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秋恒(2)
他继续想,虽然有点想累了,但那条巨龙还是出现了在他的脑海。后来的一长段时间,村里的气氛越来越不对,母亲神情紧张地往床底下塞了一个盒子,他偷偷过去看,那盒子里放着一把刀。隔壁村的大人不断来往,他们骂骂嚷嚷的,他听了很久才听出来是在吵田地划分的问题、武器进口的问题……还有很多很多的问题,大人们总是这样,仿佛只要吵一架,这些问题就都能解决了。
直到有一天夜里,喊叫声又响了起来,母亲开门出去看情况,秋恒亲眼看着一支箭射入她的心口,她直挺挺地倒了下去。父亲拿着刀冲了出去,秋恒大叫了一声,随后变成哀鸣,扑出去看母亲的情况。母亲的嘴唇在轻微颤动着,她的瞳孔凝视着他,随后散开了。他抬头看见整个村子在燃烧,父亲显然冲进了前面的人群,他看不清父亲的情况。
眼前的人群里倒下了不少人,其中一个人的手上反射出尖锐的光,他眯起眼避开那道光,随后意识到那可能是戒指,他再眺望着想要辨认,认出了父亲的脸。
他跪坐在那里,看着地板呆了好久,等他在人群的尖叫和一声沉闷的轰鸣中回过神来,巨龙已经出现在他面前。它嘴里含着什么东西,脚下噼里啪啦一阵,他又听见几声脆响,就像他吃鸡翅时咬碎软骨的声音。我要死了,死了也挺好,我去找爸妈他们了。那是他脑子里唯一的念头,龙低下头,他看见它那巨大的鼻孔,它好像在闻什么,随后它又仰起头,这时他才注意到它脖子上的一排黑点,它猛地蹬地飞走了。
他于是开始逃,但脚底瘫软,那晚上他就没跑出多远,倒在草地上就睡,也幸好没被狼叼走。他醒过来,沿着路跑,被一队上这儿的猎手救走了。
他们问他发生什么事了,他就把村子内战、巨龙袭击的事如实和他们说了。这事越传越广,村子内战的部分被隐去了,他后来在医院里看到“巨龙出没”的内容占据了报纸好几天的头条,他又开始想那龙的事,这才意识到那可能是他小时候喂的家伙。
他是真正意义上的一无所有了。猎手协会给了他免费的猎手教育和餐饮补贴,算是让他有了立足之本。他在通用语字典里翻了半天,给自己取个通用语的名字。他想着过往的那些岁月,想起了她来到村子里的那个秋天。秋恒,永恒的秋天,就叫这个了。至于姓氏,无家之人不需要姓氏。
他在各个猎手小队中辗转,人们总是很快能认出他,因为他特别的名字以及灰白色的头发,这遗传自他的母亲,白色的长发里夹杂着灰色的发丝,一个女法师曾打趣道你未来一定会成为强大的巫师,这在某种意义上不是句好话。
法师曾在魔法管制时期被叫做巫师,人们认为他们行使邪恶的巫术从而获得强大力量,当时权力巨大的教会甚至公开逮捕巫师,把他们捆在木柱上火刑处决。秋恒小时候的一本极简魔法史上记载了这段历史,一度让他对于教会和所谓的神权嗤之以鼻,这个认识在他的家庭被毁灭后更加深化。如果有神明,秋恒想,祂一定是冷漠地望着世间的一切,既无悲悯也无惩戒,否则这世间的苦难和众生满含恶意的相互攻伐根本无法解释。
随着这段严酷历史的逝去,巫师被用来专指拓洲原住民中的法师,秋恒也无意争辩这称呼其中可能包含的贬义,他只是笑笑,不多说什么。
他和他们相处了一段时间,最终让他确信他不适合聚群生活,他在协会里以自己的名义创建了一支队伍,队伍里只有他一个人。
他觉得挺好的,只是住公寓的时候习惯双人间,他睡靠窗的那一张,他知道另外一张床是空着的,但床位的存在总是使他安心。他家以前的布置就这样,父母睡一张床,他睡一张,两个卧室之间就隔了一面墙,母亲非常有创造性地又安了一扇门,一打开就对着他的床,因为他小时候老是半夜不睡觉,躲在被窝里靠着月光看小说。
他翻阅着各种关于龙的典籍,有一本里写龙是靠嗅觉辨认生物的,他想起那个时候,或许是它认出他来了。他十七岁以前的生活完全被颠覆了,一切化为云烟。他去过村子的故址,那里现在是一块墓地,有一块大的墓碑,上面刻着“穆尔村村民”,享年是—xx年。还有很多小墓碑,那应该是猎手的,有些上面挂着铭牌。他去买了两块碑石,自己用刻刀在上面刻,他记得刻母亲的名字让他迟疑了好久,挺长时间没用他们的语言了,有一些字符他忘了怎么写。
所以那些说自己一无所有的人,总还有着什么东西,直到自己失去了才意识到这种拥有。
我还有着我自己,一些本事,一些过往的故事和剩下的岁月,还没有结束呢。他想。
他翻开《魔法导论》,揉了揉眉角。今天要学哪部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