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协议
时野那时唱功还不怎么样,更没唱过几回现场。
他红着脸,手指掐着大腿,僵硬地唱了不到半首,就被枝屿喊了停。
他那时候的声线没现在这么冷,是小男生未变声前、带一点稚嫩的音色,嗫嚅着磕磕绊绊蹦出一句:“哥,我……不行。”
公屏上早就笑趴了一片。
其他前辈歌手魔音般的笑声更是不绝于耳地摧残着整个频道的听众。
他就那么尴尴尬尬又乖乖巧巧地挂在麦序第一位上,腿都要被自己掐青了,才听那人清清润润的话音里带着笑腔,一字一句、一本正经地开始教他——
怎么喘。
那之后,时野唱歌还是不大会喘。
但他尾音里渐渐就带上了……后来被广大妈妈粉和男粉们称作“妖娆”的那么点韵味。
裤兜里的手机冷不丁嗡嗡嗡嗡地震起来。
小馄饨和紫菜虾米正在锅里噗噜噜地煮着。
时野腾出一只手拿起手机,是李言的电话。
“小野?就知道你肯定醒了,我这还一堆活儿就不废话了啊,昨晚我说的那事,你考虑得怎么样?”
他瞥了眼时老紧闭的房门,脑中又一次晃过昨天晚上迟倦疏离的目光和那位助理满是防备的一举一动。
他语调平淡地开口:“好,李哥。但是词换了,那协议?”
李言那边像是松了口气,他笑着应:“你下午来找我一趟,重新签一份就好。”
时野四年前就签了他现在所在的这家大型娱乐公司。
经纪人李言不知道他在网络古风圈的词作身份,签约时只说是帮小艺人作作词曲。
直到一年后,他作的一首词让一位唱作歌手在一档选拔节目上小小地爆红了一波,他才啼笑皆非地知道,原来他的工作内容还有一项——代写。
俗称枪手。
那时他气势汹汹就找到公司去了,思路清晰、铿锵有力地把确凿的证据往李言面前一摆。像往常一样,话少,却直中要点,绝对算得上伶牙俐齿,一番话听得李言一愣一愣,估计是自认识时野起头一次听他说这么多字。
年少气盛。
时野的态度很强硬,锋芒毕露却沉稳冷静的年轻人愣是把业务娴熟的经纪人唬得差点招架不住,这事一度闹到公司管理层那儿去。
时野就那么攥着满手证据立在公司副总的办公桌前,一双很亮的眼睛对上对方探究而意味深长的视线。
底气十足。
直到对方游刃有余,一笔高额封口费直截了当地砸下来,砸得时野措手不及。
那天傍晚,他攥着一张薄薄的保密协议,在公司后门闷声憋金豆子。摔跤磕得头破血流缝十几针都不会哭的十几岁大男孩,盈着满眶的泪,咬得自己唇角渗血,抽噎得整个人都在抖。
憋了好久,好不容易缓了缓。两顿饭没吃,胃疼的老毛病又犯了,疼得他坐在水泥地上痉挛抽搐。
……
前几年,母亲和家里其他老人相继因病过世,时老虽然是p大中文系德高望重的返聘教授,有着不错的薪资,但和巨额的医疗费比起来,也不过杯水车薪。时野不愿意换掉那个满是回忆的大房子,却还是卖了父亲唯一留给他的那架上百万的钢琴。
母亲走时,他觉得天都要塌下来。
后来第二年,他高三。埋头课本,以为只要好好高考、对得起外公和母亲的期待,一切就还能像过去那样时,他在晚自习,母亲一位医生朋友突然打来电话,通知他,时老心脏犯病,幸亏邻居发现及时,送他到医院……对方字里行间的意思是劝他,还是让时老住院一段时间好。
就在那位医生语气犹疑间,时野忽然一下就懂了——老爷子不愿意住院,因为要花钱。
他哄得时老信了那架钢琴卖剩好多钱,但其实,再经不起几次这样的折腾。那是从小养尊处优的小少爷第一次迫切地明白需要赚钱。
……
一夜过后,他白着一张脸,按着胃,背绷得很直,在那位副总似笑非笑的目光下签了那份协议。不卑不亢地对他和李言说了谢谢。真诚地。
当时,李言安静地看着时野,陡然发现。也不过才一夜,小孩眼里的光好像都淡了些。
不过后来,时野这枪手的活儿没干多久就被时老爷子发现,然后——
发了一大通火,不许他再这么糟践自己。
这两年,时野和李言的关系不尴不尬。
李言偶尔会找他正儿八经地作几首词,署上时野的名,但……按李言的话说,娱乐圈最不缺会作词作曲编曲的人。
对方从第一眼见到时野,看中的就是他的外形,有意拉他去做练习生。
这样的样貌、身材和嗓音条件,天生吃这口饭的料。
只是时野前两年学业很忙。
况且,他对娱乐圈全无兴趣,更不甚了解。
不了解到……
直到今年年初偶然看到那条迟倦枝屿的热搜,偶然点进去听到迟倦的歌声和嗓音,他才知道——那个大名鼎鼎、连时老都知道的大影帝,就是他等了六年的那个人。
李言昨晚那番话说得,好像当初时野是通过暗箱操作,占了公司里其他练习生的名额。
而事实是,时野还不知道迟倦是谁的时候,李言就已经在他耳边叨叨叨了大半个月,想忽悠他去参加这档选秀。
哪怕那个时候,时野的舞蹈基础完全为零。
时野拒绝了很多次,直到迟倦枝屿窜上热搜的那天。他主动给李言打过去一个电话,开门见山直接问他:“李哥,迟倦是那档节目的导师吗?”
那阵子,导师阵容还只是“网传”,并没发布确凿消息,但业内很多人都知道具体情况。比如李言。
李言当时还挺受宠若惊,知心大哥哥似的跟他寒暄了几句。
什么“没想到你是迟影帝的粉丝啊”、“早说,我那还有两张迟倦的亲笔签名……你今天发邮件正式报个名,明儿就来公司训练,顺便来我这拿签名”。
又比如“迟倦工作室是这档节目的主要投资方,导师跑了谁都跑不了他迟倦,放心”。
然而没过两天,李言那里就换了一套说辞。
总之,一通人情世故的废话讲下来,时野只记住了最后那段,大意就是还要他签个保密协议,放弃两首词的署名权。
无非是拿捏住他是迟倦粉丝的那点心思。
他……答应了。
比一年多前那一次爽快得多。
在古风圈等不到枝屿回来,那他就换个方式。
只要能离枝屿再……近一点,就很好。
如果还有机会像当年那样,喊他一声哥。
就更好了。
“发什么呆呢?”
时老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起了,正神清气爽地倚在厨房门边觑着他。
时野蓦地回神,朝门口喊了句外公,就又低头做起早餐来。
他把家里现成的面包切成厚片,浸了牛奶、洒上蛋液,在不粘锅里用大火煎着。
天光渐亮,淡薄的日光终于穿过阳台与客厅,将窗外将暖未暖的气息带上餐桌。
十分钟不到的功夫,两片外皮酥脆金黄、内里绵软嫩滑似奶油的港式西多士和两碗热气腾腾的鲜肉小馄饨就摆上了桌。
时野戳开手机相机,勉强找了半分钟角度,最后头疼地放弃,随手胡乱拍了一张,发上微博。
配字是和图片全然无关的一句话。
[草:未来两个月有点事要忙,不会上微博和yy,勿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