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得到死一般的寂静

    李伊可缓缓抬起头，是那个男生，实在是太多的情绪涌上心头，也没来得及多想，机械式地说了一声“谢谢”，而且因为刚刚歇斯底里地哭过，声音小得自己都快听不见。

    万若尘也并没有在意李伊可说什么，他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也没有再说什么，刷完卡，侧身走向一旁的座位坐下，头靠在窗边，眼睛淡然地扫着窗外的变换的一切。

    直到坐到座位上，李伊可才后知后觉，觉得要好好谢谢别人，或者想办法把钱还给别人，怎么能随便接受别人的好处呢？这是爸爸教给自己的。

    李伊可擦了擦眼泪，理了理糊在脸上的头发，挪到万若尘后面的那个座位，小心翼翼地戳了戳万若尘的后背。万若尘略带迟疑地侧头看过来，眼神里带着询问。

    “那个……同学，今天谢谢你，你是华一附中的吧？”李伊可露出一根手指，指了指万若尘的校服，“可以告诉我你的班级，我明天上学把钱还给你，你看可以吗？”

    她的声音还是带有着些许的哭腔，似乎气息有些不足，泛红的眼睛略带紧张地看着万若尘。

    “不用了。”万若尘这才注意到身后的李伊可，是之前在楼梯间遇到的女孩，脸很苍白，泛红的眼睛是整张脸唯一有灵气的地方，像是溺水后被打捞的样子，

    很像姐姐，这个念头一出，便像是晃了神，下意识说了一句，“姐姐在，也会这样做的。”

    李伊可没有注意到他后面又说了些什么，在他拒绝后便一再道谢，就将视线转向了窗外。还是平时的那条路，只是天黑了，街上的路灯都亮了，路上没有多少人了，都回家了，我也要回家了，可是家里没有人在等我。

    万若尘坐在医院的长椅上，他的双手紧握成拳，指甲深陷掌心，带来一丝疼痛。他想到了自己的姐姐，万若薇，现在正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已经没有任何体温了。他的眼中闪过一丝痛苦和不愿接受的现实。

    车上的灯光冷漠而苍白，照亮了万若尘脸上的无助和迷茫。他的影子在窗户上拉得很长，随着灯光微微摇曳，似乎在无声地诉说着他的悲伤。

    明明昨天还在一起讨论18岁生日要什么礼物，今日竟再也说不出话来，失足溺亡，寥寥四字，却似四把利剑狠狠地往心尖插。

    万若薇说，“城南边的花儿爱争艳，楼宇间的风儿最轻浮，江边的柳儿泛青绿才最是招人，明儿下学我定去看看。”

    付梅岚知道自己女儿最喜江边，也不是第一次，便由着她去了，只道是要早些回来。

    本来万若尘想陪着万若薇去的，可是今日打球晚了些，便说待会再去，可再去时，只有救护车和人群的吵闹声。

    说是江边栏杆年久失修，万若薇没站稳便推着第一节栏杆摔进江中，虽有呼救，但太过微小，许久后才被附近人家发现，待被捞起送医已是心衰竭，肺部大量积液。

    医生全力抢救后，看了一眼万若尘，将付梅岚喊到办公室，从办公室出来的付梅岚像是丢了魂似的，只对万若尘说了句，“我们俩也可以好好的，若薇，在那边也会好好的。”

    之后便是签死亡证明，各种各样的文件，付梅岚没有哭，除了刚开始的失神外，神情和平常工作时并没有区别，大概是审判长职业造就了她能平静地应对各种情况。

    但是万若尘并不是这样的，他没有办法对这些事情做到毫无任何波澜，又害怕在付梅岚面前失态被指责，便偷偷地跑到楼梯间里释放了会儿情绪。

    万若尘痛苦的不仅是万若薇的离世，更是自己将要独自面对付梅岚的那种害怕。

    从万若尘记事起，就没有见过自己的爸爸，小时候还问过付梅岚，付梅岚总是不耐烦地说死了，后来，他趁付梅岚不在的时候问万若薇，才知道两人是在万若尘还没过一周岁的时候，就开始经常吵架，闹离婚，而且闹得很凶。

    砸东西，推搡，摔门，万若薇回忆的时候，很平静，仿佛在讲一个很遥远的故事，可是她记得很清楚。

    爸爸是准备带万若薇出国的，但是后面不知道怎么的，没成功，最后，只有爸爸一人拖着行李箱离开了家，后面有没有出国，去了哪里姐姐也不知道，一直到现在都没有联系，万若薇对爸爸的印象也都是模糊的了。

    付梅岚大概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变的，万若薇曾不只一次的这样告诉万若尘，万若尘一直都觉得付梅岚像审犯人一样地对待他们。

    如果他们做得不好，付梅岚总会板着一张脸，用眼扫视着，似高高在上的神俯看着蝼蚁般的人。

    好在万若薇从学习到生活中的各个方面都符合付梅岚的高要求，付梅岚对待万若薇总是比万若尘要好一点，但也只是表现在说话的语气和提出的要求的答应率上。

    万若尘身体从小就不算太好，付梅岚一直有要求他每天锻炼，从原来天天去健身房，到现在放学后打篮球一小时左右，这都是付梅岚要求的，万若尘对此谈不上喜欢，或者不喜欢，只知道这的确对自己的身体很好，更何况他也不敢忤逆付梅岚的意思。

    倒不是被打怕了，其实，付梅岚从没有打过他们，从来都只是用眼睛看一眼，然后再漠视，直至对方的心理承受不住这种高压的状态，主动来找付梅岚认错，付梅岚才会轻轻点头，缓缓说一句“记住了？”

    那声音往往不带任何感情色彩，似是平常的一句“吃了吗？”一样随意，可是对压抑了几天的万若尘如罪犯听到获释般，自由却束缚。而万若薇则像是牢房的窗户，明亮且透彻，总是时不时地照亮万若尘灰暗的心底。

    付梅岚从未给他们过生日，甚至可能都已经忘记他们的生日，也许她自己的生日也是不记得的。万若薇总是在他的生日或者自己的生日时，偷偷给万若尘一块小蛋糕，一根小蜡烛，两个人在小院子后面，悄悄地许愿吹蜡烛，嘻嘻哈哈，打打闹闹，吃完并不多的蛋糕。

    万若薇和同学出去玩也总是记得他，会带一点东西回来当作礼物送给他，是稻草折成的小老鼠，是会动鼻子的木头人，是超酷的小跑车模型，还有好多叫不出名的小玩意。

    姐姐，这一词成为万若尘心里最美好的代名词。

    可是，现在窗户被水泥堵住了，封住了，再也打不开了。

    也许自己已经在姐姐的潜移默化中，也变得阳光一点了吧，看到有人需要帮助时，下意识地会学着姐姐的样子去帮助。姐姐，她会知道吗？

    万若尘的目光落在窗外，夜色如墨，星辰点点。他想象着姐姐在星空中微笑，那笑容温暖而遥远。他伸出手，仿佛想要触摸那遥不可及的温暖。

    公交车已经到了熟悉的车站，万若尘利落起身，下车，回家。

    付梅岚去事务所了，估计要很晚才会回来，至少今晚情绪可以悄悄释放会儿，万若尘将自己藏进自己的房间里，像之前很多次犯错一样，可是不会再有温声细语的门外音了，周围都很安静。

    如果心也能够安静点，便能得到死一般的寂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