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考场被劫
屋外北风呼呼的刮,一天比一天冷。
屋里铁炉子填满了无烟煤,烧着旺旺的。
除了国有大煤矿,周边还有很多集体小煤矿,每家发了几百斤碳票。家里有两个孕妇怕呛着怕煤烟中毒,宝生多搞了一千斤无烟煤给她俩用,其他屋子就用烟大的。
马上大雪节气,零星落了一场雪,大街上提溜滑,王林的孩子已经7个月了,再不敢出去,只能中午太阳好的时候,在院子里转几圈。扶着腰,突着肚子,慢悠悠的,像戏台上的大老爷。
她提前大半年就开始复习。这两个月,除了吃饭睡觉,就是看书。
首先把把高一到高三的数学和语文两科根据章节梳理了一遍,语文要背诵的地方她忘得差不多了,数学这种靠理解的科目,她只要重新掌握公式,要捡起来反倒是比语文快。
她还有个其他人不能比的优势,她英语是下过苦功夫的。英语和数学是她最容易拿分的两科。
政治…有点头疼,和她高中时候学的不一样啊!
推导过无数次的公式,梳理一遍,再练习十几次,就清晰无比。背过的文章重新背诵,也容易得多。
认真学过的东西,重新拾起来很快。有时睡觉前,脑子里还想着那些数学公式,做梦梦到那些公社在排队跳舞。
你以为你已经忘记的东西,他们沉睡在你的记忆海沟里,需要一个点唤醒而已。
中午一般就是王林和世英一起吃饭。田世文去上班,宝生忙着食品厂的事经常出去。
烧着炉子,不能闲着光烤火。世英把几个暖水瓶灌满了,又把山鸡剁块洗净,放在砂锅里慢慢熬煮。她俩喝了鸡汤,烤了馒头片,又涮了白菜叶,蘑菇,算是补充维生素了。
自从娘家人知道世英营养不良,隔几天,她娘就让世和拿来山鸡野兔,鸡蛋更是不断,缺了谁也不能缺了两个大肚子。
田得水两口子刚知道女儿被婆婆磋磨的时候,脸色真是吓人。老头子黑着脸,世和撸起袖子就要揍张宝生。
还是世英娘拉住世和,“那是你姐夫,咋能随便动手?”
又骂世英,“你这个闺女,是没长嘴还是没长腿?过不下去不知道回家,跟爹娘说吗?平时说你一句,你有三句顶着。要紧的时候,嘴被缝住了一样。”
转过头来对女婿,却软和下来,“哎呀,宝生呀,大雪天冷,你咋穿着旧棉袄?俺家世英针线活不行,妈回去给你做新棉袄,续上厚厚的新棉花。”
“宝生,知道你忙,不常回家。世英是你的媳妇,怀着你的孩子,你得给她撑腰,她被人欺负了,脸上有光吗?
你们一大家子,老公公、少公公,老婆婆、少婆婆好几个,一堆大姑子小姑子,叔伯兄弟妯娌,世英说话直,脾气倔,当初真不该和你家结亲。
你爹娘要是看不惯她,我们今天就接回去。以后就不麻烦你娘教她了。”
怀孕几个月了,怎么能算了?宝生很敬佩这个丈母娘,说话行事比他亲娘厉害多了。
他爷爷还在,他爹老弟兄三个还没有分家,一大家子三十多口,他爹年轻时候只管打铁,外面是二叔当家,里面是三婶子说了算。他娘糊涂了一辈子,被三婶子糊弄着给儿媳妇立规矩。
宝生也想分家单过,可他一个孙子,不敢说出来。
王林站出来打圆场,“叔,婶子,先让世英两口子和我们一起住,生完孩子再说吧。”
搬出来住,一步到位,不跟公婆在一起搅和。丈母娘一听很满意。
赵婶子是来送棉衣的。王林和世英一人一套。
棉服用碎花布料加白内衬做的老式交领棉袄,随着肚子的变大可以把一边的衣摆往外扣。
棉裤是高腰版本,随着肚子长大,两侧有几排按扣可以调节,裤腿做的贴身,外面再罩一条的确良的单裤,这样也不臃肿,还方便洗。
反正就是超级让人满意。这手艺绝了。
上次送去的布料和棉花还有剩,就做了婴儿小被褥。小婴儿不适合穿厚棉衣,穿贴身小衣服,再用小被子包起来就行。
之后的几天,一天比一天冷了。
王林收拾了一包干货,去看甘科长。
她家炉子烧的更旺,暖烘烘的。王林一进去就热的脱了棉大衣,露出里面新做的棉袄。
甘科长穿着白色毛衣,棉布拖鞋,外面披了个红色羊毛大宽围巾,精致时髦。
“甘科长,我趁着太阳好,出来散步。别人给我一些炖汤的东西,我也不会做,看你喜欢吗?炖排骨汤,鸡汤,抓上一把很鲜。”
甘静怡打开一看,墨鱼干,瑶柱,扇贝丁,品相很好,在这内陆可是难得的好东西。
她也不矫情,不推辞,笑笑收下了。
“叫什么甘科长,不要这么见外,以后叫我姐就行啦!”
俩人又闲聊一会儿,王林要回去了。
“小王,你穿的棉袄是自己做的吗?”
王林说,“我哪里会做衣服,是家里一个长辈做的。”
“哎呀,真好看,能不能让她帮我做一件?”
“行啊!你要不跟我回去,让我婶子给你量量尺寸?”
赵婶子正好住下照顾闺女,还没有回去。
甘静怡的棉袄是粉色缎子的,领口还裹了一圈白色兔毛,防风保暖又美观。
大上海的小姐穿上也赞不绝口,连夸赵婶子的手艺。
北方冬天真的冷啊!每天上班路上五分钟,都给南方人响亮的一击。
很快到了年底,地冻上了,家家户户都在家猫冬,休息算工分,准备分粮食。
计分员忙碌起来,天天拨着算盘。各家各户私下都在计算一年挣了多少工分。
今年收成好,劳力多的人家,分完粮食还能分些钱。干活的少,吃饭的多的,还得往生产队交钱,买粮食。
12月9日-10日,齐东省自主出题,在各县集中考试。
刮着大风,还稀稀拉拉下着小雪。
提前一周,怕下大雪耽误考试,田世文护送王林去市里住,历县考试地点就在洪楼。
“媳妇,你觉得复习的咋样?”
“八九不离十,考不上好的,还考不上一般的吗?”
王林回想以前网上吐槽,77年齐东省语文高考作文题目太出名了,和后来高考大省的名气反差太大了。
姜元辰半年多没去食品厂,不知忙啥。一听说王林要考试,要上大学,也吃了一惊。从没有听说过怀孕有孩子的人,还能去上大学的。新社会,果然一切都是新的。
田世文打扫干净房间,弄好炉子,才赶末班车回去。“媳妇,考试的时候,我请假来陪你。袋里的煤烧完了,让她们帮你抬,煤灰倒在铁桶里,姜爷爷帮你提出去。晚上起夜不要出去,床底下有痰盂,等我回来倒。”
马致远也回家专心复习,偶尔路过讨论一下难题。
寒风呼啸,马路两边的大树已经掉光了树叶。
街道上来往的人流,零星的公共汽车。要坐的车总是不来,冻得等车的人不停跺脚。
一天比一天冷,雪也下厚了,天地一片白茫茫。
12月8日晚,雪越下越大,一直到天黑透了,田世文好没有来。
姜元辰看着在堂屋里走来走去的王林,“丫头,快点去睡吧!可能雪下的太大,车停运了。明天早上,老头子亲自送你去赶考。”
12月9日早晨,寒风凛冽。早早起床,姜爷爷买回来甜沫和油旋。
王林检查了准考证,笔,草稿纸,介绍信。穿上薄棉袄,棉裤,棉鞋,又穿上棉大衣,戴上围巾,手套。
刚一出门,寒风就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王林系住围巾,裹紧衣服。
姜元辰早找好了三轮车,铺上被子,扶她上车,又给她盖上一件衣服。然后他也上去,吩咐骑车的,“咱时间来得及,慢慢骑,不着急,安全第一。早上送去,下午接回来,三天,一天给你五块钱。走吧!”
骑车的小伙子脆生生的答应,“姜爷爷,您就是不给钱,我也安全送到。第五五中,一会儿就到了。”
果然又快又稳,二三十分钟就到了。
离考试还有一个小时,门口已经等着很多人,冻的发抖,他们手里还举着书。
上午第一场是政治,对于王林是最难的。半个小时做完了,好多不会的,只能胡乱写,不能空着。剩下的时间只能发呆。
出了考场,姜爷爷竟然在门口等着。“丫头,考的咋样?”
王林紧走几步,“挺好的,姜爷爷,你不用等我,多冷啊!我这么大人了,又不是小孩子。”
姜元辰呵呵一笑,“你以为我是担心你啊?我担心你肚子里的孩子。走,去吃饭。”
领着王林去了饭馆,“想吃什么,随便点,吃完了,在这歇一会儿,快到点了,咱们再过去。”
下午,考语文,三个大题,特别简单。
一道作文,题目是广大考生如雷贯耳的:难忘的一天。
王林选了紧贴主旋律,拔高中心思想的一天,现在政治色彩还是很浓厚的。洋洋洒洒八九百字。
第二题,五个成语解释。
第三题,古文加标点,断句。
考完了,三轮车又送他俩回去。
姜元辰问,“要不给公社打个电话,问问小田怎么回事?”
王林摇摇头,“不用了,考完试再说吧。”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如果万一他出事了,自己的身体情况也做不了什么,还影响心情,不能集中精神考试
不知道可以装作若无其事,他那么稳妥仔细,能出什么事?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剩下的数学,英语都有绝对把握,史地也比政治简单。
她早早睡了,在外面一天是真累啊,脚都肿了。
晨光划破长空,朝阳升起,不多一会儿彻底照亮天空,新的一天,新的开始。
依旧像昨天一样,吃饭,检查东西,上车。今天没去那么早冻着,提前二十分钟到了。
“叮铃铃…”一阵铃响,大家陆续进场。
王林跟姜元辰挥挥手,“你回家去等吧,这里太冷了,让那个人下午来接我就行!”
刚走到门口,四个穿黑衣服男人走过来堵住她,前后各两个:“ 王林同志,我们是纪委的,有些事情需要你配合调查,麻烦你跟我们走一趟。”
“有什么事,不能明天再问吗?我要参加考试。”
对方脸色没有一丝波动,“请你配合我们的工作。”
王林退而求其次,“中午再去行不行?或者给我一个小时的时间,我做完题目就出来。耽误我考试,我上不了大学,你们赔得起吗?”
她想要拖时间,可形势逼人。
对方冷脸,“麻烦你配合。考虑你是孕妇,我们已经很客气了。”
不然谁跟她废话,直接带走。
王林撑着腰转身,思量形势,他们来考场门口抓人,就是根本不在乎,不想让她考试。
姜元辰已经发现了王林这边出事了,蹒跚着过来。王林做了一个手势,让他停下。不能把老头牵扯进来。
黑衣人把她带到偏僻的地方,上了一辆吉普车,随后被蒙上眼睛。
吉普车开始在路上绕了几圈,半小时以后,最终进了一处幽静的地方停下。
眼睛看不见,她的耳朵鼻子变得特别灵敏,她听见一个卖烤地瓜的老头在吆喝,还闻到了榨油坊的香味,反复三次。
这地方离考试的地方并不远,还在市区。
两个人扶着她,走了台阶,这里是山上?这地方在市区靠山,紧挨着市场。
她被带到一个房间,进去,坐下,然后给她取下黑布。
过了一会儿,眼睛才适应了由暗转明的光线。
门哐当打开,进来两个人,一男一女。
接下来就像电影里演的审问犯人很像。
“名字?”
沉默。
“你叫什么名字?”
还是沉默。
“请你配合我们的工作。”
王林抬起头,“你们是干什么的呀?为什么抓我?我要回去考试,耽误我考大学,你们谁承担责任?”
“没有人通知你吗?”
王林摇头,“四个黑衣服男人抓我来的,他们啥也没说。”
两个人出去了,在走廊里低声的嘀嘀咕咕,然后又进来。
“我们是调查科的,奉命来询问你一些问题。你只要如实回答我们提的问题就行。其他无关话题不要说了。”
“姓名,年龄,政治面貌,职业…”
还是沉默。
“这位女同志,请你配合一下。”
王林说,“你们连我是谁都不知道?是不是抓错人了?快点送我回去,我还要考试。你看,这是我的准考证,和介绍信。请帮帮我,我必须回去,……啊啊啊”
掩面大哭起来,真哭!他妈的,少考一门,还是最有把握的数学,少了一百分!最起码90分。
询问的人面面相觑,女同志走过来,递给她一张手绢,让她擦眼泪。
“你想回去考试,就得如实回答我们的问题。组织不会冤枉一个好人。”
王林没用女人的手绢抹眼泪,从布兜里掏出自己的手绢,把介绍信抖开,给女人看,“你问的问题,介绍信上都写着,你们记下来,就能放我回去吗?”
女人抿抿嘴,坐回去。
“王林同志,注意态度,好好回答。”
又问了一遍,王林认真回答了。
然后又问家庭成员,回答了父亲,弟弟,等王林说到丈夫的时候,女审讯员淡漠问话,“你丈夫有什么好友来往?”
王林,“我想上厕所,我一紧张就会上厕所,我憋不住了,我肚子好疼啊?”
她是孕妇,尿频,总不能让她憋着吧?今天受了那么多刺激,万一出点事怎么办?
女同志陪她去厕所,回来,她又想喝水。
拖延时间的过程中,王林也在飞速思考,没有问食品厂的事,也没有问南都那边的人,他们的关注点在田世文,前天下午就该出现的田世文一直没有出现,可以肯定他没出意外,还活的好好的,可能也被抓走了,像她这样被人逼问。
继续询问,“你丈夫有什么好友往来?”
王林考虑一下,“就是公社里的同事啊,他和大家关系都挺好的。他只带同事回家吃过饭,其他的我不知道。”
“他平时爱做什么?有什么嗜好?”
王林很快回答,“没特别爱好,吃饭,睡觉,上班,和普通人一样啊!”
女审讯员质疑:“他不看书吗?”
王林,“几乎没看见他看书。上一天班,下班骑车一个小时,都累得不行了,谁还有精力还看书?”
“你跟他是怎么认识然后结婚的?”
审讯员问话语气平和了,王林开始放松下来,陷入回忆。
“我在他们村里插队,他婶子给我们介绍的。我觉得他挺帅,就同意了。”
男审讯员看着档案上的记录,见她戒备心软化,开始旁敲侧击,“你丈夫在外挣钱挺多的吧?”
在外挣钱!!!警铃大作!有人举报田世文?什么明目,贪污还是投机倒把?
王林摇摇头,有点嫌弃,“一般吧,就是每个月那点工资。我们结婚的时候,三转一响都是我娘家陪送的。”
这女同志可真是……
女审讯员皱眉:“你没工作,平时在家做什么?”
“我以前在生产队干活啊?虽然重活干不了,在果园剪枝施肥啥的都能干。后来,怀孕了,就不干了。去年秋天,我怀过孕,秋收累的流产了。他们家怕我生不了孩子 才不让我干活了。”
男审讯员险些听不下去,谁想问怀孕流产的事?
“我换个说法,你丈夫除了工作上的同事,你有没有发现他接触奇怪的人,有没有钱款往来?”
王林低头不好意思,自怜自叹,“没有,我不知道。我俩感情挺一般,他也不是心疼女人的人,回家很少说外面的事。
婆婆折磨我,怀孕了还要去下地干活,天天就让我吃地瓜,嫌我不会过日子。他都不管,否则第一胎也不会流产。
我对于他的事也不关心,我只想考上大学,离开那个破家。”
女审讯员皱起眉毛,新社会了,还有这样的恶婆婆,磋磨儿媳妇,还逼得儿媳妇流产了?
“我看你穿的挺时髦,还有手表,你丈夫对你应该挺大方的吧?”
王林嗤笑一声,“大方?除了外面这件破外套,就没一样是他买的。他一个月的工资给他爹娘一半,他自己还得抽烟喝酒,吃食堂,能剩几块钱给我?新衣服我自己买的,都是我父母的钱。”
女同志问她,“你瞧不上他,当初为啥要跟他结婚?”
王林哀叹一声,“开始觉得他长的还挺不错。另外他不是干部吗?我一个女孩下乡,怕人家欺负,又干不了重活,就想着嫁给他以后,有人给我撑腰,不用下地干活了。
可惜,他啥都听他妈的,根本不关心我的死活。如果我这一胎生的是女孩,婆婆还不知道怎么骂我呢!我好不容易求他给我一次考大学的机会,又让你们搅黄了,我的命咋这么苦啊!”
剩下的,就是一问三不知。
一会要去厕所,一会儿腰疼想躺一下。
女同志可怜她是孕妇,让他们去找来一张折叠床,又给她一张被子,她还真睡着了。
中午女同志给她送了饭菜,半饭盒水煮白菜,两个黄窝头。
王林吃了一半,又哀求女同志,“你们问的,我都说了,下午能让我走吗?我还能赶上下午的考试。”
女同志收走饭盒,“以前错过一场了,再去考试还有意义吗?我们还没有收到通知,不能放你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