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理想
镇上小学一年级(一)班的课堂上。
“同学们,你们的理想是什么?”
“杨大柱”
“我想当老师。”
“李赛芬”
“我想当医生。”
“张家伟”
“我想当科学家。”
“孔子祥”
“我想上班。”
“上班?那你想干什么样的工作呢?”
“嗯……,就是上班,有工资的那种。”
“哈哈,科学家、老师、医生都上班,都有工资,你想当哪一种?”
“嗯……那就……就当科学家吧。”
在7岁的孔子祥的概念里,上班就是跟他父母一样到办公室干活,吃公家饭,既不脏又不累,受人敬重,还能比绝大多数同学爸妈种田种、地养猪养鸡领到更多的钱。他知道教师是给学生上课的,医生是给病人看病的,军人是保家卫国的,科学家是搞研究发明的,但对于自己的父母具体干的工作,他不太懂,他有限的认知还无法把父母的工作归类到任何一类已知的职业上去,在他的眼中父母就是上班的。
说到子祥父母,他父亲孔德明农民出身,家里七个弟兄,一个妹妹,他排行老四。子祥听父亲多次说过,家里兄弟姊妹多,地少粮食产量低,小的时候根本就吃不饱饭,一年到头玉米面掺着点硬米一起煮,油荤基本到过年的时候才尝上一回,肚子饿就到山里找些野果野菜充饥。兄弟几个,常年短衣薄衫,大的穿完给小的穿,缝缝补补,拆拆改改,从小到大衣袖裤腿就没盖全过。家里不够吃,更没钱供孩子上学,父亲只读到小学三年级就辍学回家。后来到了年龄,镇上征兵,他就毫不犹豫的报了名,没想到还真选上了。当兵对乡下穷人家的孩子来说可是一件天大的好事,别的先不说,到了部队有饱饭吃,有衣服鞋子穿,这就足够。他父亲当了五年兵,复原回来后,镇上安排他到一个村里的村办事处工作,从此之后才摆脱了一生为农的命运,更值得一提的是,也就是在这个村办事处他认识了子祥母亲刘玉竹。
刘玉竹也是农民出身,家里三个姐姐,一个哥哥。那时农村重男轻女的思想严重,子祥外婆接连生的都是女娃,就想要个儿子,求神拜佛的封建迷信搞了不少,就连几个姨妈的名字都起得别有一番用意,“采弟”、“招弟”、“买弟”,盼的就是下一个孩子是儿子。外公外婆成天叫着几个女儿的名字,在声声呼唤中,这个儿子终究还是降临了。之后他们还想再继续要个儿子,男丁多,家门才旺,结果生下来的还是女儿。外公外婆虽然失望,但好在有个儿子延续香火,便不再强求,于是给这个女娃取名“玉竹”,没有什么特殊寓意,只是听着终于像了一个女娃的名字。刘玉竹初中毕业,是家里唯一通过读书走出来的,本来这应该落到子祥舅舅头上,可没曾想舅舅天性贪玩,不爱读书,无论外公外婆好言相劝,还是棍棒伺候,他就是不读。没法儿,刘玉竹只有担起大任,一直坚持读到初中毕业。当时,初中生在乡下也算为数不多的知识分子,镇里安排刘玉竹到镇医院实习半年,之后就回到村里当起赤脚医生。一个画着白底红十字的医药箱挎在肩上,刘玉竹就靠着一双脚走遍周边村寨,给村民看病,打针抓药。
刘玉竹行医问诊的大本营也就在这个村办事处,和孔德明一个院子,两人都算是村里有工作有身份的年轻人,自然比其他青年男女要更引人关注。孔德明办事得力,干练有担当,加上当兵锻炼出来的一身英武之气,成了村里年轻男女追随的对象。刘玉竹热心勤快,为村民看病打针十分细心,在村里口碑不比镇上的医生差,她梳着一条粗粗的麻花辫子,浓眉大眼,也惹来不少少男芳心。两人年纪相差两岁,同在一个院子里晃悠,眉来眼去的便生出了感情,两年之后便结了婚。他们的结合理所应当,门当户也对,而且都是吃公家饭的,这对于他们彻底摆脱农民身份有很重要的意义。
两人结婚后不久,子祥便出生了。在子祥五个月的时候,父亲孔德明调到了镇上武装部,此后,他就骑着一辆二八大扛往返于镇上和村办事处之间,单边就是十公里地,风雨来雨里去,一骑又是两年的时间。在他的活动下,终于把刘玉竹调到了镇上农技站上班,干的是出纳的活。随后,一家人才搬到了镇上农机站职工宿舍。
农机站地处小镇最东边,紧挨着去县城的公路,这里是镇上所有农用机械登记、检审、维修的地方,也是拖拉机和汽车驾驶员培训考试的地方。农机站中央是一块驾驶员培训的大场地,两排土墙瓦房分列场地西边和北边,西边这一排房子就是站上办公用房和农机修理铺,北边这一排就是职工宿舍。南边是镇上唯一的加油站,四个巨大的刷了银色油漆的储油罐卧躺在加油站房子后面,在太阳的照射下反射出刺眼的光芒。
他们一家住的职工宿舍总共三个房间,一间卧室、一间客厅,加一间厨房,总共80平左右,一家三口住着还算宽敞。这种用黄泥砖垒砌起来的房子,保温隔热性比较好,就是容易掉灰,而且到了雨季容易返潮,搞得一屋子的霉味。房梁上经常有老鼠窜来窜去,在瓦缝中做窝,一到晚上就“叽叽叽”的叫唤,搞得一家人睡不着觉。
农机站东边有一块3亩左右的闲置土地,也是属于站上的,孔德明和站上说了一下,就把这块地当做自家菜地种了起来。虽说两口子都是吃公家饭的,但那时候他们一个月的工资才一百块钱上下,除了维持基本生活开支之外也剩不下多少。为了补贴家用,两人就把这3亩地大部分种了玉米,只留下三分地种自家吃的小菜,再在宿舍边上建起猪圈和鸡舍,一个自给自足的小农生活就成型了。作为农民的后代,二人打小就与土地打交道,干这点活并不算什么,现在虽然成了吃公家饭的人,但小两口并没有把老祖宗传下来的谋生技能给丢掉,困难的生活教会了他们生存的本领,更让他们懂得珍惜这来之不易的生活,勤俭持家、勤劳致富是他们这一代人的人生信条,只要有一双手,只要不懒,这日子就不愁没法过。
再说子祥,现在他上一年级,上学对他来说是一件苦差事,倒不是因为学习有多难,而是因为学校离家很远,足有两公里多,一天两趟学,来回走四趟,一年要走两百多天,这对他那双小短腿确实是一件不容易的事。镇中心小学在村子西边,从村东头到西头要穿过整个村子,村中房屋一家一院,紧紧的挨着靠着,随着起伏的地势高低错落地向山脚铺开,蜿蜒的小巷像流水一样忽明忽暗的流淌于密集的房屋之间。从家出发的时候,子祥孤身一人,越走伙伴越多,回家的路上,伙伴越走越少,他越走越孤单。这上学路弯来拐去,转过一个角又是一个弯,无穷无尽,似乎永远也走不到头,他恨不得自己赶快长大,好赶紧结束这一段难熬的时光。对于为什么上学,没人跟他说过,他自己也不知道,自从满六岁他就被父亲送到学校,自此就开始了这段艰难的路途。
冬天来临,早上天亮的晚,出门的时候还一片漆黑,刚开始母亲刘玉竹还送子祥一段路,等走到村子中间位置再让他自己接着走。后来,母亲就让他独自走,于是手中的手电筒就成了他唯一的陪伴。那泛黄的灯光在寒冷漆黑的早晨照出一丝暖意,但子祥心里很害怕,因为流传在村子各个角落的鬼故事总会在这个时候爬上心头。比如,老磨坊曾经吊死过一个女人,有人曾经看到她在那里飘过;老龙井那儿跳过几个人,有人看见穿红衣的鬼在井边绕。这种民间传闻多得不得了,老房子、古树下、深潭边、怪石旁、山沟沟,越是古怪的地方就越多,而一旦传到小学生的耳朵里,恐怖和离奇程度就会指数级增长。子祥很害怕,又要强得不愿和父母说,只能自己一个人硬着头皮走,每当走到有传闻的地方,他心跳加速,后背发凉,汗毛直立,不自觉的加快了脚步。有时候,一些不知趣的阿猫阿狗会突然从路边窜出来,吓得他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差点就“啊”的一声叫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