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许坦白
可能是新开泥封的酿酒太香醇,也可能是自己心理作用,两杯下肚久违的感受到醉意,往往这种时候就会回忆自己的往事,也不远,十几二十年前。
或许吉田松阳还没叫这个名字之前,对于现在的生活没有一点想法,更是半点意向都没有。被赐名‘虚’,成为刽子手被他人借手而杀人是生活常态,数百年一成不变的突然有了变化,当善意的灵魂开始眨眼,只有红白黑的生活或许变得不太适应,他想要试图变得跟之前不一样,又没有下定决心。
他开始变得消极,十个任务有八个做的令上面难以满意,觉得手上这把刀长时间没打磨变得锈钝,又放不下这股谁与争锋的强大力量心理难以割舍,所以他们决定把武器打磨锋利,端正自己的位置,继续听话为上位者使用。
这种方法放在‘虚’的身上没那么好用,越磨越圆滑,越来越不听话,在救了个小奴隶之后这种反叛达到了顶峰,死神自己脱下了八咫鸟的面具看向自己救回来的人类。
小奴隶自始至终都没有自己的名字,像个勤劳的小青蛙四脚朝天在这个古老的院落里忙里忙外,一开始‘虚’把他当个麻烦看待,多次叮嘱伤好了就赶紧离开这个地方,每次被装傻充愣含糊过去。又因是自己亲自救回来的人类而多看一眼,每次转头看他收拾这里打扫那里,看这瘦小的男孩跑来跑去从内四散的活力,他都不由得泄露少许笑意,自己可能都没发现。
这样的心照不宣戳破是迟早的事情,或许从说出了那句“请你活着憎恨我吧”,小孩从心理深深烙下这个男人的身影,那么高大可怕又那么阴翳沉默,好似那岸边不断被海浪冲刷的崖石,逐渐侵蚀直至自己粉碎调入海里消失不见。
或许那个人自己都没感觉到,那如有实质的眼神像利刃般如影随形,躬身在地上抹地板经过首领的门口都会被看一眼,无论是端茶递水还是跑腿送信,或许双方都会在错开的那一瞬间抬眼看向对方,‘虚’带着试探跟思索,小奴隶眼含好奇跟尊崇,在有意识的相互靠近。
直到被起名为‘胧’,这个小奴隶才算正式落实在救命恩人的身边,这个连蝼蚁都不如的人类终于有了名字,为了报恩他甚至鼓起勇气来到这个男人身边求得学习杀人的技法,为他枯燥的事业助一份力,让他杀多少人都行,只要自己对他有用而不是在这吃人的地方当一个废物。
看着小男孩脸上那道因为表情生动而扭曲的伤疤,‘虚’觉得自己这辈子的无语都冒出来了,不断反驳纠正他,他不是很懂主动跳入火坑的人在想什么,虽然语气外人听起来还是那么波澜不惊。
“伤好了可以乘早离开,不要做这么多无谓的事情,另外我这里不是学堂,不收学生。”
“我留下来就是为了报恩的!只要老师愿意教我杀人分担你的任务,不管是什么事情我都愿意做。”
“杀人算什么报恩,再说一遍,我不是老师,也不能教你。”
‘虚’并没有为了这句话停下,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重复这个话题,在此之前说了不下十次,杀人如麻的天照院奈落首领有着跌破眼镜的好脾气,没有因为不耐烦而手起刀落砍下这个孩子的头颅,而是放在身边当个仆人,做些任何人都能做的杂事,在这里没有任何人敢跟他聊天了,他算是唯一一个。
或许是滴水石穿或许是假话成真,‘虚’自己也不知道,再一次手染上鲜血他变得忍无可忍,丁点血腥都见不得,迫不及待想要逃离这里,但逃出去又能干什么呢,在别人眼里无所不能的人迷茫了,直到小孩不厌其烦又一次重复这个话题,他心理一震。
这一次他出奇没有反驳胧的话,嘴张开说了自己对老师这个名词的疑惑:“我一个夺取他人性命、双手染血的杀手,只会掠夺别人而无法赋予其他东西,我如何成为一个合格的老师,如何顺利教一个学生成为不杀人的杀人者。”
“这双手只会打打杀杀充满死者的怨恨,谁又会让孩子来杀人者的学堂上学呢,而我能教的又是什么呢。”
胧第一次就这个疑问得到了回答,虽然也是问号,但总算让恩人张开口愿意跟他讲话,瞬间就激动的小脸泛红,思来想去还是用自己粗浅的想法给了个回答。
“既然如此,不如亲身体验一下如何?老师与弟子一起学习进步的学堂。”胧抬头看向高大的男人,面具下的双眼难掩迷惘,那双修长干净的手抬起来透着太阳光,边缘泛着肉色无不显示这是一双人类再寻常不过的手,指甲干净整洁手掌宽大,却也是一双杀人者的手。
他鼓起勇气扯了下首领的衣角,唤回他的注意力。
“所以就不要教打打杀杀的技巧嘛,可以教别人识字、画画,首领你的刀法这么好也可以教别人成为一名勇猛的武士,无论你教什么在哪里,务必请让我当你的开山大弟子,成为你第一个学生!”
‘虚’低头看这个不到他腰腹的小不点,干巴卷翘头发脸上因为瘦小而大大的眼眶,全身收紧完全不合身的训练服,这么一个可怜巴巴的小人所说的话赋予他巨大的能量,就此下定决定。
“虚”叛逃了,自信满满带着大弟子跑了,自以为的顺利不到数月被严重挫败,大弟子为了救他而惨死。
对,为了救他这么个杀人者,冲在前面转移注意力,被开膛破肚,被围中间的人眼里带着留恋,看向头顶崖边站着的自己的老师,失血干巴的嘴唇喃喃气音:我再也不会让老师杀人了。
‘虚’目眦尽裂,哪怕跑的再快就是赶不上石头落下的速度,所有追赶的人都被胧一起拉下地狱,成为他自由的垫脚石,这个答案只会对自己更加厌恶,终究还是脚踩人命达成目标。
本想着推开巨石至少要带走他的尸体,化成骨灰跟着一起看外面的世界,还没动手就听见迅速靠近的脚步声跟禅杖上抖动的金鸣,只能咬牙放弃转身狼狈跑走,像被抛弃的狗可怜兮兮。
他本可以杀光追上来的人,但没有这么做,一路上躲避追上来的杀手,东躲西藏直到天照院奈落无法分散再多的人去追捕一个高手,这么浪费资源的事情被上位者否定,并召回人员回来专注于战场跟自己的政治斗争,姑且被放过。
被放过的前首领无意间路过村落,在随手打跑山贼团伙救了村民一命,被问姓名的时候自己脑袋中闪过曾经思来想去的假名,他低着头看向瘦小干柴的人类,他眼角含着些许泪水,刚刚的经历充满恐惧对横空而来的武士又心怀感激,手上抓着些烂熟的柿子,大概是在他说完之后就要给他作为救命的回报。
“吉田松阳,我的名字。”
叫松阳的男人轻轻接过送他的柿子,挥手告别村民又独自上路,撕开外面那层半透明的皮,熟到软烂的柿子甚至滴着汁水沾满他的手心,他好奇的咬了一口顿时被涩的啧舌,虽然满口香甜果肉香软,最终还是忍着吃完了,嘴里满口香气。
“这就是柿子吗,好奇怪的果子啊,虽然挺好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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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年前准备的柿饼吗,看着挺好吃的。”
可能是老了,月亮被密云遮的严实都能看出个花来,比以前更有情趣了,松阳就着凉菜小酌一杯,辛辣的酿酒顺着喉咙一路热乎到胃里,阳子端着一叠柿饼来到敞开的房间里,陪着他一起看没有月光的天夜空,被他拉着一起量子赏月。
裹好外面的外套,阳子就着热茶也啃了一个,他们就在银时房间旁边,也没走远。
“眨眼几年过去了,日子过得真快啊,他们小时候还没我腰高呢,现在差一点到我肩膀了,脾气还跟小时候一样调皮捣蛋,除了我都没人能治得了他们。”
松阳乐呵呵就着笑料又来一杯,想到孩子小时候的样子笑的傻兮兮,像个村口大妈一样带着骄傲数落自己家里的小孩。
“晋助跟小太郎是意外之喜,我以为只是两个小公子耍脾气不回去,赖在这里上课,没想到来这里踢馆踢上瘾了,每次都打的皮青脸肿回去,我都担心第二天都看不到这个小孩过来玩,害怕家长以为书院霸凌小孩不让小孩过来了,我又不知道他们住哪里,想去道歉都没地方。”
“踢馆?他们还有这种本事?”阳子半信半疑,激起松阳的倾诉欲,把弟子的糗事抖得一干二净。
“我跟你讲哦阳子,晋助来踢馆的样子超—级—可—爱!”松阳放下酒杯双手比划,企图通过手语来还原当时的场景,最后还是失败了,只能用单薄的语言描述那段时间的事情,虽然失去了不少乐趣还是说的津津有味。
“一脸震惊又不服气,我知道他在想区区村野乡下老师叫出来的学生,怎么敢比他在名私塾教出来的还厉害哈哈哈。”
“那会才多少岁啊,不到十岁吧,一开始就是在栅栏外面看,被银时发现了才说是过来踢馆,其实我知道只是一时之间慌张的借口,我早就看到有小孩看过来了,那头紫发就没哪家小孩有。”
松阳点点自己也很稀有的浅咖色头发,醉眼朦胧。
“小胳膊小腿像个土豆插四个牙签在蹦跶,穿着剑道服跟银时打的时候,我当时都要笑出来了,碍于做老师的不好这样当着学生面前笑才忍住了,我忍的好辛苦的。”
男人难得幼稚的嘟嘴,一手托腮一手拿着柿饼,说出了自己当老师没多久毫无师德的一面,并且藏在教室外面偷摸着看学生跟外面来小孩之间的比拼,当时所有学生包括坂田银时在内都以为松阳不知道,其实在高杉晋助踏入这个私塾走进剑道室起他就知道有陌生人进来,并热烈对打了一把。
“不过结局还是挺美好的,那天小太郎做的饭团超级好吃,我感觉再也没有那么好吃的饭团了,当然阳子你做饭也不难吃啦。”
要是阳子那个时候来了,他就可以跟她对赌到底要打多少次晋助才会赢这种幼稚戏码。
“我还是很高兴他们做了我的学生,是他们选择了我,让我成为了他们的老师,一起相伴这几年我真的很开心。”
松阳垂眸看着地板下的白雪,回忆起相伴的这么多年那是五味杂陈,开心的不开心的,都是一起经历过不可忘却的宝贵回忆,如今把这些一页页翻开来看,哭的笑的甚至是少见的无奈与恼怒,都是跟他们在一起被挖掘,展现出来,活着像个人类那样自由自在。
“……这种话平时想说就说啊,不要搞得生死离别一样,你也知道他们很喜欢你的。”阳子对这个人不知道做出啥评价,只能安慰自己他的学生都睡着了没听见,这番托孤般的话语她听了都胆战心惊。
“他们都是我的学生,在我的指导下一定坚强如铁,能都化愤怒为力量的!像山林里的野猪坚韧不拔生生不息!”
“不要乱用比方啊松阳老师!你的学生是人不是小动物,要好好指导他们成人做个可靠的大人啊!”
严禁大人耍宝,把他手上的酒倒了换成热茶,桌子上的烧酒也藏在背后,最后没好气的问他把自己拉出来的真正原因:“所以呢,你把我拉出来看这个黑天不是想说这些吧,外面怪冷的。”
松阳喝着热茶把剩下的柿饼吃干净,拍拍手掌去掉手上的残渣,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发出舒缓的叹息,半响,才回答阳子的问题。
“我可能会离开一段时间,这段时间他们需要你的照顾,我也会留下钱给你们过生活,我们有可能不久后相遇,也可能永远不相见,之后就要拜托你啦。”
“为什么,最近发生了什么事情吗,跟最近靠近的那个白发男人有关吗。”
阳子放在腿上的手猛的攥紧,听到松阳告别的话多少也不惊讶,只不过他要抛下三小只独自行走这件事上,她大抵是不认同的,内心挣扎的她没看到松阳在她提到白发男人的时候猛然睁大的眼睛,整个人外泄的震惊,见阳子回头看他又缩了回去,跟平时一样。
“……什么白发男人,阳子你什么时候见到的。”
“今天下午我回来的时候碰到一次,之前也碰到几次,看他只是看着没有干什么我就没跟你说。”
并且每次松阳的门口都会被东西扎进去,掉的木屑也没有收拾,阳子心里想。
“他黑眼圈重吗,长得高不高,行走四肢健全吧。”
“感觉跟你差不多高,脸我看的不清楚倒是挺白的,每次都能来应该能走能跑吧,怎么,你认识吗。”
能走能跑四肢健全,听着就很健康,原来你还好好活着啊胧。
松阳止不住笑,一想到大弟子没有死还能找到他就开心的不得了,虽然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不来找自己上课成为货真价实的大师兄,但一想到在乎的人还活着,就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眼角的高兴都要溢出来了,被阳子疑惑的看过来也只能抬起衣袖挡住表情一直到自己笑完。
有什么好笑的。阳子困惑直白的写在脸上,等到他能控制自己之后还是好奇的问:“你笑的这么厉害,认识吗,亲戚?”
“学生,我收的第一个弟子,因为一些事情分开了,就再也没见过了,今天知道他还活着还找到我了,我挺高兴的。”
“哦,好吧,那跟你要离开有什么关系,你们约好要一起走嘛,银时知道了一定会闹的,我可不会帮你说话哦。”
“不是哦,意外惊喜罢了,我有我的事情要做,而他也有自己的路要走,不过应该会在人生的路上相遇吧,好期待呢。”
他笑眯眯喝完手上的茶,自己续上一杯,见松阳不想继续这个话题,阳子就打住没有深入,下巴朝着桌子上满字的字条点点,就着最开始的话题说:“那你手上的纸条是怎么回事,就是因为它才要走的吗。”
“啊,这个啊,算是原因之一吧。”拾起桌子上的小纸条,扫过里面对他的预警,里面的内容对他生存空间岌岌可危,眼睛弯弯手下用力被撕的粉碎,这里的完整内容也只有松阳自己知道。
“‘宽正大狱’全国风行,这里也不意外,不知道银时告诉过你没有,我们曾经搬家过一次,因为威胁了过来调查的同心。”回想这件事,他一点都不感到后悔,能收获两个可爱的弟子搬家有算得了什么,旅行罢了。
“为了避开风头我们一路搬家到这里,买下这里重新开门接收村里的学生,后面因为战争的原因追的没那么紧了,我们才安安稳稳过了几年。”
松阳总算把大致原因说出来,咽下压舌底的茶,嘴里仅剩茶叶的苦涩跟冰冷,细数这几年大概真的比这一生都过得快活,是他品尝过最甜美的时刻。
“所以说,他们找到你了嘛,你为了避开找上门所以才走的,我可以这么理解吗。”
“可以这么理解,还有些原因我不能告诉你,让你做个无力阻止的人真的很抱歉,这不是我本意。”
松阳打了个响指,驱散不了阳子对他谴责的眼神,说实在的,阳子认为就算是大家又一次搬家跟随这个人也不会怪他,这个院里的人早就成了一团不可分割的糕点,缺了谁都滋味不足,独自逃跑的松阳确实值得阳子一个怪罪。
“要我说,你把我们全部带走换个地方,这也不难吧,犯得着一个人跑路吗,敌人很危险吗,让你这样落跑。”
“与国为敌,严重一点的话可以这么说。”
“……没想到你更是重量级,一点都不输于我啊。”
“哈哈哈哈看你说的,我哪里有这么可怕!”
最后两人喝完手上最后一点冷茶,就着冒出边缘蒙蒙亮的月光,阳子还是说出了心理的疑虑:“你有没有想过,他们不愿意怎么办,人的思维不是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的,他们也是自由的一员。”
松阳低头望着地板眼神发散,像是躲避什么一样不敢正面面对,嘴巴张合小声的应付着:“……会的,他们会理解的,毕竟是我的学生啊。”
总之,都无法说服对方的夜晚,倒也没有不欢而散,吃完最后一点零嘴,在相互调侃中聊了个通宵,阳子默认了松阳赋予她的压力跟承诺,松阳延长了离开的时间,终究还是不忍心抛开已经成型的一切独自远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