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断魂散
郑怀庆想要躲开,可是来不及了,董福仓已经看见了他,招手道:“哟,这不是郑老弟吗!”
郑怀庆无奈,只得上前招呼。董福仓讶异地望着他:“老弟,你干什么去?”
郑怀庆支支吾吾:“不……不干什么,随便逛逛。”
董福仓笑道:“这么晚了,黑灯瞎火的,店铺全都打烊了,你逛什么呀。”
郑怀庆支支吾吾:“瞎逛逛、瞎逛逛。”
董福仓盯着他道:“不对!你明明是刚从海棠院出来,我猜的没错吧?”
郑怀庆只好默认。
董福仓细细打量着他,说道:“瞧你这模样,灰头土脸的,莫非是我留下的钱已经用完,翠玉跟你翻脸了吧?唉,都说烟花女子无情无义,果不其然!”
郑怀庆忙说道:“你冤枉翠玉了,她并未翻脸,只是怕坏了青楼规矩,所以……不瞒你说,你留下的钱的确用完了,我也不好意思再见她。”
“那么,你想不想再见她呢?”董福仓问。
郑怀庆低头不语。
董福仓拍拍他道:“兄弟,你放心,钱的问题不是问题。你若想见她,我再给你一千贯,如何?”
郑怀庆又惊又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抬头问:“你说什么?我没听错吧?再给我一千贯?”
董福仓笑着点头。
郑怀庆呆呆地看着他。方才的惊喜很快便消退了,心里十五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
郑怀庆暗忖,他为何对我如此慷慨?如果说先前他出于感激拿出一根蒜条金,还算是顺理成章的话,如今再拿出一千贯,那就无论如何都说不通了。一个人即使钱再多,也决不会如此胡乱抛洒,除非他疯了。
郑怀庆虽然不是个聪明人,但这笔账他还是算得过来的。再回想与董福仓结识的经过,颇有演戏之嫌。还有,董福仓声称自己刚到洛阳便碰上了劫匪。但既然是刚到,又怎会跟翠玉有来往?而且他在海棠院熟门熟路,那儿的牙婆还认得他。这一切都说明,他去那儿绝非头一次。
他在撒谎骗我!为什么?他究竟是什么人?
郑怀庆心中翻江倒海,思绪万千。
董福仓笑问:“你干嘛像只呆鸟?一千贯数目不小了,你为何连个谢字都不说?”
郑怀庆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字道:“我不用谢你,因为你有求于我。”
董福仓愣了一下,随即仰着脸哈哈大笑:“我本想再瞒你一瞒,不料被你发现了!真有你的!”
郑怀庆道:“不必兜圈子了,打开窗户说亮话吧,你到底是什么人?你想要我做什么?”
董福仓四下看了看,把他拉到隐蔽处,附耳道:“抱歉,我只能回答后面那个问题。”
他深吸了一口气,一字一字道:“你不是冯南山的厨子吗?我要你给他下毒,将他毒死。”
郑怀庆吃惊得差点跳起来,失声叫道:“你……你说什么?你要我毒死冯……”
“小点声!别嚷嚷!”
董福仓伸手捂住他的嘴,缓缓道:“我再说一遍,我要你把冯南山毒死。先给你三十只猫耳朵作为定金,事成之后再给你三十只,怎么样?”
郑怀庆脸色苍白,一个劲擦汗。
董福仓道:“冯家的饭菜都是你做的,此事对你是举手之劳。你没有家室,无牵无挂,事后可以带着钱远走高飞,不会有麻烦上身。怎么样?你干不干?”
他见郑怀庆低着头不吭声,又加上一句:“六十只猫耳朵可是一大笔钱,有了这样一笔巨款,你可以置办田产、娶妻生子,这辈子都不用愁了。”
郑怀庆思忖良久,慢慢摇了摇头。
董福仓面色一紧:“怎么?你不答应?”
他盯着郑怀庆,目露凶光:“杀人灭口四个字,难道你没听说过?等你死到临头了,别怪我没警告过你!”
郑怀庆摆手道:“不不,你休要误会,我不是不肯干,而是觉得你开价太低了。堂堂的武威大将军、御林军统帅、平乡侯冯南山,难道只值六十只猫耳朵?”
董福仓面色松弛下来:“你想要多少?”
郑怀庆伸出一根手指。
“什么?你要一百只?”董福仓连连摇头:“简直是狮子大开口!不行不行!太高了!太高了!”
“不行便罢,再见!”
郑怀庆转身要走。董福仓急忙拦住他:“你别这么执拗好不好!朋友之间,再商量商量嘛!”
郑怀庆道:“老兄,你也要替我想想,这是一锤子买卖,做完我就得深深躲藏起来,再不能露面了,以后日子怎么过?多要一些难道不应该吗?”
董福仓道:“你的难处我理解,不过你要的也太多了,我承受不起,这一点也要请你理解。”
两个人你来我往,一番讨价还价,最后讲定八十只“猫耳朵”,先付一半作为定金。
董福仓伸手道:“好!就这样吧!成交!”
“等一等!”郑怀庆道:“我想要知道,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何要害死冯南山?”
董福仓反问了一句:“这跟你有关系吗?”
郑怀庆坚持道:“当然有关系!我不能两眼一抹黑,最后被你卖了还替你数钱!”
董福仓冷冷道:“看不出来,你想法还挺多的。好吧,我告诉你,家父曾在冯南山手下做事,因犯了一点小错被冯南山处死,我要报杀父之仇。怎么样?满意了吧?”
郑怀庆点点头,说道:“先把定金给我。”
董福仓道:“明日午后你在这儿等着,会有一辆马车来接你,定金就在马车上。”
他将一把钥匙交给郑怀庆,又道:“有句话我要说在前面,买卖既然成交了,就必须做到底,不得反悔,半途而废!还有,你若是想耍滑,拿了钱溜之大吉,那我劝你先把棺材准备好!我绝不会放过你的,上天入地也要找到你!”
董福仓眼里幽幽闪着寒光。郑怀庆不由得打了个哆嗦,硬着头皮问:“事成之后,我上哪儿找你拿钱呢?”
“海棠院斜对面有一家茶馆,叫作赏春楼,看见没有?你可以在那儿等着,我自会来见你。”
董福仓说完转身便走。
第二天午后,郑怀庆干完了活儿,来到海棠院附近,在路边等着。不久,果然有辆马车来接他,车上有一只锁着的箱子。他拿出董福仓给他的钥匙,打开箱子一看,里面放着四十只黄澄澄的“猫耳朵”,还有一包毒药。
那马车是专供出租的,郑怀庆想了解一下有关情况,可是车夫一问三不知。
郑怀庆将箱子寄存在一家熟识的店铺里。次日下午,他走进一家银楼,把这些“猫耳朵”存了进去。
有人在他背后盯梢,他的一举一动都被盯梢者看在眼里。
司马梁得到手下的报告,心中大喜。计划进行得很顺利,此番冯南山性命难保了!
对达官显贵而言,有两种人决不可轻慢。一种是车夫,另一种就是厨子。
车夫是很厉害的,他能制造一场致命的车祸。厨子比车夫更厉害,因为他能给你下毒!你再谨慎小心,防天防地防刺客,却难防自家的厨子!
果然,很快便有消息传出,冯南山突发怪病,情况危急。几位名医走马灯一般在冯家进出,个个面色凝重。
冯南山是皇上的宠臣,皇上听说他病了,分外关切,派了最好的两名御医前去诊治。
司马梁密切关注着冯南山的情况,渐渐的,兴奋之情被疑惑所取代了。
郑怀庆拿到可不是一般的毒药,那毒药是昆嵛山一个道士炼制的,名为断魂散,药性很猛,吃下去应该立即丧命才对。冯南山怎会没死?这老家伙难道有金刚不坏之身?不可能!他也是血肉之躯,绝对扛不住断魂散!
司马梁判断,他还活着多半是药量不足所致。怎么会这样?难道出了什么意外?
有一种可能性是,郑怀庆这小子不像表面看来那么老实,他留了个心眼,故意减少药量,要等所有的钱全部到手之后,再加量将冯南山毒死。
但判断毕竟只是判断,司马梁急切地想要了解实情。本来他计划等冯南山一死,立即切断与郑怀庆的联系,赖掉其余的四十只“猫耳朵”。这么做主要倒不是在乎这点钱,而是为了杜绝后患。但如今这个计划不得不变一变了。
董福仓奉司马梁之命,在海棠院斜对面那家茶馆等着,希望能见到郑怀庆。
这天下午郑怀庆来了,屁股还没坐稳,就向董福仓索要其余的四十只“猫耳朵”。
果然不出司马梁所料,郑怀庆这小子看着好像很忠厚,其实一点都不老实!
董福仓沉着脸道:“急什么!你先告诉我,冯南山服下毒药,为何至今还没死?”
郑怀庆道:“你先把那四十只猫耳朵付了,我再告诉你。”
董福仓低声吼道:“我们说好的,这四十只事成之后再付。现在冯南山并没有死,岂能给你!”
郑怀庆道:“没死也快了,他只剩了一口气,大夫已经束手无策,他早晚必死。”
“这正是我搞不懂的地方。”董福仓道:“我给你的毒药名为断魂散,毒性极强,应该一吃便死,他怎能拖到现在?难道他有什么解毒之法吗?”
郑怀庆道:“据我所知,没有。”
董福仓追问:“那是何道理?他为何还没死?你减少了药量?为什么?”
郑怀庆支支吾吾。董福仓一再追问。
郑怀庆扭头朝茶馆门口扫了一眼,微笑道:“好了,我不装了,实话告诉你吧,大将军根本没吃那毒药,怎么会死呢?”
听了郑怀庆的话,董福仓惊呆了:“你说什么?他没吃?他的病是假的?”
“没错!大将军身体好得很!那许多大夫进进出出,其实是在演戏!我深受大将军恩惠,感怀在心。你要害死大将军,还要我作你的帮凶,我岂能答应!”
郑怀庆是个小小的厨子,此生还从未有过这样的高光时刻。他摇头晃脑,得意洋洋:“之前你演戏给我看,把我蒙住了。现在大将军演戏让你看,你也被蒙住了。这就叫照葫芦画瓢,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董福仓面如死灰,跳起来想逃。郑怀庆揪住他道:“还想跑?睁大眼睛看看,你插翅难飞了!”
董福仓回头望去,只见大门已被堵住,冯进带着几名仆人出现在门口,手持棍棒绳索。
郑怀庆道:“还是老实交代吧,你到底是什么人?谁派你来谋杀大将军?”
董福仓一脸绝望的表情,显得那么悲怆那么可怜,郑怀庆看了都有些不忍心了。
冯进带着数名仆人朝这儿奔来。忽然,董福仓大喊了一声:“休要食言!”
奇怪!这话什么意思?
郑怀庆刚要问,忽见董福仓往嘴里放进一样什么东西,同时发出嘶哑的狂笑。这笑声太诡异太可怕了,吓得郑怀庆两腿发软。
冯进来到董福仓面前,伸手去抓他,不料却抓了个空。董福仓扑通一声仰面摔倒,后脑撞在坚硬的青砖地上,出了不少血,抽搐几下便死了。
但实际上他并不是摔死的,而是中毒死的。他整张脸都扭曲了,眼珠子凸出,脸色变为怪异的豆荚绿,鲜血和白沫从牙缝间冒出来,看了让人不寒而栗。
董福仓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服毒自杀了,死得这么快这么可怕,那毒药十有八九是断魂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