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篇 第三章
灵武历，一千一百零二年八月二十五日。
凌晨时分的聚财县，一处巨大的无形结界外，十八流犯首领们突然感到一股刺骨的寒意袭来。这股寒意来自原本只存在于结界内部的极寒雾气，它无声无息地弥漫开来，将他们全身笼罩。
然而，在整个过程中，十八流犯首领们除了感受到这股寒意，并未察觉到其他异样。直到他们意识到自己的生命正在被冰封的那一刻，他们才惊恐地发现周围隐藏着巨大的危险。
但为时已晚，极寒雾气迅速破解了他们身上残余的防护符箓，在他们反应过来的一瞬间，将他们的意识彻底抹杀。此时，金鼎缓缓显露出原形，沉睡的十八流犯首领们纷纷坠落地面。失去支撑的二十八根无形黑柱逐渐消散，中央的卷轴被金鼎一一收走。
结界内，少年一脸绝望地坐在边缘，等待着结界的消失。当他终于感知到结界的力量消散时，他站起身来，面无表情地向金鼎质问道：“你是不是故意的？说好的十秒钟，现在都过去一分钟了。”
在进入结界的二十秒内，少年的元神不断被磨灭、重塑，周围数十个流犯的魂影恶鬼全部被他吸收殆尽。
他的身体和精神都经历了前所未有的折磨。
金鼎脸色凝重，心中充满愧疚。他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解释这多出来的五十秒。
原来，在金鼎从白桑镇出发前往聚财县的路上，他在安明镇附近的一个传送阵内发现了六个小孩的倒在安明镇上的尸体，他们都是被流犯杀害的。
震怒之下，金鼎追踪着流犯的气息，找到了一个匆忙逃往自己传送阵的地级流犯。在没有任何预兆的情况下，流犯在接近传送阵的瞬间被极寒雾气冰封，随后被金鼎带到六个小孩尸体的旁边。
做完这些，金鼎将法阵重新启动，前往聚财县解救少年。可当他成功救出少年后，却不知道如何开口告诉他关于六个小孩的事情。
面对少年的质问，金鼎沉默了片刻，然后沉重地回答道：“走吧，回安明镇，有些事情，需要你亲自处理。”他的声音中充满了愧疚和无奈，因为他知道，这件事情可能会给少年带来无法承受的痛苦和遗憾。
少年闻言，心一下子沉了下来。
紧接着，他被金鼎带着前往最近的传送阵。
一路上，前往安明镇的两人，一言不发。
金鼎心中十分愧疚，他原本以为有他布置的防御法阵，再加之西德基一直处于他的监视之下，安明镇不可能被流犯攻破。
因此，他没有在镇上留下神魂分身。
他清楚，流犯中只有西德基有能力进入安明镇，而其他流犯就算联手也不可能破除法阵。只是，他没想到，法阵居然不攻自破，导致六个小孩被杀。
另一边，少年心中隐隐有了猜测，安明镇的小孩应该是出事了。他有些不愿意回去，他不想处理任何事情。此时的他只想要找个没人的地方躲起来，再不跟任何人接触。他害怕再见自己亲近之人惨死眼前。可更让他无感的是刚刚在结界内经历的二十秒。
仅仅只是二十秒的时间，他的元神自第一次被磨灭开始，便一直处于重塑之中。
这期间，他的意识在经历一刹那贯彻全身每个角落的剧烈疼痛过后，到达了一个奇怪的空间。
那个空间没有光、没有黑暗、没有痛苦、没有绝望，更没有希望。身处那个虚无空间中，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已经瓦解、消亡，可他的意识却还保留着，他隐约的感觉到那消亡一切的无形能量是无边无际的，那时候他只有一个念头——永恒。
在永恒念头存在之时，时间是静止的。
他每时每刻看见自己生命中的每一个片段，从出生之时，到进入结界内被磨灭的元神的一刹那，每一个画面都是如此清晰可见，那些他曾经从来没回想过的画面，那些他想要逃避的画面，那些他十分珍惜的画面，全都定格在眼前。
当意识从虚无的空间中苏醒，少年感到一阵迷茫和困惑。他无法分辨真假、有无，仿佛失去了所有的感知和判断力。他像是一个失去知觉的生物，既无法感知周围的事物，也无法判断它们的真伪。周围的一切都变得陌生而熟悉，仿佛被一层迷雾笼罩，让他感到既熟悉又陌生。他感到黑夜的寒冷和疼痛，仿佛身体被撕裂一般。这种状态只持续了零点几秒，但对于少年来说，却像是永恒一样漫长。
……
安明镇，少年居住的宅院内，两个泛黄的灯笼挂在大厅门口，洒下微弱的光晕，勉强照亮了六个孩子安静的面庞。
元器石散发出柔和的白光，仿佛为孩子们的脸庞增添了一抹神圣的光辉。
然而，此刻的宁静却掩盖不住之前的残忍与恐怖。六个孩子的元神已经从肉体消失，他们的生命永远定格在了这个夜晚。
流犯被冰封在坚硬的冰霜中，身上覆盖着金鼎留下的封印法阵。这法阵不仅将他的灵力牢牢压制，更让他在极寒的环境中遭受无尽的折磨。
他的视线中，始终有着六个孩子模糊的身影。每当他凝视他们时，心中的寒意便愈发浓烈。尽管他清楚自己才是凶手，但每当回忆起那一刻，他却总有种从未下手的错觉。
突然，他看到了两个身影出现在视野中。其中一个大人形稳稳地落地，而另一个小人形则迅速跑向孩子们身边，跪倒在地。
小人形逐一检查着孩子们的气息，随后一动不动地保持着一种奇怪的姿势。而大人形则静静地看着这一切，仿佛在思考着什么。
“让他死个痛快吧。”只听小人形说道。
流犯闻言，心中一松，刺骨的寒意瞬间消失无踪。
“他已经死了，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金鼎问道。
“我要……报仇。”少年犹豫着说出这四个字。
“要我帮你吗？”金鼎再次问道。
“不用，我可以自己来。”少年坚定地回答道。他起身，缓步绕过六个小孩，朝院子外走去。
金鼎闻言陷入沉思，他盯着少年平静的面容，心中涌起一股疑惑。
以他对少年的了解，这个平时胆小怯懦的孩子此时竟表现出如此坚定的决心，让他不禁感到意外。
而且，“报仇”这两个字眼从少年口中说出，显得格外生硬。在金鼎的印象中，少年一直是个温文尔雅的人，他的理智和成熟远超同龄人。
如今听到少年说要报仇，金鼎感到难以置信。他无法想象那个平时柔柔弱弱的少年，会有勇气去接受残忍的事实，更无法想象他会动手杀人。
事实上，少年心中十分痛苦，只是他的眼泪早已在进入结界的前二十秒，被虚无折磨给彻底止住。
从见到六个小孩的尸体开始，他想哭，想哭得撕心裂肺。
可是，他已经不明白为什么要哭。
回望过自己的一生，少年的情绪有些混乱，他对六个小孩的情感好似变淡了，那种很亲近、很重要的感觉，突然变得稀松平常。
仿佛，即便此时，他们也还活在自己的世界中，印象中的他们从未死去。
凭借着本能，少年想要做些什么。他面无表情地走到裴家大门前，拿出一张淡红色的符纸，朝大门一甩。符纸与大门相触，顿时爆发出一团炽热的火焰，伴随着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大门被瞬间摧毁，燃烧的木片四散飞舞。
少年目光暗淡，投向院子内的大厅前石阶上，那里，裴财主捂着脑袋，愁眉苦脸地坐着。少年沉声道：“裴财主，出来吧。我们该算算账了。”他站在原地，没有踏入门内。裴财主透过燃烧的火焰，认出了少年，吓得连滚带爬地跑到他面前，踩着燃烧的木片，想要跪下求饶。他见金鼎并未跟随少年前来，心中稍生侥幸，或许事情还有转机。少年见状，冷喝道：“不许跪！否则，我让金前辈送你下去陪葬。”他的声音冰冷而坚定，让裴财主的双腿不由自主地颤抖。
裴财主不敢出声，只能等待少年的发落。他心中忐忑不安，不知道接下来会面临怎样的命运。少年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内心的波澜。他问道：“为什么要关闭法阵？”他心中希望裴财主有难言之隐，因为六个小孩生前对裴财主很有好感。以前，少年没少听小孩们说裴财主如何帮助他们。然而，现在的事实却让他不得不怀疑裴财主的动机。裴财主不敢与少年对视，低头支支吾吾地解释道：“当时我有许多熟人过来，被法阵拦截在外。我确认过他们的身份，全是其他镇的镇民，所以我想要放他们进来。”对于这个解释，少年并不满意，再次追问道：“为什么要关闭法阵？”他不相信裴财主会因为这种理由就冒险关闭法阵。
对于少年的再次追问，裴财主犹豫着没开口。
突然，他察觉到少年身边蔓延出一股寒冷雾气，慌忙之下，裴财主脱口而出，道：“他们说要分我三分之一财富，作为报酬，我想了一下便答应了他们。当时我不知道会有流犯藏在镇民附近。”他也不知道六个小孩和少年在流犯的必杀名单中，否则给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将法阵打开。
少年闻言，眼中黯然，沉声问道：“东西呢？”
话音刚落，他身旁的寒冷雾气迅速朝门口蔓延。
裴财主只感觉周围的气温一下子降了下来，他冷不丁的打了个冷颤，而他周围，原本还在燃烧的一些木块瞬间熄灭。
感受到近在咫尺的威胁，裴财主将不久前刚镇民赠予的财物取了出来：数十件黄金打造的器皿摆件、零零散散三万枚金币、数百枚灵石。
“全在这里了，镇民给我的财物全在这里了。”裴财主急忙的说道，他决定将法阵核心关闭其实是考虑过隐藏有流犯的。只是，镇民们的财富着实诱人，这才让他铤而走险。
事实上，如果不是流犯强行关闭法阵离开，他甚至还不知道流犯来过，而等他去查看法阵之时，六个小孩已经整齐的躺在地上，而作为法阵核心的元器石早已掉落在地，暗淡无光。
他察觉不对劲，收拾好东西想要逃离安明镇时，刚好在赶往传送阵的途中，收到来自金鼎的冰霜警告。
无奈之下，他只能垂头丧气的返回家中，等待命运的审判。
回到家的他，将佣人和家人遣散，打算独自承受金鼎和少年的怒火。
大门外，少年仔细的打量地上出现的财物，心中彻底暗淡了下来，道：“就为了这些垃圾，害了我六个弟弟妹妹的性命。”
他面无表情的朝裴财主走去，冷声道：“你，真该死！！！”
寒冷雾气瞬间覆盖裴财主下半身，一层淡淡冰霜隐约可见。见状，裴财主连忙道：“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我把我所有的钱财都交出来，不要杀我。”
说着，他又取出五万枚金币。
“金币吗？我这里也有很多，如果你死后能用上的话，请全部带走。”少年说着，将脖子项链内的十一万金币全部取出。
冰霜缓慢的在裴财主腰身蔓延，他看着少年取出的金币，心中震惊不已。
然而，不断蔓延的危机却让他意识到，眼前这个少年根本不是金币能动摇的。
裴财主硬着头皮将自己最后的身家掏出，此时，他冀望少年能动一丝贪心，道：“这是我最后的家当了，求你放我一条生路。”
只见，他脚下出现了一片金海，将先前的取出的五万枚金币和镇民的报酬给覆盖。
然而，少年依旧一言不发，只是默默地低着头朝裴财主走去。
冰霜一直蔓延至裴财主胸口处。
此时，他布置在身上的符箓亮起，将冰霜拦截。
察觉到冰霜不再蔓延，裴财主心中稍微松了口气，他身上有十七张二级防御符箓。
原本，这些符箓是裴财主应对流犯入侵的手段之一，他猜测会来安明镇的最多是玄级流犯团，毕竟薛城比自己富裕的商人多得是，他们不会花太多人手在自己身上。
然而，潜入安明镇的流犯连面都没露，只是迅速的杀了六个小孩，将法阵破坏便离开。
这让裴财主惊恐万状的同时又有些难以理解。
一旁，少年来到裴财主身前，取出一个储物器，默默地将地上的财物收走，随后取出一个袋子丢在地上。
袋子内是二百一十枚金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