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生机
梁玉嘉之所以有这样的想法，乃是因为他认为张勇也好吴俊生也罢，如果不是为了自己兄弟二人、为了大成皇室血脉，其实是犯不着这般出生入死的。
太尉章宪跟随君父一生戎马，功勋卓著，举族荣华亦是君父所给，所谓臣为君死也不奇怪，更何况与夏翼一般，他们与大成官家的关系也不仅仅是君臣那么简单。而张勇虽与官家亲近，可经历的那些事情不可谓不冤屈，鬼门关前走了几遭，临了就算反过头来去帮助北齐，也有他自己的道理。吴俊生则是最没必要来京城拼死的，淮陵郡兵精粮足，眼下如此局面，对其来说难道不是良机？兴许能成泼天的大富贵呢！
这大成，亡就亡了，与他们何干……
这些道理想必梁玉玦也知道，因此在梁玉嘉说完之后，他只是点头，再看看月色，最终下令残军立即出发往淮陵去。
众人昼伏夜出躲躲藏藏，又无马匹，御营亲兵携带的干粮尚不够一日的，沿途只能捕些鸟雀野兔之类果腹。寒冬腊月，地面冻得坚硬如铁，冻死、饿死的府兵、士卒只能抬至路边或者林中安放，盖上些枯枝败叶草草了事便算是入土为安了。如此徒步行了约五个日夜方才看见了前方的淮陵城，可仍然只能望城兴叹，无他，又该如何渡过眼前的淮水啊？
“可踏冰而过。”
“河边冰冻尚且厚实，可河面宽广，却不知中间如何，如此天气一旦落水便是一个死。”
“那便往上游去，那里河面定然狭窄。”
“你说的狭窄处到底多远，是近在咫尺还是千里之外？你且看看，还有几人能再行跋涉。”
“那便席地而坐，悉数等死好了。”
梁玉嘉可没有心思理会这些争吵，既然这些人跟随了自己，总得想个法子带他们活命吧！他站在河边踩了踩冰面，现在是夜里，尚且结实，等到日出，难免会有所消融。如果能让冰面更厚且不易融化，那么这淮水还是能过的。
“玉玦，幼时冬日里你我将小棍插入缸中，一夜过后是不是便能从缸里取出一块大圆冰来？因为不够结实，咱们将其放回缸中，再铺上一层一层的习字纸，等到再看时，纸上又结了一层冰。”
梁玉玦思索片刻，“那便用河边的枯黄芦苇铺到冰面上，且等明日一早看看是否有效。”
于是尚有些力气的人们动了起来，几人去河边砍芦苇，几人去布置陷阱捕食，几人开始搭建避风设施。有事情做了，就没有人争吵了，周围渐渐静了下来，因此从北面传来的一阵马蹄声格外清晰。
“追兵？”
“不像。”梁玉玦抽刀，严阵以待，“听上去似乎只有一骑而已。”
不多时，一骑飞驰而至，正是吴俊生与张勇，二人同乘一马，浑身血污，狼狈不堪。
“殿下！”二人齐齐下马行礼。
“为何不见太尉大人？”梁玉嘉扶起二人，虽然心里早有最坏的打算，但还是问起了章宪的下落。
“恩师……死战，殉国。”吴俊生眼眶含泪。
之前于太尉府密室中，章宪睥睨众人；之后行于榆林大街上之，于冬雷之下与皇长子交心；再往后于隆武殿内，须发皆张以老叟之躯力战陈克俭……如今却死于自己一辈子不知道去了多少回的隆武殿内，叫人唏嘘不已。
“太尉大人殉国固然令人心痛，只是眼下暂无暇缅怀。”梁玉玦出声打破了沉默，“如今已至淮陵郡境内，不知吴太守可有方法快速渡河，好叫皇长兄早些入城。”
“这是自然！”吴俊生拱手而言，“二殿下放宽心，下官出淮陵时留有一队人马于此岸隐匿，轻舟粮草齐备。殿下稍待，下官去去便回。”
最后一句话是对梁玉嘉说的，咱这位皇长子殿下当然要嘱咐吴俊生注意安全、快些归来云云，不过同时又不禁起了担忧。自己一行人到这河岸已有些时辰了，吴俊生留下的人马尚未发觉？还是说离得太远？不会啊，吴俊生说了去去便回，当不会太远。谨遵军令，只伏不出？又或是说遇到了什么意外？而且自己这边也每日派了军卒出去打探，两边竟然都没有发现彼此……
反正诸如此类种种，梁玉嘉是想了很多，以至于张勇喊了第三声才回过神来。
“张统制，皇都凶险，你二人是如何骑马出得城来？”梁玉嘉问道，“之前我们攀城弃马悬索而出，煞是惊险！”
“回殿下，我与吴太守碰面后一路突至城门，于排水坑道中躲了约两日，待敌放松方才出来，恰好有位羽林老卒因伤退伍转为城门卒，才得以逃脱。吴太守的马儿认主，轻易便找到他，这才有眼下相会。”
张勇说得简单，可其中凶险、劳苦，也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太尉府可受波及？”
“听羽林老卒说了些，查抄了，但并未伤人。关系亲密的下狱，其他人等悉数遣散了。”
“他们争出来谁做主了吗？”
“北齐兵马与陈克俭一方并未起冲突。”张勇咬牙继续说道，“北齐一个什么大王主事，让陈克俭做大将军……”
“这下倒是遂了他的心意！”
张勇见到梁玉嘉腮帮子鼓动，知道他正咬着后槽牙，应是气急，便退到一旁休息去了。坐在坚硬冰冷的地上，环顾四周，不禁感叹人的命途真是颠簸起伏不定，即便是当朝皇子也逃不过，从前无论多么锦衣玉食，眼下的苦却是与自己这个下过大狱的人一般无二。再看二皇子殿下，饶是公认的御营勇武第一，可面对这淮水，同样没辙……
不多时，吴俊生策马回来，告知梁玉嘉接应队伍已开始凿冰放置小舟，此时出发过去便能渡了淮水入城了。
这当然是好消息，尤其对于已经饥寒交迫了好几天的梁玉嘉一行人来说，真真是天大的好消息！皇长子殿下也一扫先前的怨气，握着吴俊生的手说等进了城，旁的先不管，只管带众人先去酒肆饱食一顿，再去浴堂浸浸热水驱寒。吴俊生当然是连连点头称是，若非眼下不是时机，否则他甚至要给殿下好生介绍一番淮陵排在前三的酒肆与浴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