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跳槽
大年三十的晚上,子祥才把准备辞职回家的打算跟父母坦白。
“爸,妈,我不想再北京上班了,打算回来找工作。”子祥低着头,说的很没有底气。
“啊?”刘玉竹完全没有这个心理准备,孔德明也一样,赶紧把烟头在烟灰缸里捻灭。
“我考虑很久了,在那里上班太累,工资不见得有多少,但真的太累,压力也大。”子祥说着鼻子都酸起来,“而且以后还要考虑买房结婚,那里的房价我怎么可能买得起,再说以后你们老了,也要有人来照顾,所以我决定回来。”
刘玉竹和孔德明认真的听完子祥说的话,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因为他们之前从来没有听子祥谈起过这些问题。其实在他们心里,不用子祥说,他们也知道这是迟早要面临的问题,只是作为父母,他们不好直接提出来,怕干扰了儿子原本的打算,给他增加压力。
“唉,也是,你看你都瘦成什么样了。”刘玉竹叹声道。
“你想好了吗?”孔德明坐直了身子问道。
“嗯,想清楚了,就算现在不回来,以后也一样要回来,晚回不如早回,我现在已经开始找这边的工作,也在准备考公务员。”子祥补充道,“前几天还有xx学校的校长直接打电话说要我呢,只是我不想去。”这一句话明显是为了让父母打消他找工作的担忧。
“好,你想清楚就好,只要好好干,哪里都能干出一番成绩。”孔德明说道。
“回来也好,你毕业的时候,我就跟你说在外面一个人不容易,现在你既然也体验过了大城市的生活,那就回来吧,我们不图你出人头地,你只要安安稳稳的就好。”刘玉竹语重心长的重复起了那些话。
“工作的话,我们也帮你打听打听,有什么需要我们在这边帮你弄的你就说,虽然你妈和我都是普通职工,我现在也退休了,但多多少少也认识几个人,该找人找人,该办事办事,这个你不用担心。”孔德明认真的说道。
“哎呀,现在招聘都要笔试面试,你托关系还不一定管用呢,别整那些歪招。”子祥鄙视找人托关系这种不正之风,他要靠自己的实力找工作,低三下四的求人不是他的风格。
收假回到北京后不久,公务员考试报名开启,子祥仔细的浏览了所有的岗位,果然没有一个招物理专业的,还好有一个岗位不限专业,只招一个人,于是他就报了这个岗位。
三月,高校春招开始,子祥陆续投出几份简历,并接到了信用社的笔试通知,安排在省城的一所大学,时间是本周六上午9点。这让子祥异常激动,银行最近几年很吃香,就连他们那小县城的银行一般职员一年也能轻轻松松过十万,银行职工已经成为当地的高收入群体,买房买车可以说是毫无压力。
周五下班时间一到,子祥就急匆匆的出了园区,坐上公司班车往进城方向赶去。到目前为止他准备跳槽的事还没有让同事知道,他就像做贼一样,一切都在悄悄进行当中,怕万一被人知道后传到公司领导耳朵里,到时候可能还没找到下家就会被公司踢出去。
到了班车终点站,子祥又立即打了一辆出租车直奔机场,航班是晚上10点,现在还来得及。
到了机场,过完安检,时间还不到8点,子祥紧张的心才稍稍安定一些。他随便买了点东西垫垫肚子,然后就坐等着登机。
10点,航班准时起飞,三个小时二十分钟后候落地省城,赶到预定好的酒店已经是凌晨两点。子祥不觉得疲惫,这一路他的神经都在紧绷着,害怕公司突然来电话,害怕航班延误,而对明天的笔试也有些紧张,在这种状态下,他感觉不到疲倦。当躺在酒店床上的那一刻,他才松了一口气。
第二天一早子祥就来到考场,考试的内容和他买的那一套复习资料差不多,大多是行测的内容,只是有些专业的经济知识他记不住,但毕竟是少数,总体感觉下来也还好,中规中矩。
当天晚上11点,子祥又搭乘航班返回北京,之所以选择当天就回来,是因为他怕公司突然让他回去加班,那样就会露马脚。
笔试之后就没了消息,网上已经公布了下一轮面试的时间,看来他是被刷掉了,这让子祥遭受到不小的打击,机会就那么一点,错失一个就降低了回家的几率,这不能不让他感到焦急。
紧接着公考的日子到了,这次是安排在老家的县城,也是周六。周五下了班再回去是不行的,因为没有直达航班到家,时间上来不及,所以他得提前一点动身。于是周五的中午子祥假装胃疼的厉害,跟组长请了假之后,出了园区的大门打上一辆黑车就往机场赶。
两段航班,接近8个小时,晚上11点半才落地县城机场,此时孔德明已经在接机大厅等候。
回到家后,刘玉竹还在客厅看着电视等待,她已经困意来临,眯着眼睛,打着哈欠,但心里又随时揪着,儿子这么折腾,作为母亲她无法安心。
子祥进到家中,喝了一口水,来到客厅坐下喘口气。和父母简单寒暄两句,就上楼睡觉,明天还有重要的两场考试,他得抓紧时间养精蓄锐。
第二天,考场安排在市一中,这是子祥曾经高考的地方,自从毕业之后他就再没进过这校园,没想到这次进来又是参加他人生中第二次重要的考试。命运的安排就是如此的巧合,这学校成了他绕不开的路,而他好像也摆脱不了考试的宿命。考场之外考生密密麻麻,看着一点不比当年高考考生少,他们大多都是稚嫩的脸庞,也有一些和子祥一样的年纪,有些看着已经拥有一张老成的脸,那是进入社会之后才有的成熟,如果不是今天这种场合,完全想象不到他们会是考公大军之一。不过,那又怎样,范进考了三十年,五十多岁才中举人,只要国家允许,那有什么可丢人的。
两场考试下来,子祥感觉发挥一般,行测的题量很大,对脱离考场多年的他来说,已经不擅长应试。况且和他竞争的这群人当中,有相当一部分考公专业户,人家都是常年报班培训的,熟悉每种题型的套路,对此子祥没有信心能比得过他们。他这个岗位一共有468个人报名,招聘名额只有一个,即使过了笔试,面试阶段那就不好说了,这是一个不限专业的岗,是不是专门为某颗萝卜挖的坑也不一定。
父母安慰他,“没事,好多人考了几年才考上,要不就先辞了回来,也报个班,考上一两年也无所谓嘛。”
子祥知道那是父母的安慰话,没有应声,他也不可能这样做,他宁愿去打工,也不愿意当范进那样的人。
既然回到了家,那他也就不着急着回去,在家里躲着休息了一天后,周日晚上他又返回北京。
临近三月末,运营商校招公告出来了,子祥立即报了名,他是干互联网的,多多少少跟运营商也能扯得上些关系,所以他觉得这是他把握最大的机会。没多久,子祥就接到招聘助理的电话,通知周日在省城进行笔试。这次子祥做了充分的准备,他从网上搜罗了历次笔试题,认真背了企业的发展历程、价值观、企业文化等内容,加上他有着还算扎实的互联网通信知识,这一次笔试,他感觉把握十足。
有了前两次偷偷外出应聘的经历,子祥已经轻车熟路,同样的时间,同样的航班,同样的线路,揣着身份证,披上一件外衣,他再一次悄悄的溜出园区大门。只是这一次,他感到压力格外大,这可能是他把握最大的机会,如果再错失这个机会,那回去就基本无望,具体的说,体面的回去是无望了。
笔试很顺利,题目上考的,子祥基本都答了,走出考场的时候,他深呼一口气,暗暗的给自己鼓了一把劲,“你可以的,一定要顶住,加油!”
回到北京,子祥就焦急的等待着下一轮面试的通知,一天,两天,三天过去了还没有动静,他的心就这么吊着,时不时打开手机看一眼,怕漏接了什么电话或者短信。他每天都会登录好几次官方招聘网站看面试的通知安排,还好没出来,这让他感到还有希望,否则就完了。一直到第四天,子祥才接到通知,他进入了下一轮面试,这次是群面,安排在省城一家酒店,时间是周六上午9点。
子祥再一次飞赴省城,这次参加他所在地市分公司面试的有50多个人,绝大多数是应届生,只有包括子祥在内的四个往届生。面试10个人一组,先是自我介绍,然后再是抽选主题再发表五分钟的论述。子祥参加过多次面试,这种场面他不感到陌生,但也确实不敢马虎,机会就这一次,而且是最重要的一次,来之前他还特意在网上查了一下往年的面试题,自己对着镜子做了模拟面试。他发挥的还可以,表述清楚,逻辑清晰,语气平稳,只是中间稍有停顿。有一个学财务的女生令他印象深刻,个子小但声音明亮,表达流畅,情感充沛,引经据典,有条有理。其他的大多有些紧张,忘词的,结巴的,哆嗦的,表达口语化,不通顺,调理不清是通病,这些刚毕业的大学生显然还缺乏历练。就子祥自己观察,他们这一组里,他应该在前三。
面试结束,面试官说会在次日通知晋级终面的名单,子祥没有立刻回去,想等到面试出结果再做打算。
第二天,子祥早早的就醒了,躺在酒店床上等通知,但一直等到退房也没有消息,于是他只能先退房,独自在省城里瞎逛。这个城市街道有些错综复杂,不像北京一样纵横交错,横平竖直。走在街上,人行道时宽时窄,突然出现的台阶、隔离桩、翘起的地砖让人不得不注意脚下,时不时还会被从身后疾驰而来的电动摩托车吓一跳。道路两旁的房子已有些年头,穿插其中的新建楼宇显得格外显眼,楼下小店林立,各色招牌挂满门头,有些凌乱。再往前的马路立起了长长的蓝色隔离栏,这里正在修建地铁,在全国各地刮起的修地铁热潮中,这里也不落下风。这是一座正在从旧貌过渡到新颜的城市,路挖了一遍又一遍,楼拆了一片又盖了一片,当下正处于大干时期,所以整个城市稍显乌烟瘴气。
在街边随便吃了点东西,看时间差不多,子祥就打上一辆车往机场赶去。坐在候机厅里已是下午五点,太阳西斜,山边泛起红霞,他心里越来越焦急,说好的今天通知结果,可这天都快黑了怎么还没个动静。时间一点一点的流逝,飞机起起落落,离登机的时间越来越近。若是起飞了手机就得关机,那时就联系不上自己,人家联系不上会不会就把自己剃掉啊,子祥越想越着急。
时至八点一刻,电话响了,那个熟悉的号码,子祥心咯噔了一下,他深呼一口气,接通了电话。
正如子祥预测的,他进了终面,时间安排在周二早上。
子祥还是凌晨两点回到北京,睡了几个小时就起床上班,下午六点又偷偷摸摸的打了卡,直奔机场,凌晨一点落地省城。
周二早上八点,子祥给组长发了条消息,假装生病请一天假。
终面还剩20个人,子祥所报的分公司总共招15个,也就是要有5个人被刷掉,这次面试官是地市分公司的领导一行七人。
“看你简历还是相当优秀的,怎么想着回家了,北京不挺好的吗?”坐在正中,戴眼镜,年纪50有余的领导首先开了腔。
这个问题子祥已经被问了很多遍,在这一群大佬面前,他也一贯表现的十分坦诚,他知道这些人都是老资格了,什么人看一眼就也能看出个一二三。
“对很多人来说,北京的确是一个具有广阔发展前景的大舞台,适合有梦想,有闯劲的人去打拼,但压力也很大,竞争激烈,生活成本高。我已经体会到了在那里工作生活相当不容易,而且还要考虑以后买房买车,娶妻生子,爸妈老了也要有人照顾,这些都都是实实在在的问题,所以再三考虑,我决定回来,可以说我就是一个逃兵。”
几位领导呵呵一笑,你看我,我看你。子祥也不知道他们笑什么,是笑他的老实,还是笑他的觉悟低。
“那你回来不会心里有落差吗,另外这里的薪酬比你在北京要低的多。”旁边一位领导微笑着着说道。
“这倒不会,既然我选择回来,也就不去想以前怎么样了,况且贵公司也是世界500强,我对公司还是有信心的。至于薪酬,都是跟着当地消费水平走的,水涨船高,我相信贵司薪酬福利在当地应该是有竞争力的。”
几位领导脸上又浮现一丝笑意。
“你对未来有什么规划吗?”
“说实话,如果我说几年内实现什么目标,过几年又做到什么高度,你们可能也不会信。我现在对将来的工作岗位还不了解,现在也说不上要怎么规划,但有一点不会变,那就是服从公司的安排,踏踏实实做好本职工作,永远保持积极向上的态度。”
“如果你的直管领导安排给你的工作不合理,你怎么办?”
这个问题有点难了,子祥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露出一丝为难,他思考了一下答道。“我会选择先和领导沟通,表达我的想法,如果因为我个人原因导致这份工作没有做好的话,那就会影响到公司。如果沟通了之后,领导依然坚持的话,那我将服从安排,尽全力去做好。”
“最后一个问题,你不会干两年又辞职了吧?”最左边那位领导,抱着手靠在椅子上,笑里透着些怀。其他人一听这个问题,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子祥一愣,赶忙嬉笑着答道,“不会,不会,请各位领导放心,我来贵司还求之不得呢,怎么会走呢!”
面试结束,子祥退出门去,这更像是一次聊天而不是一场面试,其间没有一个涉及专业的问题,他不知道这到底是好还是不好。他感到如释重负,结果如何那只有听天由命。
回到北京,子祥又变得对手机铃声异常敏感,随时觉得手机会响起来,不过以前是害怕接到电话,而现在是渴望接到电话。每当铃声响起,他一把抓起手机来,可来电显示却始终不是那个期待的号码。
一天,两天,三天,一个星期过去了,仍然没有消息,他不禁怀疑是不是当时终面自己过于实在,说了不该说的话,越想他越觉得不对劲,一种懊丧瞬间笼罩了他。
又过了一个星期,四月十五这天晚上8点,子祥还在公司加班,突然电话响起,号码显示是100xx,他以为又是各种问卷掉调查或者业务推销,不耐烦的接通了电话。当听到电话那头传来“招聘助理”几个字时,子祥的心立马提了起来,呼吸变得急促,一股寒颤沿着脊背触电一般直传后脑。随即,他立即起身,压低了嗓音,快步朝卫生间走去。
挂完电话,子祥躲在卫生间隔间里,紧闭着双唇,咬紧了牙关,握紧双拳在空中用力的挥舞,他很想喊出来,把这段时间的压抑全部释放出来,但还是忍住了。过了一会儿,他走出隔间,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表情,尽量让自己看着平静一些,然后才走出卫生间,装作一切都没有发生,然后继续回到工位加班。
下班的路上,子祥给家里打电话报喜。从电话里子祥听得出父亲的声音有些激动,但他还是故作镇定,只淡淡的说了句,“聘上了就好,恭喜恭喜。”母亲刘玉竹接过电话说,他找工作这段时间自己一直都睡不好,隔三差五就在家里给老祖宗烧香,还特意去寺庙抽了签,许了愿,现在果然是应验了。
这下子祥可以光明正大的提辞职申请了,组长、项目经理、人力主管例行公事找他谈了话,象征性的做了挽留,因为这些谈话要被记录在案,表明员工离职是自愿的,公司方面也努力做了挽留。子祥多少觉得有些对不起东家,苦是苦了些,但毕竟受人栽培,领受俸禄。不过话又说回来,这就是一笔交易,你出钱,我出力,公平合理,不存在谁欠谁的。空缺的位置立马就会有人补上,大可不必自作多情担心会影响公司远转,俗话说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这地球缺了谁都会一直转下去,子祥也不过是万千过客中的一个,他在这里留下了回忆,而公司只是划掉一个工号而已。公司里每年辞职的员工不少,离职手续都已经流水作业,资产清退、社保转移、公积金封存、户口迁出、出具证明,步骤清楚,办理有序,窗口小妹服务态度甚至比办理入职手续时都要好,大家好聚好散,祝愿留下的工作顺利,走的人飞黄腾达。
和组里的人简短的告了别,子祥微笑着走出办公楼,他在园区里放慢了脚步,想尽量再多看一眼这里的一切。初夏已经到来,园区又是一片花红柳绿,那碉堡一样的写字楼在热烈的阳光下闪着刺眼的亮光,好像是在欢送子祥,又好像在嘲笑说,“看,又一个逃兵。”
出了园区大门,子祥忍不住驻足回望,在这里两年零两个月的时光,入职时西装革履的样子,第一次挨批的痛彻心扉,通宵加班的冷戚,还有老张的离去,一切都历历在目。子此时的祥像一个刑满释放的劳教人员,这两年的“服刑”让他获得了重生,找到了人活一辈子的意义所在,再一次将他从迷雾之中解救出来。短暂停留之后,子祥转身离去,自由似乎在向他招手,他情不自禁的加快了步子。
收拾好家当,退了房子,大件行李快递回家,子祥只背了一个背包赶往机场。他想再挤一挤公交,坐一坐地铁,最后看一眼这熟悉又陌生的城市。此一别何时再相见,虽不曾情深,但亦有不舍,子祥也不知道此时为何矫情起来,那就放纵一次吧,让自己的情感肆意流淌一回。
坐在机场大厅里,子祥又盯着玻璃幕墙发起呆来,“逃兵”一词再一次跳了出来,九年前他带着梦想而来,而如今他又灰溜溜的逃了回去。他想,假如上大学时毅然坚持那幼稚的梦想,义无反顾的投身到科研中去,现在会不会已经沉醉在科学探索的汪洋大海中了呢?又假如现在没有辞职,而是排除一切杂念投入到工作中去,几年后会不会熬出了头,房子车子票子,老婆孩子和照顾父母都不成问题呢?
夜幕降临,回家的航班拔地而起,下方的北京城灯火辉煌,那纵横交织的马路格外清晰,像一张编织的金黄色巨网,牢牢的把整座城市罩在网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