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国宝
“哈哈,我开玩笑的,”章际干笑了两声,而后伸手指了指江寓斜前方的位置:“你个子比较高,坐那边比较好。”
谢识清晰地感知到周遭堪比北极冰川的温度逐渐化开。他缓慢地下了讲台,迎着全教室的目光,一甩书包后用脚踢了下凳子,光荣地成为了树桩之一。
同桌对他这个新同桌的到来并不热情,只是把头埋进一片白花花的坟场里,一只手在练习册上疯狂上色。
他淡淡瞥了一眼,发现桌洞里还有一本。
页数对应,不过字体对比他的像是在秀书法一样。
龙飞凤舞,一样地看不懂。
他盯着看了两秒,而后挪开目光。
“报告,”门外探进一个女生:“老师,我们老师找您。”
“好。”
章际出门的一瞬间,班级瞬间炸开了锅,嘟嘟嘟地往外冒泡。其中冒的最起劲最汹涌的那一个当属坐在谢识前面的那个男生,他雨露均沾地跟周围的所有人都嬉嬉笑笑了一番,而后身姿妖娆地趴在桌子上,转过头来向他示好:“嘿,帅哥。”
谢识不动声色地自己的胳膊往后拉了一些,对他这强占自己半张桌子的行为没发表意见,只微微点头,“嗯。”
男生长相憨厚,照章际的话来说是梁山好汉的整容模板。此刻他伸手戳了一下谢识旁脸黑如锅底的新同桌,中气十足道:“喂贺子苑,你干嘛呢,新同桌坐旁边不知道打招呼啊?何况还是个大帅比。”
贺子苑桌子下的脚前伸,给了那男生一脚,也中气十足:“死高明赶紧滚,没听盒子说章际要查假期作业啊。”
高明身子歪了一下,也不恼,司空见惯似的先安慰起了旁边的谢识:“他就这样,你习惯就行。”
“嗯,”谢识礼貌地扯出一个标准微笑,内心杠了句我习惯他做什么,沉默片刻:“他写错了。”
“谢识同学,”高明一脸神秘莫测:“这你就不太清楚了。”
他又调整了一个舞姿,神经兮兮地指了指后面快要石化的墓碑:“他抄的是我们江哥的,神人一个,正确率高的吓人。”
谢识眉尾稍扬,倒是有点意外。他还以为这位同学就是来负责每天表演啥也不干当墓碑考第一呢。
不过江寓那鬼画符贺子苑能看懂也有一点。
“不是,”谢识转了两下笔,漫不经心:“他抄错地方了。”
“……”
贺子苑这会儿倒是长了耳朵,手中圆珠笔啪嗒一声被折断。他又低头确定了好几番,才缓慢地接受到眼前的这个事实,眼神逐渐幽怨。
他咬牙骂了一声,而后抬头,不甚礼貌地问:“你为什么不早说?”
谢识冷漠道:“见你认真,不好打断。”
“……”
高明算是认识到了。
什么叫轻易一句话就能把人彻底点燃。
不过这回贺子苑像是没力气犯二,又或者是感激之情后知后觉地冒了上来,对待面前这位让自己悬崖勒马的救命恩人态度出奇地好:“谢谢。”
“不客气。”谢识说。
高明见识完了新同学这种为人考虑说话直接坦率认真干什么都要礼尚往来的行事态度,默默转过头,把下巴按了回去。
一班不缺奇人,要真在别的班里面算起来,他们这一群都是怪物。
但是这个,未免也太太太怪了吧!!!
他内心震撼地提起笔,而后在纸上落下了一个浅浅的a。
谢识对自己前面那位对自己的评价浑然不觉,三百六十度环绕了一圈亚马逊热带雨林后,发现教室里的所有人已经默契地恢复了安静,并且桌上都或多或少地摆着几本练习册,埋头死磕着题。
只有他,书包空空如也,坐在这里像个什么一样。
他又看了眼门口,觉得章际暂时也不可能抽出身带他去拿书。长长地舒出一口气后,他秀了个考试专用转笔笔法后将笔啪的一声拍在桌子上。
这动静不小,引得周围的人都没忍住朝他这儿瞅了眼。
班里突然转来个帅哥,搁在哪儿都挺吸引人。何况谢识来这教室一句话没说,进来后随手挑了支粉笔就在黑板上龙飞凤舞地落了个自己的大名儿,丝毫不低调腼腆,写完后也没有多余话语动作,粉笔一扔,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总体来说,很飒,也很逼。
……完全不差把老子很狂字明晃晃地挂在脸上。
这时候身后的墓碑像是有了意识,先是纤瘦的手指蜷缩了一下,然后十分没有帅哥觉悟地暴风搓脸,长手一捞抓过笔袋,拉链的声音在空中滑过,他抓了一只笔出来以后才极度勉强地睁开眼。
得,还是个本着笔为先眼次要的主儿。
谢识看了两眼,啧啧两声。
等他啧完转头看向教室的时候,发现几乎整个教室的目光都定在了这个位置上,私语狂潮顺势掀起。
“……”
?!
敢情这是个班里的风云人物吗?国宝大熊猫级别的???
醒个觉都得行注目礼的?
谢识在自己十六年的求学生涯中也算是辗转各校的风云人物,不缺关心与八卦,对于普遍的本能的对学习好的同学的仰视他都还好,但对于这种过分关心的行为,他就有点吃不消了。
他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内心刻了几个大字:“行吧,服。”
大熊猫对此倒是习以为常,但仍不甚耐烦地吐了个字:“吵。”
几个女生脸红着叫了一气,瞬间噤声,转头埋着脑袋不知道干什么去了。
谢识不太能理解这个班的人的审美观,现在可以说是除了他之外其他人的审美观,他没忍住多看了两眼,他们不会是真觉得这荧光色混搭在一起的花色裤衩和又黑又花的篮球鞋,搭在一起好!看!吧!
学校不管的吗?他有点窒息。
下一刻,在他准备收回目光的时刻,两个人的目光可以说是毫无防备地,对上了。
江寓脸上的冷感很薄,全靠表情堆积。但当他不是那么刻意冷脸的时候,对比谢识,还是十分讨人喜欢的。
特别是刚刚醒觉,起床气还没发作的时候。
此刻他对上谢识那黑漆漆的眼眸时,就不是那么回事儿了,他眉心一跳,下意识脱口而出:“你怎么在这?”
贺子苑此时正好收工,热心地充当了二人之间的和事佬,他指着黑板,介绍说:“新转来的同学,喏,名字在那儿。”
谢识不是很确定江寓是不是真的去看了黑板上的字,但贺子苑这和事佬每当成功倒是板上钉钉的。江寓目光里的锐利没半分收敛,反倒如雨后春笋般地又冒出一堆的刺儿。
事后谢识回想,总会觉得两人的见面很奇怪。分明一切都是凑巧的意外,在喧嚣的少年时代太过平淡,像是夏日刚打开的冰啤与白水碰撞,一恣意,一过分无趣。
此刻来看,却并非如此。
或是缘分使然,或是天生狂妄的人总能一眼识别对方的属性,第一眼就容不下,第二三眼更别提,只想疯狂打压,指着对方的鼻子骂你凭什么这么狂。
一山不容二虎,谢识见江寓的第一眼,就觉得这哥们眼里的东西太坚硬,像是披在外面的壳,太过分明,瞧得久了,让人从头到脚由内而外地感受到,这哥们,不太好糊弄。
尽管面生笑相,天生温和。
但谢识也不是客客气气的人,叫他精明地接过台阶可能性为零。
少年轻狂,做事只求我心我主一时爽朗。
众生烟火中,有些东西不能用巧合形容,不可用缘分一言概之。只能说冥冥中,自有上天注定。
章际这刻倒是突然想起了他们班这位转校生没书可用的尴尬处境,她偷了个闲,冒出个头:“哎,谢识,你去楼下拿下书。”她微顿,像是想起什么,又说:“何故,你去办公室找下语文老师问下节体育她要不要,江寓,带谢识去拿下教材。”
谢识没忍住勾头瞧了对方一眼,见后者先是冷笑了声,而后起身往门外走。
他挑眉,倒是意外,迅速收腿跟了上去。
全班都沉浸在从监狱中出去放风的机会流去的莫大悲哀中,顿时扯着嗓子嚎了一声。声音如浪潮,一阵接一阵,直到谢识出了教室下到三楼都还听得一清二楚。
一班在和礼楼四楼,与它并肩的还有个二班,空了两间教室也不知道是做什么的,在每层楼的最左侧是办公室,而后往下排就是其它班级。
自己少说也换了七八个巢了,这样的开端倒是头一回。
说起来又有哪里不一样呢,还是个没记住的班级,没什么深刻印象的班主任,古老的建筑,以及同样湛蓝无边的天空。
说来说去,也就是眼前的这个混球有点特别。
但又能特别到哪去呢。
谢识想到这不由笑了声。旋即,他意识到自己前面少年人的存在,一抬头,发现对方已经拉开门准备走进办公室,他紧跟上去,但最后一脚未抬,门却已如疾风般,怕他踏足半步——关上。
其时带来一阵风,摔了他一脸,半张脸都没了知觉。
“……”
足足两秒钟,他才清醒过来。
行吧,还真挺“特别”。
江寓出来得很快,其时手上抱着厚厚一摞书,两只眼耷拉着也不知看没看眼前的人,只是囫囵随便地塞到谢识手里,而后扬长而去。
谢识任他乱塞,待清醒来时竟不知该作何感想。
因为某人拿东西狂野又乱七八糟的性格使得这段距离从楼梯这段开始变得艰难。他认命似的将手里的书放到地上,一本本整理好。
面前忽投落大片阴影。
他猝不及防抬头,紧接着,便对上了一个女生略带羞涩的面孔,她约是窥破了谢识此时的窘境,小心地问:“我可以帮忙吗?”
橙黄的光不吝啬打落,少年的发质轻软,在此刻像是染上了太阳的光辉,连着冷白的面庞都抹上一些温度,眉梢与嘴角带笑的样子像是在发光。
他说:“谢谢,我可以。”
在江寓大摇大摆坐回位置三十秒后,高明终是没忍住,他别过头问:“江哥,大帅比人呢?”
“不知道。”江寓的手没停,过了两秒,他似是轻嗤了一声,慢腾腾道:“可能是太娇弱,搬不动书,不好意思空手来吧。”
贺子苑稀奇,挤入会话:“不是哥,那你怎么不帮帮他啊?”
江寓难得舍得瞧他一眼:“我为什么要帮他?他我谁?”
高明被这混球面白无辜相噎了三遍,一甩风出了教室。
又约莫过了五秒,贺子苑听见身后的人似是笑了一声,而后低低凉凉地说:“贺子苑,你人还挺好。”
“……”
对于江寓这五十步笑百步的行径,贺子苑暗搓搓咬牙骂了句“人渣”,也不想多搭理他,但觉得不解气又扭头气冲冲怼了句你最好别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让我知道,然后才心满意足地离开。
三人回来得很快。坐下时,鬼差神使地,谢识掀起眼帘,往身后看了眼。
大少模样漫不经心,面前正斜摊着份作业死磕,他写字速度很快,审美度倒是忽略不计。眉骨很挺,莫名有股韧气儿。
这韧气挺刺目,他眼皮子跳了跳。
怎么说,人怎么也算是他叫的吧,他要是真抱着坏心思大可随口扯句他被老师叫走了之类的谎言,但他没有,反而是嘲着人把人向他赶了来。
……所以说还真是挺矛盾。
谢识辗转各大院校,头次如此纠结,片刻后,他默默下了个决定。
给人发张好人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