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锁清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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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车在纱帽巷的青石板路兜转了一圈,又从巷尾的序班街转出,直往苏府奔去。

    苏之瑾未接他的话,用手揉揉脸侧,蕴水的眸子里隐着几丝红,满腹毒怨。

    陆时宴松快了些,他毫不怀疑此刻她想杀他的心,可恨同爱是一样的,都得把人放心上,无非是前者剜心,后者心软罢了。

    她把他放心上全心全意恨着了,这就很好,总比不拿他当回事,老想还债好得多。

    她的嘴角淌着点鲜红的血,那是他虎口上的,说话时从嘴里流出。

    一壁说恨他,一壁流着他的血,这种感觉,窒息又迷人。

    陆时宴抬手,想帮她搽了去,可苏之瑾转脸闪避,但他偏不让她躲,一手端压她的薄肩,一手轻拭,“此事我会在私下处理好,外头无人知晓,只是你家那边怕是不好交代。”

    他抬首,对上她的灿眸,“你尚未入门,我也不便插手,你有想好说辞吗?”

    “不劳小公爷费心。”

    苏之瑾逃开他的眼,那双苍穹般漆黑的眼里有太多她看不懂的迷雾,此事指的是她私逃,她不懂他为何要如此执意娶她。

    在她看来,现下正是甩开她,又不丢国公府脸面的好时机。

    苏之瑾转念考量,只怕是因官家赐婚,他也很难再忤了圣意,总归他们这样的世家,方方面面都有自己的计较。

    她也乐得其成,若陆时宴真是大张旗鼓退婚,苏家会因她恶名不提,她还会受到官府仗打六十。

    但话又绕回来,若不是他擅自做主这场荒唐的姻亲,她根本就不用平白受这份罪。

    这般一念,苏之瑾更怨恨起他来。

    她掀帘往外头瞧,雨已停了,街边梨花烂漫,乍疏雨,洗清明,乌衣巷口匆匆跑过几个苏府仆役,个个焦眉苦脸。

    “就在这停罢,也没几步路,我看家中有人出来寻我了,怕是府内已炸开了锅,别污了小公爷的眼。”

    陆时宴听得刺耳,他好意示软,可她分毫不领情。

    他皱眉松手,踹了下门框,马车驻停,苏之瑾抱起包袱就往下跳,直奔苏府门头,半点眼神都未丢下,颇有点反脸无情。

    “爷,我怎么瞧苏姑娘面色比方才还不虞?”

    石青觑背影闪进门内,转脸窥小公爷的神情也不好,宽慰道,“那酸探花倒是没说错,少夫人是个重情义的人,想必这一遭她也不好受,需要花时间休整。”

    重情义?重谁的情义?她已经扔了定情信物,就该将这份情义也一同弃了。

    可陆时宴实在不了解女人,女人舍弃一段情并不会丢了传情物而作罢,而是得打碎自我幻想的梦才会终了。

    “我用你劝了!”

    陆时宴发狠地摔下憲帘,“懒得管她!”

    这话有些发酸,石青讪讪缩了缩脑袋,却久不闻车内动静,不知是该留还是该走,但想到那双寒眸,还是停在了巷口。

    良久,他抱着双臂摇摇欲睡之时,厢内传出寒音,“去苏府门首候着,有事及时来禀!”

    石青猛一激灵,看着巷边趴着一狗对着檐上云雀哈哈吐舌,若有所思:

    “难道我们家爷还是个犬系公子?”

    -

    雨滴空阶。

    苏之瑾一闪进苏府,暗中望风的莲杏儿迅疾凑上,谢天谢地,“小姑奶奶,你可算回来了,这大半天你去哪了?可急死我了。”

    她在一旁喈喈不停,“老爷逮着二少爷扣去了家庙,谁人也不让进,连太太都被关在门外……”

    “二哥已回了?”

    苏之瑾脚步一顿,思及话中意,“是爹把二哥抓回来的?”

    按理说,今日初十,各铺的掌柜会来家中交账,父亲会在书房审账簿,不再外出。但父亲却去了裕兴铺子,且看方才外头寻她的人,想必在她走后不久,事情便暴露了。

    只是二哥口风紧,怕是没交代她去了何处。

    莲杏儿撑伞引她往家庙走,“可不是?听说有歹人闯进铺子,闹了好大的动静,但那些人言语古怪,来去匆匆,丢下一句"中计了"便跑了,待铺子里的人回神,才发现小姐不见,怕是被歹人所劫,嚷着要报官,这才惊扰了老爷。”

    竟闹了这通乌龙!

    看来那些人就是陆时宴的耳目,苏之瑾迅理思绪,“这么说来,阖府都以为我是被人掳走的?”

    “是嘞。但老爷夫人要去报官时,恰逢一掌柜匆匆来交账,这耽误了点时,后来长史走后,不知为何,老爷又不去报官了,只在家审二少爷。”

    莲杏儿倒了一兜子的话,才留意到主子身上竟是小厮衣裳,雨重衣湿,不由愣怔,“那歹人对小姐”

    “莫慌,这是我自己换的。”

    莲杏儿面色缓和,“那主子先去换身衣,这冻着可要风寒了。”

    方才在车里有暖炭烘着倒觉不出,下了车,苏之瑾确实有了寒意,湿发闷在网巾里,像把脑袋扣在个潮闷闷的罄钟里,头痛眦裂,腹部也在隐隐作痛。

    况且二哥当下应当无危险,父亲并不知他们的计划,只当她是被歹人拐走了。

    可当苏之瑾正欲转去梅居时,却听到竹笞鞭打之声从家庙传来,沉沉作响,似能将皮肉翻出白骨来,她心起不妙,顾不得身体不适,飞奔而去。

    内祭之所不得父亲之令,不可擅闯,可苏之瑾无暇顾及,她耳边只有二哥的沉闷痛喘。

    推重门,堂前有一少年脱履赤足跪在祖宗面前,衣袍尽褪,唯着绉纱禅衣,白中衣上已润了血,被钻进来的冷风一吹,泠泠鲜目。

    正是苏骧。

    他回头,眯了眯眼,看到来人,“阿瑾,你怎么”

    他又无可奈何一笑,“我就知道,那人没去罢?他怎么会开罪国公府我们都是傻的。”

    苏之瑾冲上去抱住了他,啜泣不止,“二哥,是我傻,是我傻,都怪我。”

    “你们在这演甚兄妹情深!”

    苏父怒发冲冠,“最傻的就是我和你娘,被你们当猴耍!”

    他两眼愤视苏之瑾,火光直冒,“还道你是懂事了,宅在家里刺绣工花,没想到胆子竟大成这样!官家赐婚都敢逃!”

    他一脚踹踢了边上的黑布包袱,衣裙珠钗散落满地,咣当作响扎在每个人的耳里,“要不是漕运货船的掌柜来交账,说是在码头瞧见你,我还真当你是被歹人掳走了!”

    难怪父母亲不报官了,那漕运货船也停在月牙码头,定是看到她独自一人起了疑,就赶过来告诉她父亲了。

    程氏在旁,瞧见了那包裹,闭了闭眼,心痛得无语言表,可地上跪着的是她双双儿女,她也是不忍,劝苏父,“老爷,孩子都回了,就别责怪了,也算有惊无险”

    “有惊无险?”

    苏父气得胸口胀痛,使力一鞭子抽向堂下两人,“慈母多败儿!闯入铺子的人多半是国公府的,若被他们抓到把柄,拒旨逃婚,我们苏府都得跟着掉脑袋!”

    鞭刑落下之时,苏之瑾愈抱二哥避,却不想苏骧转背,把她护在怀中,一鞭抽在他的后脊梁骨上,猛地吐出一口鲜血来。

    还未待苏之瑾反应,又一鞭抽下,苏骧疼得牙关上下龃龉,浑身发抖。

    苏之瑾摸着他满嘴的血,泣下如雨,再几鞭子下去,二哥的命怕是不保了。

    她怕了,她怕了。

    苏之瑾急急跪膝往前,环住苏父的腿,“父亲,父亲,是女儿不孝!我求求您别打哥哥了,别打了,他要被打死了,小公爷已然知道这事,他没怪罪,您放心,苏府不会有事的!”

    她艰难抬首,满堂幽幽烛火跳入她眼里,可那是死人烛,早已没了人气,她魂颤了下,认命道,“我会嫁进国公府的!我嫁!我嫁”

    浑身力气都被抽了去,苏之瑾顶着最后一丝游魄起了身,浑浑噩噩走出家庙,雨雾血雾罩着她的眼,头昏脑涨,她只觉有什么从她身上正在流走,天地变得混沌。

    她再也支撑不住,身子晃飘,在倒下之际,她看到有片天水碧从远处跑来抱住了她,一遍遍唤她,“苏之瑾,苏之瑾!阿瑾……”

    只不过,平日里清冷自若的小公爷,此时声嗓是发着颤的。

    苏之瑾闭上眼苦笑,大抵是她听岔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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