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得今生
旧雪未消,新雪拥护。
大寒当日,氷州城东柳府,乱作一团。
“稳婆!你们几个快去请稳婆和府医!立冬,你快去前院请妇科圣手张先生来!”
身量七尺,身材清瘦的中年男人慌乱向身边一干仆役打扮的丫鬟婆子小厮吩咐道。
只听屋内妇人临产痛得向外面的中年男人嘶喊,“青舟!柳青舟!你去哪了?”
在门口的中年男人,也就是柳青舟听到妻子呼喊自己的名字,快步掀开暖帘走进来,丫鬟立马上前给柳青舟烘衣暖手,直到身上没有寒气才敢往里屋走。
柳青舟走进里屋,三步并两步走到妻子榻前,握住她的手,眼里饱含深情。
面上不显,心中却早已担忧紧张到了极致,但也必须压下这些情绪,温柔地安抚道:“波蓉,你不要害怕,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
产榻上的女子痛得面色惨白,满头的冷汗,听到柳青舟说话,心中起了股无名火。
“柳青舟,都怨你害我这么痛的,我是为着你们柳家才遭这个罪,你今后若对不起我,我做鬼都不放过你。”
“呸呸呸,什么做鬼?什么做鬼?夏波蓉,你定能平平安安的,肚子里的孩子也会平平安安的。”
饶是虚岁三十有六的柳青舟听了这话还是红了眼眶,急急反驳道。
“我算着这几日恐怕有大雪,提早就请好了咱们氷州有名的妇科圣手张先生来家小住,他马上就快到了,有他坐堂你且放一百个心吧。”
柳青舟和夏氏子女缘来得迟,除夕一过夏氏就满二十九,这个年纪才头胎产子,在这个年代已经算是高龄产妇了。
夫妻两个成婚至今十二年有余,哪怕无子无女,也不妨他们恩爱无比。
早些年二人也为无子女烦忧过,夏波蓉想给柳青舟纳妾,却都被柳青舟推拒了,至今他的后院也只有正妻一人,只一点便羡煞了多少氷州的官眷妇人。
一旁夏氏贴身的乳母嬷嬷孙氏交代夏大娘子少叫喊少说话省些力气,又看着半个身子都倚在产榻上关心自家小姐的姑爷。
孙嬷嬷无奈开口:“姑爷,这产房血污之地,你很不该再待在里面了。”
柳青舟紧紧抓住夏氏的手,“我不走,我要陪着她。”
孙嬷嬷见状也不再多言,二人恩爱她也是看在眼里的,姑爷打定主意要陪自家小姐生产,她劝阻不了。
屋外大雪纷飞,院子里不过片刻又积满厚厚的雪,院中假山石上也铺了一层银装,虽有一番景致,但一路难行得很。
还好院里四面抄手游廊衔至院门口的甬路,院门口是朱漆雕花木门,门房上悬着“絮蓉居”牌匾,门外另一侧甬路则是衔接着壁画游廊。
此壁画游廊曲折广深,可通往府邸里大多去处,有此游廊每逢雪或雨季受益良多。
不消片刻,稳婆离得近先已入产房内,外院的府医和张先生也通过游廊一路无阻地到了“絮蓉居”的正屋东耳房。
两个大夫现已在产房外的檀木雕兰绣平安如意屏风后面问诊开方,屏风正上方悬挂“善缘良室”几个大字。
穿越世界与时间的另一头,游一花还像个孤魂一样漂泊在整个医院里,不是她不愿离开医院,而是不知何去何从。
飘到一处病房外,听见里面传来那部自己看了无数遍的电视剧插曲:
“风扑酥柳叶,泪坠乌霞碧。却见新叶压满地,卷污重泥断飞栖。新柳生时风扑渡,卷云散尽呈碧波。喜叹枯叶已过季,遣风将汝添新礼。”
游一花想也没想就飘了进去,只见一个老头在平板上播放这部古偶剧。
游一花内心:现在的老头都这么潮了吗?都开始爱看偶像剧了。
飘到老头旁边,调整一下角度,飘坐在空中,跟着这个老头的进度一起看,剧中已到了结尾。
其实这部剧吸引游一花的并不是男女主的感情线,而是男女主背后父母对他们的爱,亲情线才是引导游一花看了一遍又一遍的原因。
游一花觉得男女主就不该在一起,一是身份家境的悬殊,女方嫁过去就是那个年代的王宝钏。
二是既然早就互相明白对方心意了,两人都应该勇敢为自己拼一把,不该拖拖拉拉,别别扭扭,还被反派男二害得家破人亡,无奈分手。
后面女主一家也被敌人坑害蒙冤流放,父兄被判流放,好在宗族兴旺,得了族中庇佑,罪臣家眷女子才得以拘禁家中,而非贬为官奴。
最后男主查明双亲死因成功复仇,又帮女主一家洗脱冤屈,二人才重新在一起。
现在剧中看到两人又重新在一起看起来欣喜幸福不已,二人婚礼上因为男主如今权势而热闹非凡。
可是身边早已物是人非,男主爱他的双亲已故。
自小珍惜女主的父亲年迈不堪劳顿,还没平冤便死在流放的路上,女主母亲得此消息也是郁郁而终。
女主父母皆未看到平冤便逝去了,身边挚爱的家人只剩一个也是因流放而跛脚成日死酒烂醉的兄长。
游一花看到此处忍不住吐槽:“支离破碎的爱情,尊重,祝福,锁死。”
老头转过来笑眯眯地看着游一花:“你说的对,确实支离破碎。”
游一花一脸惊喜地看着老头,飘到他正前方:“你看得到我?”
兴奋地无厘头追问老头:“你说我是不是没死?”
老头满眼慈爱地看着她:“你当然没死,只是你在这里的缘分已尽,你该回到你该去的地方了。你看窗外天寒大雪,后会有期。”
这里是一年四季不下雪的南方,今天还是中秋节,怎么可能下雪?
游一花心下闪过这老头是个精神病,还是下意识转头看向窗外,白雪漫天,凛风怒号,一脸震惊:“真的在下雪啊!”
“我还第一次看见这么大”游一花转过头来身边一片白雪空无,自己也身处暴雪之中。
心下一惊,剩下哽在喉咙里的话慢慢吐出,“的雪。”
游一花看着远方立着一个像老古董一样的屏风,上方还悬空着一块看不清写了什么的牌匾,屏风上绣着一个瓷瓶里面插着一柄玉如意,做工精细,一看就价值不菲。
游一花不由自主想靠近看清楚些,可能因为她是一个孤魂,这样的大风大雪完全影响不到她前进的步伐。
游一花刚靠近一点,便被一股力量吸了过去。
整个场景天旋地转,她眼看着天空有了遮蔽,周围再也听不见凌冽风声,自己也躺在一个温暖又熟悉的怀抱里,安逸得十分困倦。
“这孩子怎么不哭啊?”一道颇为沙哑疲惫的女声在游一花身旁响起。
“府医,张先生,你们快来看看这孩子是怎么了?”另一道男声也在游一花头顶响起。
周围一阵嘈杂,游一花陆陆续续听到一些人说话,但听不清讲了什么,正要睡着之际,只感到屁股上一阵火辣辣的刺痛,心中顿时苦涩不已,大声哭了出来。
哭了一会儿,痛感渐渐散去,人也清醒了不少,直感到一阵饥饿。
“先把孩子抱下去喂奶吧。”刚刚那道熟悉的女声再次说道。
游一花只感觉被抱离了熟悉的气息身边
而产房内的柳青舟一直陪在自己的妻子身边,看到了妻子是如何为自己生孩子,听着她的惨叫,看着她流出的鲜血,心痛的同时也很想逃离出去。
柳青舟看着夏波蓉憔悴又毫无血色的面容,心疼不已:“波蓉,谢谢你为我生了一个孩子。”
夏氏这胎从寅时发动到未时才生出来,想到此处柳青舟掩面痛哭起来。
夏氏满身疲惫地见他如此,有些无奈地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
“这都当爹的人了,还哭鼻子,你也不怕被人看见了笑话。我不是还好好的在你面前嘛。”
柳青舟粗糙地用袖子抹了抹脸上的泪水,“他们爱笑话就让他们笑话去,我只知道我不能没有你。”
“傻话。”夏氏看着柳青舟轻轻笑道,“孩子的名字你想好了吗?”
“想好了,咱们孩子单字一个‘明’。花明柳暗的明。”柳青舟泪意消散,目光柔和。
“明?”夏氏也眸光微亮,“是个好字啊,聪明睿智,深明大义。”
屋外的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阳光穿过厚厚的云层,洒进了新的生命里,温暖安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