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最大的猎物
我妈说她准备以故意伤人罪起诉余妈。
因为夏忆繁放在客厅里面的那个监控,所以余妈是如何发疯发癫,如何殴打我,如何不小心撞到水果刀的一切都被录下来了。
证据确凿,余妈免不了牢狱之灾,我被定性为正当防卫,加上又是未成年,并没有受到处罚。
可是,相比于法律上的处罚,心灵上的创伤是难以愈合的。
有时候我会盯着窗台上,因为缺少阳光而枯萎的叶子想:当初我爸是因为疯了才捅的人,还是因为捅了人才发疯的?
当那把沾过西瓜汁的水果刀进入余妈身体的时候,我浑身上下只有彻骨的寒冷。
从头到脚,在这温暖的春天里惊出一身冷汗,我的心脏很快被恐惧填满。
我捅人了。
鲜血从她腹部一点点渗出,混入地板上的尘土。
乱脏。
就像我像shit的14年的人生一样,终结的时候还要沾点儿灰。
永远都洗不掉的污点。
我一直自诩为是个变态的人,可我自己心里很清楚,我一直在用变态这个词来掩饰我内心的不安。
我企图给自己洗脑,逃避所有令我害怕、令我恐惧的事实。
然而这并没有用。
谎言总有被拆穿的时候。
半年前,学校里疯传我爸是个精神病,我恐惧这个事实,同时也恐惧另一个事实——
李温秋其实是个懦夫,她是个胆小鬼!
我害怕我的好朋友因为这个疾病离我而去,我更害怕他们看透了我的心从此再也不和我玩耍。
我承认,我其实既自卑又胆小。
我承认我一直在寻找更大的猎物一直是我的口嗨,实际上,我甚至连一只鸡都不敢杀。
我做事乖张,说话荒诞,所做的一切不过是用来转移所有人的注意力:
我要让他们所有人都忽略掉那个最真实的李温秋,那个自卑胆小,懦弱敏感的李温秋。
最真实的李温秋被我藏在心底,藏了整整五年。
她绝对不能见到阳光。
可是,当那把刀刺破肌肤的时候,有什么东西在我的脑海中炸开了,仿佛那个被我极力隐藏的李温秋终于冲破牢笼,在我面前叫嚣。
……
之后的日子里,我在医院里度过。
夏忆繁和郑子傲他们一放学就来医院里看我,逗我笑,企图让我开心一点。
可是我,还是我吗?
自卑又敏感,懦弱又胆小的李温秋占据了我的身体,我觉得自己和窗台上枯萎的叶子没什么不同。
最后,我出院了。
班主任告诉我妈,这件事闹得很大,让我最近别来学校,把伤养好了再回来。
我知道,学校里又有关于我的流言蜚语了。
可我现在不在乎了,我没有心情为那些话生气愤怒,或是感怀悲伤。
我没有精力了。
我妈把我带回了村子。
我一个人躺在房间里面,无聊的时候翻翻相册,看着里面天真烂漫的自己,和幸福的一家三口,有时候竟然也会不自觉的弯起嘴角。
我大腿上的伤也愈合的差不多了,医生嘱托我适当走一走,有助于恢复。
于是在那个风和日丽的下午,我沿着村里的小巷,一步一步的挪动。
这个季节,村子里大多是一些老人,他们见了面就和我打招呼,面目慈善,竟然和我记忆里爱嚼舌根、乱传八卦的印象丝毫不符。
或许是命运使然,我最终停在了五年前的事发地,邻居家的门口。
自那件事发生之后,我妈几乎拿出了全部的积蓄赔偿邻居,他们也搬走了,五年了也没回来过一次。
院里的杂草都有半个我那么高了。
前几天刚下过雨,现在空气中弥漫着草和泥土的气味。
我坐在他家门口的石头上,静静看着水潭里自己的倒影。
我想了很多,想到小时候无忧无虑的自己,和幸福美满的家庭,又想到这两年来上天恩赐给我的友谊,又想到我以后再也不会缺失父亲的人生……
我还是盯着水潭,盯着自己,盯着……
再一次的,有什么东西在我的脑海里炸开,再次炸开,嗡的一声,将我的躯体分成截然不同的两部分。
一瞬间,仿佛有把刀一样的东西在我的身体里出现,我仿佛看到了那个李温秋,她蜷缩在角落,弱小无助,懦弱胆小,自卑敏感,不断地向我祈求:
不要抛弃我,不要抛弃我!
我的眼泪掉落在水潭上,泛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涟漪消失过后,再次出现了我自己。
那么多年了,我终于找到了那只更大的猎物——我自己。
我终于不再逃避,鼓起勇气挥舞起心中的那把水果刀,将那只我平生最满意也是最恐惧的猎物彻底从我的内心剥离开来。
我终于能够以全新的自己,拥抱全新的生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