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翻过一山又一山
有马忠为证,事情便毋容置疑。于是宫里上上下下的人在说,齐贵妃疯了。
皇上命御医替齐贵妃诊治,她大吵大闹,说自己没疯,还把滚烫的药摔到御医脸上,烫得老先生捂着脸嗷嗷叫。
小皇子司马无忧跪在她面前,恳求她好好吃药。她竟暴跳如雷,一巴掌将小皇子打翻在地。
皇上闻知大怒,这个女人太过分了,闹得不成体统,下令将她打入冷宫。
所谓冷宫其实就是皇宫里的牢房,位于一个偏僻的角落里,房间窄小逼仄,阴冷潮湿,终日不见阳光。一天两顿粗食,从小窗口递进去。吃喝拉撒都在里面,臭不可闻。
齐贵妃从小养尊处优,哪里受过这样的罪,很快便弄得人不人鬼不鬼。
她后悔,她哀怨,她愤怒。她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一会儿又高声嘶喊,尽说些别人听不懂的话。
她受了太深的刺激,真的疯了。
此时皇上正与孙可儿打得火热,哪里还顾得上她,听周公公报告她的近况,只是淡淡的嗯了一声,再无下文。
齐衡失去了靠山,黄门侍郎的官职也被免了,地位一落千丈。从前他是堂堂的国舅爷,进皇宫像进茶馆似的,谁敢不巴结他?如今他成了臭狗屎,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笑料,亲朋好友唯恐避之不及,连翠玉都不搭理他了。
京城待不下去,他只得灰溜溜回到荥阳。
齐家在荥阳有商铺有田产,收益相当可观,假如他能安分一些,别再瞎折腾,日子还是挺好过的。但他却改不了纨绔子弟的恶习,成天吃喝嫖赌、跑马斗鸡。祖传的产业再丰盈,也经不住他如此挥霍,很快家产便所剩无几了。他混成了破落王孙,东家西家到处蹭饭吃,被人嗤笑。
至于何方,他遭到严刑拷打,浑身是伤。之后被单独关押在一间鸽子笼大小的牢房里,暗无天日,苦不堪言。
他本以为告发司马梁谋反,可以立功受赏,混个一官半职,想不到却是这样的结果!唉,我好恨啊!
何方恨自己思虑不周盲目乐观,恨齐贵妃感情用事贻误战机,也恨皇上耳根太软黑白不辨。司马梁明明是个反贼,皇上竟然信了他的鬼话,将他放过了!
同时,他又不得不佩服司马梁。这个人临危不乱,应对自如,硬是把一盘必输的棋扳了回来!简直太厉害了!称他小张良真是辱没了他,张良跟他相比还差了一截!
负责看管何方的狱卒是个老头,姓文,慈眉善目的,大家都叫他文菩萨。老文见何方挺可怜的,也不来难为他,空闲时还跟他说说话聊聊天。
这天傍晚,老文照例来给何方送饭。
往常的牢饭粗劣不堪,难以下咽,但今日不同,饭菜特别丰盛,不但有鱼有肉,还有一壶酒。何方心里一哆嗦,问道:“判决下来了?要送我上路了吗?”
老文道:“判决尚未下来,但有人希望你早点上路,一了百了,别在这儿受罪了。”
何方问:“那人是谁?”
老文摇摇头:“我不知道。我是个小小的狱卒,上面叫我怎么说,我便怎么说。”
何方又问:“假如我不肯上路呢?”
老文笑了:“何先生,你是个聪明人,明白事理,不会做那种傻事的。”
他停了停,又道:“人反正都要死的,早点晚点而已。早走一步,没准还能捷足先登,在阴间占个好位置呢。这样一想,你心里就好过了。”
“说的对!难怪都叫你文菩萨,果然有些见识,在这儿当狱卒辱没你了!”
何方长叹一声,环顾牢房道:“可是这儿连根绳子都没有,想死都死不成。”
老文又笑了,缓缓道:“不会的,等你吃完了这顿上路饭,办法自然就有了。”
老文把一只大碗放到何方面前,意味深长地看着他,说道:“你慢慢吃吧,一路走好,后事我自替你安排。在阎王爷面前,别忘了替我美言几句。”
老文拱了拱手,转身离去。
望着他的背影,何方纷乱的心情反而平静下来,回想自己这一生,其实并无遗憾。
他是一个小商贩的儿子,出身卑微,虽然读了几本书,却没有进阶之途。但他不甘平庸,想要鱼跃龙门,改变自己的命运。不是他没能耐,也不是他不努力,然而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老天爷不肯帮忙,因此他失败了。在这场人生赌局中,他输得很干净很彻底,没什么好说的,只能认栽,黯然退场。
何方慢慢吃完了这顿丰盛的晚饭,然后把碗摔碎,用锋利的瓷片割腕自杀了。
次日,司马梁得到消息,大大的松了口气。他从这场大劫难中全身而退,安然无恙,后患也已消除,现在可以回过头来,重新谋划夺位大计了。
司马梁踱步沉思,正想得出神,门公匆匆来报:“禀王爷,左将军薛让求见。”
当年在灭吴之战中,晋军兵分水陆两路。司马梁担任陆路监军,薛让是他麾下的大将,负责保护粮道。二人时有交集,处得还不错。此后司马梁为了避嫌疑,与薛让交往少了。今日他忽然来访,不免令人惊诧。
司马梁心里咚咚的直打鼓,暗忖莫非劫难还未度过,又节外生枝了吗?
他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将薛让请进书房坐下,装出满面春风的样子说道:“真是稀罕,哪阵风把薛将军给吹来了?”
薛让拱手道:“末将与王爷许久不见,挂念在心。今日一则来问个安,二则嘛,有事要向王爷请教。”
原来自己想多了!还好还好!
司马梁放下心来,笑道:“你我之间还用得着客套吗?什么事尽管说。”
薛让道:“末将曾在王爷帐下,知道王爷熟读兵法,深通韬略。此番西凉州羌人叛乱,皇上命末将率军征讨。末将心里没底,特来向王爷请教克敌之策。”
话说得很诚恳,司马梁心里更高兴了。他谦虚了一番,方才说道:“星星之火,可以燎原。蛮夷叛乱,的确不可小觑。依本王拙见,对付蛮夷的方略,可效法当年的诸葛亮,攻杀为下,攻心为上。否则即便一时将其降服,也难以持久。而且羌人十分强悍,擅长骑射,与之硬拼的话,难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薛让点头道:“王爷说的是!”
司马梁道:“打仗与治病是一个道理,须对症下药。羌人虽然勇猛,但头脑比较简单,容易急躁冒进,且装备简陋。将军可利用这一点,寻找有利地形设下埋伏,诱敌深入,再出动重甲骑兵,一举将其击溃。”
薛让大喜,站起来深施一礼:“王爷果然智谋超群,一番话使末将茅塞顿开!多谢王爷!”
司马梁摆手道:“哪里哪里,智谋超群四字决不敢当。况且兵无常势,水无常形。本王方才所言乃泛泛而谈,将军不必拘泥,须见机行事才好。”
薛让连连点头:“王爷的叮嘱,末将牢记在心。”
接下来二人又说了些闲话,回忆当年的灭吴之战。
司马梁嘴上与他敷衍,心中另有所思。御林军是司马炎最坚固的屏障,想要取代司马炎坐上皇位,必须解决御林军的问题,否则只是痴人说梦。
京都的八万御林军分为左右两军,由武威大将军冯南山统辖。左军的四万人中有五千重甲骑兵,实力更强。薛让身为左军统帅,是仅次于冯南山的实权人物,在此人身上花些功夫绝对值得。但功夫要花到点子上,不能乱花,否则有害无益。
道理简单明了,但这个“点”究竟在哪儿呢?
薛让看了看天色,站起身道:“军务紧急,末将不敢久留,就此告辞了。”
这时司马梁忽然灵机一动,问道:“大军几时出发?”
薛让道:“皇上交给末将两万人马,包括三千骑兵,加上后勤辎重,共六万余人,集结需要一些时间,估计最快也要四五天之后才能出发。”
司马梁抚掌道:“太好了!还来得及!”
薛让莫名其妙:“王爷此言何意?”
司马梁道:“我有一匹西域宝马,身形雄壮,浑身毛片金黄色,头上却长着一撮白毛,因而名曰白金龙。此马脚力甚健,跑起来风驰电掣,可与三国时的名驹赤兔马相媲美。我将它送与将军,助将军旗开得胜,早传捷报。”
薛让对宝马白金龙久闻其名,此前曾有人出价千两黄金要买这匹马,结果被司马梁断然拒绝。现在听说要将此马送给他,不禁心中大喜,嘴上却说:“哎哟哟,折煞末将了!王爷的心爱之物,末将怎么敢要!”
司马梁道:“我平时难得骑它,养在马厩里也是浪费,望月空老,太可惜了。将军上阵作战正用得着它,这也是它立功扬名的好机会,请将军一定收下。”
话讲得如此诚恳,可见是出于真心。薛让也就不再推让,拱手道:“既然如此,末将恭敬不如从命了。”
司马梁道:“此马现在荥阳王府中,我派人连夜将它取来,送到将军府上。”
薛让再三称谢,高高兴兴地走了。
司马梁比他更加高兴,高兴得差点跳起来。
这匹宝马白金龙来之不易,的确很珍贵,但再珍贵又怎及御林军的二号人物?搞定了薛让,便搞定了大半支御林军,也就能控制整个京都洛阳。
当然了,现在说搞定似乎还早了一些,但缺口一旦打开,事情就好办了。
人无完人,世上每个人都有其罩门,所以每个人都能搞定。司马梁对此颇有心得。
三天之后,那匹宝马白金龙送到了薛让府上。
又过了两天,平叛大军在洛阳城外集结完毕,准备出发。校军场上旌旗招展,号角嘹亮。
司马梁装扮成平民模样,混在围观的人群中,悄悄为薛让送行。只见薛让一身戎装,骑着那匹宝马白金龙,在阵前往来驰骋,威风凛凛,惹得观众一阵喝彩。
司马梁见了心中暗喜。显然薛让很是得意,这匹马没白送,功夫花到了点子上!
就在这时,忽听得人群又一阵喧哗,纷纷呼喊:“冯大将军来了!冯大将军来了!”
司马梁定睛望去,原来是御林军统帅、武威大将军冯南山来到了校军场。他虽已上了年纪,却精神矍铄,目光炯炯,胯下一匹乌骓马,威风不减当年。
人们纷纷称赞,冯大将军老当益壮,与战国时著名老将廉颇有得一比!
薛让来到冯南山面前,滚鞍下马,恭恭敬敬地拜倒在他脚下。冯南山也下了马,二人拉着手亲切交谈。
司马梁看到这一幕,心顿时沉了下去。
冯南山是将门之后,十六岁便开始了戎马生涯。他不但作战勇猛,而且深通兵法,颇有谋略,为将几十年,从未打过败仗,号称常胜将军。但他从不摆架子,对部下关怀备至,有战国名将吴起之风,在军中威望极高。
薛让是冯南山的老部下,想要薛让背叛他,看来并不那么容易。而冯南山秉性刚正,对司马炎忠心不二,否则司马炎也不会把御林军交给他统辖。
冯南山是横亘在夺位路上的最大障碍,必须将他拿下。可是,如何才能做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