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玉镯
夜愈深,灯芯已被宫娥进殿剪过一遭,殷升晏从太和殿离开时,外头的雨势正盛,回到玉衡殿就只剩一种绵密的沙沙声了。
殷升晏一只脚已然踏入正殿,步子一顿,朱红的锦袍在空中划过,消失在拐角。
他掀了珠帘进门,灯笼柱中散出的昏黄光色照着床榻上的姑娘纤薄的身影,似乎已然熟睡。
他默不作声地在床沿坐下,宽袖后褪了些,露出一截带着玉镯的白皙腕骨。
他眨眨眼,在晦暗灯影里,细细凝视她的脸。
沈箩忽一睁眼,恰好撞进他的目光里。
“你……什么时辰了?”
殷升晏想了想,“该是亥时末了吧。”
她迷蒙地打了个哈欠,撑着身子坐起来,而后毫无预兆地开口道:&34;生辰吉乐。&34;
他闻言,不知为何,眼睛忽然弯了弯。
他的手攥住随她动作滑落的被角,很轻地稍稍往上拉了一下,勾着唇笑道:“方才为何不说”
沈箩垂眸看他的手,扯了下嘴角,“人太多了。”
殷升晏无声地笑,知道她大约是不喜那等场合的,于是摩挲着腕骨,轻声道:“现下说也是一样的。”
昏暗的烛光下,有一抹盈白晃过,沈箩将手伸出来,指尖一动便触到一片冷硬的冰凉。
沈箩蹙了蹙眉,低头间便瞧见了他纤细的手骨处是一个泛着莹莹光泽的玉镯。
沈箩瞪大眼睛,“这不是……”
殷升晏极轻地笑了一声,“原就是送孤的不是吗?”
“就因为东西不见了,所以整个宴席王后都不曾同孤说过话。”
“明明说过,我还夸你了。”沈箩抬头盯着他,反驳道。
“我只是情绪不太高罢了。”她又说。
殷升晏抬手拨弄了一下镯子,想起暮色中女子眉眼柔和地同那对父子说笑。
隔了会儿,他忽然出声,“殷嘉翎是我这辈唯一一个郡主,被两个舅舅宠着长大,她自小和二舅习武,性格张扬跋扈,无法无天惯了,但没那个脑子算计人,生辰礼丢失应当不是她的主意。”
“再有,如今日那般无礼行径,日后你只管处置就是,不必顾及旁的。”
不同于寻常人和稀泥平争执,他向来亲缘淡薄,对情分这些东西无甚留恋。
但她与旁人不同的是,她曾在王权即将倾覆之际以弱柳之姿挡在一个与她毫不相干的少年面前,纤细的手也曾为保住他的家人和地位提起过鲜血淋漓的刀剑,甚至后来在见过他性格中阴暗可怖的一面后,却仍旧忍着惧意向他靠近,似乎真将他视作了可深交之人。
他不明白怎么会有人如此轻易就相信一个不甚了解的人。但凭着太和殿外,那张被鲜血溅洒的苍白的脸,还有那双含着泪畏惧而又坚定的眼睛,他总是无意识地予她更多的偏袒。
沈箩笑起来,对他时不时换自称的行为已经习以为常。她转过头去看窗棂外被高檐裹在四方宫苑里的天幕,并不答话。
或许他说的是真心话,但威远侯手下十万大军,她没什么顾忌,可他身为帝王又真的能什么都不在乎吗
她自认还未重要到这种程度。
掌心倏然被放入一枚环形的物体,沈箩不用看便知道是那枚玉戒,她细细摩挲,戒指上绑着穗子,被做成了吊坠的模样。
“本该是一对的,大小是我的尺寸,你是戴不了了,便做个坠子系在腰间吧。”
沈箩轻笑一声,眉眼微扬,“你不问我是如何知道尺寸的吗”
殷升晏如此相近地看着她,呼吸浅浅,如风一般轻拂她的面颊,他的眼睛犹如裹着水雾一般朦胧,唇色如殷。
“定是你趁我睡着偷偷量的。”
被猜中沈箩也无甚意外,反而得意地顺着俩人挨着的手按了一下他的中指关节,其实也没有刻意去量,只这般触碰便能与店家描述出大致了。
殷升晏轻抬下颌,目光正停留在她的发髻间,纤长的眼睫好似不经意地眨动一下,他道:“很合适。”
他没有告诉她,玉戒的尺寸是正好的,但镯子的圈口却是小了许多,可他还是差人备了皂角、香膏,折腾一个时辰,手掌的皮肤被磨破了,直到他把指骨按得生疼才算勉强戴了进去。
戴上就好,她不用知道这些。
“你似乎,很喜欢殷久久。”
他的嗓音清冽沉静,漫不经心中带着某种无法言明的意味。他此时正在灯影中打量她的神情。
“嗯,他很讨喜。”
想到那个软绵绵的团子,沈箩笑意浓了些。
她道:“大人的世界纷纷扰扰,周遭波云诡谲,简单的事物总是更容易吸引人。”
“怎么了吗”她望向他。
而他的目光落在她的面庞片刻,原本妖冶冷淡的眉目好像因为她的注视而平添了几分人情味儿。
“无事。”他轻声应道,眼睫低垂,悄然掩去了眼底暗涌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