他又多了一个去处——紫阳观,他一连几天前往紫阳观,在人堆里挤来挤去。
起初韩若冰很困惑,不知他耍什么花样,后来才搞清楚,其实什么花样都没有,他只是在看热闹,消磨时间而已。他怕老婆已经怕到了骨子里。只要不被老婆骂,怎么都行。
他怕老婆,也恨老婆,巴不得她死了才好。
这并非推测,而是他亲口所言。有一次他喝醉了酒,对韩若冰说出了心里话。
每个人都有罩门。郭嵩的罩门就在于此。韩若冰决定继续在这上面做文章。
这天中午,他来到乌衣巷,走进了品香居茶馆。
黄雀儿看见他,把脸扭到一边,装不认识。他笑了笑,在黄雀儿对面坐下。
黄雀儿哼了一声,起身要走,可是手腕被韩若冰抓住了,走不得,只好重新坐下。
黄雀儿板着脸,冷冷地问:“我跟你说过,别再来找我,怎么又来了?”
韩若冰道:“不来不行,这件事非你不可。”
黄雀儿断然道:“不必多费口舌,我不会做的!”
韩若冰笑道:“我以为时过境迁,张麟那件事你已经忘了,想不到还耿耿于怀。”
黄雀儿气呼呼道:“那是我这辈子第一次做不想做的事情,怎么会忘!”
韩若冰拍拍他道:“好了好了,别生气了。老实说,事后我也有些懊悔。但覆水难收,无可奈何。”
黄雀儿见堂堂的十二郎话说到了这份上,心中的怨气也就消散了一些。
韩若冰道:“看在朋友一场的份上,请你再帮我一次,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了,今后决不再来麻烦你。”
黄雀儿想了想,勉强道:“那好吧,你要我做什么?”
韩若冰拿出一只半尺来长、女子形状的人偶,上面写着司马秀雯的名字,还扎着几根针。
黄雀儿望着那人偶,好奇地问:“她是谁?”
“她是郭嵩的老婆、太尉司马弘的女儿。”韩若冰道:“我要你潜入郭嵩家,把这东西放在他书房抽屉里。郭嵩家你去过一次,已经熟门熟路了。”
“好吧,我再帮你一次。”黄雀儿接过了人偶:“记住,这是最后一次!”
“好吧,我记住了,”韩若冰道:“今后我不会再来找你了,放心便是。”
当晚,黄雀儿翻墙进入郭家,按照韩若冰的指示,把人偶放进了书房抽屉里。
贼来不空手。他还撬开储藏室的锁,把十来件昂贵的酒具装进了囊中。这些东西卖个百八十贯钱不成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