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柳家傻儿郎
“杨柳树下傻儿郎,说是有石会发光。
我家等光有一日,他家等光又一月。
怎么明日复明日?怎么明日何其多?
冬柳难活盼明日,无絮可用待蹉跎。”——氷州顽童《傻儿郎》
这里是大宋抵御西北外敌的门户,是个易守难攻的城池。
当时的君主担忧此处驻守的将领一旦叛变再收复此地会难上加难最终决定把整座城池烧毁,又引水淹没,一番劳民伤财后又建了新城,也就是此地。
我们代称其氷州。
城东柳家,祖籍就在河东本地,世代簪缨,虽是书香门第,但曾祖上也出了伴太祖行军时出谋划策的有功之臣。
柳氏一族曾经人丁兴旺,子业繁荣昌盛。
后来此地多年受辽军攻占,收复后还是战争不断,柳氏的族人四下奔逃,渐渐与彼此失了联系,唯独只留下了这一支。
柳家第三十八代家主,三代上单传下来的唯一一个男丁——柳青舟。
柳青舟之父曾任职察院御史大夫,只可惜一场风寒便早早亡故,只留下年幼的他和母亲相依为命。
母亲对他极为溺爱,养得他不懂人情世故又极为脆弱自负。
十七岁时母亲忧郁亡故后,外祖家的舅父觊觎柳氏祖产想把不得宠但听话的嫡女嫁给自己。
被柳青舟公然戳破意图拒绝后,两家从此断绝往来。
二十三岁登科及第,外放江陵,遇当地绸缎庄富商独生女夏波蓉。
柳青舟风神俊朗,貌似潘安,对风华绝代的夏波蓉一见倾心,登门求亲,顺理成亲,但夫妻二人成亲多年并无子嗣。
为官多年,辗转多地升任知州,但柳青舟有才干却不懂人情世故。
因不会讨好上级,被官圈排斥,直到两年前被人为影响,才调回祖籍边境氷州担任从五品刺史,差遣降级知州事。
遇到州府事只有权知,无权查,更多的职责其实是慰藉官员,安抚百姓。
此职务本该留给此地有资历的养老官员,但却因为柳青舟不会钻营,树敌不少,被人明夸有才干,却向今上举荐他来干闲职。
这壮年柳青舟占去此地养老闲职,又惹得很多属意此职的老迈官员对其心生不满。
虽官场树敌不少,可却有一点好,他一直都是受百姓爱戴的好官。
夫妻二人现住于新城建好后城东的祖宅内,府内建筑陈设,雍容华贵;游廊曲折,富丽堂皇;观赏景植,花团锦簇。
直到今年,柳青舟岁三十有五,夫人有喜,阖府上下皆大欢喜。
无奈好景不长,十月怀胎,一朝临盆却生下个傻儿子——柳玉成(游一花),单名一个明字。
正月廿八,春节已过,冬雪化尽,风吹渐暖。
今日柳刺史家的小郎君柳明就满一个月了,恰在此时大街上也传遍了顽童唱的《傻儿郎》。
满月宴上只宴请了几个官员携其家眷,显得有些冷清。
内外宴席间,柳青舟和夫人夏大娘子也听闻了街上不知何人嘲弄的《傻儿郎》,里面的词句句诛心,心中怒火翻腾。
外宴的柳青舟担忧妻子伤心丢下前院众人就匆匆往内院去,刺史参军兼前院管事梁立冬,忙上前招呼各位大人。
梁立冬今年三十有三,从小就跟在柳青舟身边伺候,忠心耿耿,在柳青舟为官之前一直是小厮,后被柳青舟脱了贱籍,娶妻生子,还是不改旧务。
杨知州和在场几位官员见他来应酬心中顿感不快。
另一边,夏大娘子,本名夏波蓉,商人之女,江陵人士。
二十有八才头胎产子,氷州官眷妇人大多偷偷笑话过他们夫妻老蚌生珠,却也无人敢正面嘲弄。
今日这首《傻儿郎》传到宴上,公然嘲弄柳家,将宴会的气氛推到了冰点。
夏氏容貌昳丽,美艳却端庄,气质清幽,喜擅诗词,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的模样。
内宴上另外几个夫人娘子听了也是一副又怒又心疼的模样,忙上前安慰她。
夏氏强忍情绪,强制自己扯出个并不好看的笑脸招待宾客。
“让各位娘子看笑话了,今日本该是喜事的,倒是让各位为我家的事伤心了。”
转头对自己的女使月露道:“去让人把明哥儿抱上来,给各位夫人娘子见见礼。”
夏氏想把这个插曲翻过,让席面继续。
杨知州的夫人笑颜满面,故作安慰实则炫耀,又提起那首歌谣道:“夫人别伤心,我回头定要把这首《傻儿郎》告诉我家官人,让我家知州大人去把背后嘲弄之人抓出来游街,替你家出口气。”
旁边与她交好的夫人拉她的衣袖让她少说两句,她就像感知不到一样,继续喋喋不休。
刺史的官品比知州高半阶,但手上并无实权,又加上这知州又会讨好经营,有望半年后升调京中。
再加上柳家唯一一子还是个痴儿,柳家现下是无亲无故,柳氏一族没落翻身无望,故这知州夫人才更敢如此作为,换做是个人丁繁盛的世家她也不敢如此轻狂。
更让这知州夫人针对夏氏的一点就是,百姓都赞刺史好,无人赞奉知州好。
还有那柳家后宅只有夏氏正妻一个,干干净净,管理得当。而自家杨知州则后院莺莺燕燕,外室也不少。
氷州城有的是妇人拿她们二人作比较,夏氏还只是商人之女,自己好歹也是官宦人家的千金,如此种种让她颇为恼恨,嫉妒。
夏氏面上并无波澜,打断杨夫人:“那我和刺史就先谢过杨夫人了。”
夏氏身边月露附耳道:“大娘子,主君在外面有话跟你说。”
夏氏向在座告罪离席,来到院外。
柳青舟小心观察自家娘子的情绪,夏氏还未走到跟前,就听柳青舟问道:“没人欺负你吧?”
夏氏心中妥帖,只道:“没有。”
又疑惑他现在过来,前院席面上谁来照应,寻问道:“你来找我就为这事儿?那你前院席面谁在照应?”
柳青舟无所谓道:“不知道,应该是立冬吧。”
“你就这么把前院宾客撇下自己跑内院来了?”夏氏惊叹。
“我才出月子忙不过来,才放你照应一次前院宴席,你让立冬应酬,那些大人会觉得你打他们脸的,你快回前院去。”夏氏赶人。
正在此时一小厮急匆匆来报:“主君大娘子,门外有个小儿状告琼安县的戍边官兵在他们村欺压百姓,强抢民女。”
二人惊道:“什么?”
夏氏只能回内院照应,柳青舟则命人将状告之人带进来,宴席是没法继续了,无关的人送了礼便告辞了,只留下知州一干人等。
外院正堂下首跪着一个看着约莫六七岁左右的小儿。
柳青舟:“就是你要告状?叫什么名字?年岁几何?籍贯何地?从何处而来?”
小儿:“我叫牛二,清明一过就满七岁了,籍贯河东路氷州琼安县牛家庄人。两天前从琼安县来。”
琼安县距此一百五十多里地,约现在七八十公里,成年人不走官路步行到快的也要个两天上下,乘车马快的则早出晚到,这小儿两天就到了。
柳青舟听他口齿清晰,心中疑惑,暗暗观察,只见牛二赤着一双脚,又问道:“你自己来的?”
牛二:“是。”
柳青舟:“可识字?”
牛二:“不识。”
柳青舟看了一眼杨知州,问牛二:“你怎么不去衙门告状?”
牛二委屈道:“去了,但被人赶了出来。官差大人说小儿不得击鼓鸣冤。”
柳青舟:“那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牛二:“我在衙门边听到有小男孩唱《傻儿郎》被他娘亲打,他娘亲说柳刺史是位为百姓着想的好官,不论什么案子,衙门不管就找刺史,大人都会替百姓主持公道的。我顺着歌一路打听过来的。”
杨知州听了横眉倒竖。
梁立冬提点牛二:“大人问话回答时要加回大人,要自称小人。”
柳青舟颇为无语地看了一眼找存在感的立冬,正色问道:“你所告何事?一一说来。”
杨知州面上一慌,告礼打断:“柳大人,断案这种小事有我们州府衙门,就不劳您费心了。”
柳青舟墨眉一挑,问杨知州:“哦?那就是衙门会管这个案子了?”
杨知州底气十足地道:“是,衙门会管。”
柳青舟痛快答应:“好!我身为刺史有权旁观,那我们就移步公堂衙门吧!”
杨知州身边小厮向他附耳几句。
杨知州突然冷冷一笑,底气十足道:
“柳大人,此事官府会管,查清以前,一切保密。您还是不要妨碍公差办案的好,留在内院多陪陪妻儿吧!”
最后还不忘阴阳一句柳青舟宴席上撇下外院宾客进内院的事。
柳青舟看着杨知州转身带走了牛二,其他人也跟着杨知州离开。
有案不让自己查,心痒毛抓。柳青舟转头吩咐道:“立冬,你去送双鞋给牛二,偷偷跟着点他,有什么消息,再回来报。”
外院事毕,回到内院,夏氏看见柳青舟心不定的模样,上前问道:“那告状之人怎么样了?”
“他们没让我管,把人带走了。”柳青舟有些失落地实话实说。
“行,本就应该让衙门管。”夏氏见他有些失落安慰道,“你来看看咱们儿子,刚刚还一直笑呢。”
“波蓉,让你跟我受委屈了。”柳青舟将头埋在夏氏脖颈。
“傻话,你是越老越爱说傻话。也不怕咱们儿子笑话你。”夏氏突然想起,“你说作《傻儿郎》,在背后针对我们的会是谁啊?”
“我打发人去查了,有消息会来报的。”柳青舟看着孩子目光慈爱,突然说道:“那孩子状告的事,我直觉此事与去年年末大寒那段日子突然出现的流民有关。”
“你还是要管吗?”夏氏看着柳青舟点头回答,心中满意,这才是她认识的柳青舟。
“那你一定注意安全,你现在可是有孩子的人了。”夏氏抱着孩子温柔提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