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篇 第四章
在白桑镇薛家后山的一处密林之中，夜幕低垂，星辰隐匿，唯有一轮残月洒下微弱的光辉。月光穿透薄雾，斑驳地照耀在树木之上，为这幽深之地增添了几分神秘与寂寥。林中，一名白衣少年静静地站立着，手中紧握着一块黑色石碑，上面刻满了密密麻麻的文字。
金鼎静静地注视着少年，他的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复杂的情感。
他知道，石碑上六个名字背后承载着的是少年无尽的悲痛与遗憾。
少年将黑色石碑轻轻放下，小心翼翼地将其插入事先挖好的坑洞中，随后用泥土将其覆盖。
他的动作轻柔而庄重，仿佛在向逝去的生命告别。“金前辈，帮他们布置个隐匿法阵吧，我不希望有人来打扰他们。”少年轻声说道。
金鼎闻言，微微点头。他取出六枚空间石，将它们分别放置在六个小孩的墓地周围，形成一个强大的隐匿法阵。
完成这一切后，金鼎淡淡地问道：“以后不再回来了吗？”他的话语中带着一丝不舍。
少年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不知道，或许，没有以后了。”他的语气中透露出一种深深的哀伤。
金鼎听后，心中一阵酸楚。他知道，少年已经做出了决定，他无法改变什么。
从前，六个小孩还在世之时，少年还会为他们停留。
如今，六个小孩逝世，他心中已经了无牵挂。
一会儿，在金鼎的注视之下，少年从项链中取出六栋黄色书册，并将其逐栋点燃。
六栋黄色书册有四栋只有寥寥七本，而另外两栋则比少年还要高上许多，其中最高的一栋，离少年最近，也承载着少年更多的记忆。
这是六个小孩在接受少年言传身教的处世经验时，留下的记录本。
记录本上详细的记录了六个小孩从识字到识事的过程，也记录了少年记忆中最快乐的时光。
少年在来到安明镇后的两个月，将所有认识的文字教给他们，并将从小听到的关于修士的一切、在青天城学会的各种处事技巧和方法，悉数告知、传授六个小孩。
然而，对于六个小孩来说，少年在沐家以及学堂的事情更让他们感兴趣。
少年每次给他们上课，讲解不同文字的含义、不同修士的界定之时，他们总是会吵嚷着让少年讲述过去的经历。
面对六个好奇的学生，少年也没有隐瞒什么，他将对观察个人习性和引导谈论话题的方法和技巧，结合自己的亲身经历传授他们。
让他们在享受乐趣的同时，明白了世间的道理。
所有的这一切道理，全都被六栋书册保留下来。
而现在，六栋书册全都剧烈的燃烧起来。
少年退了几步，强烈的高温迅速的消耗着他的灵力，险些将他的白衣点燃。
看着火光中逝去的记忆，他想要伸手将其再次触摸，却下意识的将手抽了回来。
他面无表情，进入无感状态。
少年神识世界未知区域，七个不同的念头无声的交流着。
这七个念头中，有六个属于逝去的小孩。
他们的魂魄被叶缘带到了少年的神识空间中。
少年进入无感状态后，他们从沉睡中醒来。
“师父，你这样好吗？他好歹也是你的转世，用不着这么折磨他吧。”六文。
“这是他必须要经历的，我只是充当了个执行者。”叶缘。
“哼！”
“那为什么要骗我们？还打败武者，最坏的就是你这个糟老头子了。”三紫。
“我可没骗你们，武者我已经帮你们赶跑了。”叶缘。
“那不算，武者当时根本就没进入安明镇。”三紫。
“”叶缘。
“好了，师姐。别纠结这个了，我们好不容易见到现在的师父。”四花。
“嗯，是该先说正事。”大葛。
“师父，跟我们说一下永恒之域吧。”二葛。
“你们都进入里面了？”叶缘。
“我没有，我离开灵武界比较晚，能到来这里还是靠的小师弟。”五筐。
“嗯。”
“永恒之域”叶缘。
……
“所以说，我们现在其实是固有印象是吗？”五筐。
“在我看来是。”叶缘。
“那你还活着吗？”五筐。
“从永恒之域的规则来讲，我一直都在。”叶缘。
“明白了。”五筐。
“明白就行，现在，请让我这个糟老头子执行任务吧。”叶缘。
“师父，再见。”五筐。
少年眼前，最后一栋书册燃烧殆尽，他从无感状态下脱离出来。
接着，他转过头问道：“金前辈，裴财主的钱财和《我的学得》安排好了吗？”
“好了。”金鼎回道。他接着问道：“打算离开了吗？”
“嗯。”少年应了一声，他想了想，道：“薛城已经没有我留下的理由了。”他往下边的传送阵走去。
少年为六个小孩选择的墓地，在他们初来薛城时的茅草屋上方十多米处，而茅草屋旁边就是白桑镇的第十三个出口。
眼见少年自行离开，金鼎说道：“我送你离开吧。”他想要最后送少年一程，同时想将自己心中的疑惑说出来。
而少年此时却不想再牵扯任何事情，他拒绝道：“不用了，感谢前辈四个多月的照顾，只是，后面的路我打算自己走。”说着，他自顾自的走到传送阵。
金鼎在后面跟上，在少年即将启动法阵之时，最后问了一句：“你究竟来自哪里？”
传送阵内，少年愣了一下，随后解释道：“我叫沐城空，来自金戊城。”说完，他启动法阵离开。
一旁，金鼎有些疑惑的重复着少年的话，随后，他迅速地赶往传送阵。
下一秒，他启动传送阵到达安明镇附近，紧接着，他跟随少年来到主城区。
传送阵内，金鼎心中有些震惊：“这怎么可能，居然有其他须弥境修士。”他眼前，少年刚离开，朝着跨城传送阵走去，而金鼎却始终没有察觉少年的身影。
传送阵周围只有一些受损的建筑，不远处的街道上居民欢天喜地的开摆着宴席，庆祝流犯团的灭亡。
在整个热闹喧嚣的主城区搜寻了一遍后，金鼎无奈的向周围传音道：“前辈，请让我和那个小家伙聊一聊，他是我一位朋友的孙子。”他刻意控制着传出的念头，那是只有须弥境修士才能感知到的传音。
“烦请道友转告知城空父母，小孩我会好好照看，让他们不要担心。”叶缘。
“前辈，可否告知在下何处寻他？”金鼎。
“黑羽漫崎都，十兽怒破空。
百战千生死，有城亦为空。
浩都寻援兵，程母偶遇空。
少年重临时，赤木愿成空。”
叶缘。
金鼎重复着叶缘的四空诗，心中震惊不已。
“道友，十年后一切自会分晓。汝心知即可，勿诉他人。”叶缘。
“明白，晚辈定当守口如瓶，绝不外泄他人。”金鼎。
“好，如此便好。”叶缘。
至此，两人的交流到此结束。
金鼎知道事情没有这么简单，只是，他已经无能为力。
一般的须弥境修士只能迷糊别人的感知，让其身处幻境，不明所以。而刚刚与他对话的老者，不仅能模糊他的感知，还能模糊他的记忆。
不久前，金鼎在与少年接触的过程中，听到的所有关于少年出身的信息，在离开白桑镇时一下子清晰。
这已经不是金鼎所能理解强大了，可以说，老者的精神力，是他有生以来见过最为恐怖的存在。
可思及至此，金鼎又不能理解，为什么叶缘要袖手旁观六个小孩的死亡，明明他随便动动手指就能将入侵的流犯杀死。
“不对。”金鼎心中意识到什么，连忙启动传送阵，回到白桑镇。
从破草屋旁的传送阵出来，他迅速的来到六个小孩的墓地前，进入隐匿法阵。
他仔细的探查地下，却发现，六个小孩尸体的位置早已空无一物，只剩六个空空如也的洞穴，洞穴内没有一丝六个小孩的灵力气息。
此刻，金鼎有些难以理解，记忆中的六个小孩好似从未来过这个世界，只是他脑海中多出了一份关于他们的记忆。
六个小孩跟普通人一样，从未开启过修为，从未留下属于这个世界的灵。
主城区，连接安明镇的传送阵不远处，少年自金鼎返回白桑镇后，突然晕倒在地。
他的身体在无形力量的牵引下，离开薛城，去往未知地域。
在少年的感知中，他正自顾自的行走在热闹的喜庆街道，突然，他耳边传来了一个苍老的声音：“小家伙，好久不见。”
少年愣了一下，转过头看向一旁突然出现的白袍老人。
只见老人鹤发童颜，身形消瘦，一双深邃的眼睛仿佛藏着数不尽的奥秘，而其稍微有些驼的背，再加上他慈祥的神态，看起来像极了一位和蔼可亲的长辈。
少年仔细的想了想，记忆中并不认识这位老人。尽管他心中有些疑惑老人的话，但还是选择继续前往跨城传送阵。
眼见少年转头离开，老人捋着长顺的白须，道：“我们已经不是第一次见面了。不过那时候你身受重伤，我在将你医治后，便匆忙离开了。”
少年停下脚步，双拳下意识的握紧。
叶缘接着说道：“对于六个小家伙的事，我很遗憾。”
少年双手一松，道：“不用遗憾，如果不是因为你，我和他们早就死在圩安城。”他将项链中的两页白纸取出，转过身后，他打算将它还给叶缘。
叶缘见状，劝慰道：“这秘笈我已经用不到了，我的寿命将尽，此番前来，不过是想要收你为徒，将我毕生所学传承下去。”
“你也要死了吗？”少年喃喃自语，随手将白纸丢在地上，接着转身离开。
叶缘将白纸捡起，道：“你这是要去哪？”他跟上少年。
“回家。”少年头也不回道。他察觉到叶缘跟在身边。
“家在何处？”叶缘继续问道。
“与你无关。”少年没停下脚步。
“我想要收你的为弟子，你的事自然和我有关。”叶缘说道。
少年没有理会叶缘，径直朝跨城传送阵走去。
“是想知道我为何在此时出现？”叶缘问道。他停下脚步。
少年闻言，也跟着停了下来。
“我在将你和他们带到白桑镇后，留有精神力印记。不久前，我感知到他们身上的印记消失，匆忙停下手中的研究，赶往这里。我来到时，却发现你在为他们镌刻墓碑。”叶缘沉重地说道。
少年继续往前走，边走边说道：“这样的理由，我不信。而且，我已经不知道他们是真是假了。”他还清晰的记得在虚无空间的事情，一切看起来只是画面，存不存在他都无法确认。
说完，他停了下来，道：“前辈，能不能放我离开？”他记得来时的路，意识到自己在不断地兜圈子。
叶缘听了少年的话，沉默了片刻。
接着，他走到少年身边，道：“你要怎样才肯信我？”
“让我回家一趟。”少年说道。他没有兴趣知道叶缘的话是真是假，此刻他只想回金戊城。
“回圩安城吗？”叶缘疑惑道，他记得少年是他在那里救起的。
“不是，我的家在金戊城。”少年说道。
“好。”叶缘应道，他带着少年前往跨城传送阵。
三十分钟后，少年如愿的回到了金戊城。
他在叶缘的帮助下，回到了熟悉的一切沐家大院的后院，并在那里停留数个小时。
目睹曾经的少年十分痛苦，可是他却又哭不出来，仿佛虚无的力量再次出现，模糊了他流泪的本能，他陷入回忆之中，久久不能动弹。
此时，叶缘说道：“你现在应该相信我了吧。”
听到叶缘的话，少年回道：“相信你又有什么用？他们都没了。”
“你很在意过去吗？”叶缘问道。
“我只想活在过去，新的人和事物只会带来更多的痛苦。”少年回道。
“你今年多大了？”叶缘问道。
少年想了想，道：“应该快十一岁了。”
“那你猜一下我多大了？”叶缘问道。
“不知道。”少年回道。他难过着，没心情猜。
“我已经活了数十亿年了。”叶缘道，他推算了一下自己来到灵武界的时间。
少年在返回金戊城的途中，没少打量叶缘，发现这个老者态度真挚，语气诚恳，一点作做的样子都没有，是个可敬的和蔼长辈。
听了叶缘自述的年龄，他心中升起了几分好奇，开口道：“前辈，你接下来是不是要说你其实就是太一真人，是你创造了这个世界，并孕育了这个世界的所有生灵。”他不明白叶缘为何要如此夸大其词，数十亿年，只怕是传说中的太一真人才能活这么久。
“没错。”叶缘回道。
少年语塞了一下，随后想到了什么，道：“前辈，不用逗我开心，我是不会做你弟子的。”
“和这个没有关系，我只是实话实说。”叶缘认真道。
“真的？”少年问道。
“真的。”叶缘说道。
少年沉默不语，他仔细打量叶缘，发现叶缘表情一如既往，没有丝毫不自然。
他好奇的问道：“前辈，你是怎么做到一边撒谎，一边保持这么和善的表情的？”
“你就不相信有一种可能，我其实并没有骗你？”叶缘说道。
“有，我曾经到过一个奇怪的空间，如果在那里，一切都有可能。只是，那里的一切给我的感觉和假的没什么区别。”少年说道。
“既然如此，你为何就不能相信我就是太一真人。毕竟，对你来说，太一真人不就是个传说吗？”叶缘问道。
“可那样的话，整个世界就是虚幻的，我不要他们成为虚幻。”少年说道。他有些害怕。
少年已经看到过去生活的地方，可是他没看到过去存在的人，这一切让他感觉虚无空间再次将他笼罩。
“他们不是在你的记忆里面吗？你难道会忘却他们的样子？”叶缘问道。
“我不会。”少年回想着过去的熟悉面孔，想要拼命把他们记住。突然，他抱着脑袋说道：“有些事情我不想记住。好可怕、好难受。”
“可你忘不掉不是吗？”叶缘问道。
“帮帮我，叶缘爷爷。”少年求助道。
“那些事情只存在你的脑海中，我无法帮助你。而且，是你选择不忘掉的，不是吗？”叶缘问道。
“是。”少年沮丧道。他知道，是因为放不下好，所以无法释怀坏。
自跟随叶缘到达沐家后，少年脑海中的记忆比以往清晰数倍，甚至接近在虚无空间时。
“不用这么难过，我活了数十亿年，脑海中的悲伤远超你的想象，可如今我依旧活到了终点。这个终点，我希望你能帮我划上。”叶缘宽慰道。
“数十亿年，有什么方法能回避悲伤吗？”少年问道。
“算不上有，我只是在专研法阵的过程中，短暂的忘却了过去的痛苦，与欢乐。”叶缘回道。
“到最后，还是只能选择没有，对吗？”少年问道。
“并不是，如果你乐意做我的弟子，想来我离开之时，会很高兴。”叶缘回道。
“为什么？”少年问道。
“因为你会承载着我留下的一切，并且，为我前行。”叶缘回道。
“如果我拒绝做你弟子呢？”少年问道。
“我不着急，我的法阵还没钻研完。等九天之后，我将它研究出来，才能收你为弟子。”叶缘回道。
“喂，你没回答我的问题。”少年不满道。
“哦哦，如果你拒绝做我的弟子，应该会和我当年一样，想找个没人的地方躲起来，后面因为太无聊而选择专研法阵。”叶缘回道。他离开少年的视线。
“我问的不是这个算了。”少年说道。他见叶缘已经离开，也没再多问什么。
少年盘膝而坐，怀着迷茫的心，在回忆的交叉口驻足不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