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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何以致契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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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夫人,我喜欢宜业,但我并不是他的附属物,我们是独立的,也是平等的。难道王妃就比平头百姓的妻子尊贵吗?难道妾就比正妻低贱吗?人人生来平等,因为身不由己做了妾,不是低人一等的事情。可是,但凡能有选择,谁不想凤冠霞披从正门抬进来。”江风压制着声音的颤抖。

    “成为宜业的正妻,就是你所说的平等吗?也许不该这样问,但既然爱他,难道不能做些让步吗?”沈母针针见血的质问,全不见慈悲心肠。

    佛前供奉的香已经燃尽,最后一柱直立的香灰轰然倒塌,江风心中残存的侥幸也一并塌了,她失去了辩解和争取的欲望。

    她双膝跪地,望着烛光中和蔼的沈母,决然道:“我已明白夫人心意,也知道该怎么办。待下山后,我会央求母亲登门回绝我与沈公子的婚事,绝不让夫人为难。”

    江风形容如娇花一般,内心竟然如此刚烈!沈母思及沈顾行一腔深情,当下只感叹这一生的儿女债。

    她放下佛珠,扶起江风,“你不忍我为难,我不忍宜业为难,我且遂了他的心意!将来如何,只看你俩的造化吧。”

    江风惊讶地抬头,满脸的不可置信,“夫人……”

    “这些话我同宜业讲过,他也毫不犹豫地一口拒绝了。我活了半辈子,现如今并不信儿女情长。但是年轻人都要亲身经历一番,才知道当初的选择值不值得……”

    江风明白沈母的言外之意,相比于沈顾行孤注一掷的付出,江风简直坐享其成,涉及核心利益分毫不让。这样冷心冷情的女孩,能否担得起沈顾行的情深意重?

    “夫人,我知道您仍疑心我。如果您没有同意,有些话我是一定不会说的!”江风胸膛起伏,她原来不敢表明心迹,因为她不愿意因她毫无成本的表决心而影响别人的决断。但当沈母无奈地接受了她,她终于可以毫无顾忌的宣之于口,这是她在佛祖前的宣誓:“宜业于我,犹鱼之有水,如暗夜逢光!我愿意一生与他相守,困顿时相互扶持不离不弃,富贵时相亲相敬不失不忘。”

    “好!好!好!”沈母连叹三声,难得有这么大的情绪波动,“以后的路注定不会坦途!有时竟不敢去想将会遭遇什么暴风骤雨!我希望你做好准备,也希望你永不要忘了今时今日对我的承诺!”

    江风抬眸,目光坚定,重重地点头。

    见证这段对话的只有矗立的佛龛,江风今日优信心诚则灵,不由得对神明又敬畏几分。

    掩门出来,沈顾行立于木兰树下,其形如竹,其面如玉,其质如仙。

    沈顾行快步走向江风,声音有些紧张,“母亲同你说了什么?”

    江风玩心大起,眉毛蹙着,“夫人要我再顽两三日,早早下山去吧。”

    沈顾行脸色大变,“我去找母亲!”

    话音未落转身就走。

    江风见他真急了,一把拉住胳膊,嬉笑着拿出一枚透雕鸳鸯纹的玉佩,托在手心举到沈顾行眼前,仰着头,神情有些骄傲。

    “母亲把它给了你!”沈顾行面露惊喜,就着女孩举着的手摩挲玉佩,“这枚东西可大有来头,曾祖父当年追随高祖征战四方,曾祖母独自在家操持家务、侍奉老人。不想家乡遭逢战乱,曾祖母不得不背井离乡,最后还是因为这枚玉佩才得以同曾祖父重逢。为感念创业艰辛,督促后人夫妻同心,便将这枚玉佩代代传下来。祖母把玉佩给了母亲,你又得了它,可见母亲定了你做她儿媳妇了。”

    江风双颊蕴起一层薄红,佯嗔道:“我何德何能,怎么做得了沈家媳妇。我没想到这么贵重,还是还给夫人吧。”说着便真的转身欲走。

    这下轮到沈顾行笑着拉她,“求姑娘可怜我。你若不给我做媳妇,我恐怕要出家当和尚了。”

    江风心里碰到了蜜糖罐子,一大片一大片地甜起来,她低着头,连夜色也遮不住脸上的酡红,声音也沾染了甜香,“所以才要早早下山,回禀母亲……”说到后来,声音几不可闻。

    沈顾行心情激荡,终于得偿所愿。

    他窸窸窣窣地在腰间解下一物,正是他常戴的玉佩。江风这才惊讶地发现,原来这玉佩竟是一对,沈顾行的是鸳,后面刻着“永受嘉福”四个字,江风所持为鸯,后面刻着“长乐未央”,合在一起是一个完整的圆形。

    怪不得沈家先人能凭借一枚玉佩团聚,原来是“破镜重圆”的另一个版本。

    沈顾行刮了女孩的娇俏的鼻子,宠溺道:“说一半话惹我着急,倒叫我白白做了和尚。”

    江风笑着收好玉佩,又俯身将另一枚重新系回到沈顾行腰间,眉间有喜色,似是大功告成一般,“你若当了和尚,我断不依。”

    赤裸裸的示爱被少女娇嗔着表达出来,似有无数微小的虫在少年心里和身体里爬行、噬咬,痒的、躁的,这谁能受得了!

    沈顾行俯身就含住了女孩的唇瓣,将满身的蠢蠢欲动渡给她!

    这是他们第二次接吻,江风完全处于下风,被沈某人啃的头晕眼花。

    她后悔那晚为了安抚他受伤的心灵,先吻了他。她打开潘多拉魔盒,却丧失对“恶魔”的把控,只能任人家为所欲为了。

    为什么这样温文尔雅的男子,亲起姑娘秒变霸气侧漏的大灰狼呢?

    江风摸着红肿的嘴唇,翻来覆去,脸越来越烫,双颊像是涂了胭脂,更衬得肤白如皎月,眼亮如璀星。

    第二日,敏锐如如晔,感受到沈母对江风态度的变化,由客气、观察转变为亲近和接受。沈江两人也不对劲,各自藏着喜悦,尽力不露出半分来。

    但眼角眉梢难掩笑意!

    她终究没能将舅母拉到自己的阵营,但她怎么甘心呢?在沈江两人眉来眼去的饭桌上,如晔食不知味。

    又过了两日,江风和褚颜准备下山,却突然收到太平公主府的请柬。

    终南山环境优美依山抱水,夏可消暑冬可避寒,深受贵族喜爱,纷纷在此修建别墅。太平公主的别苑距离青川别苑不过几十里里,浩浩荡荡占据小半终南山。

    香火鼎盛的香积寺在公主别苑附近,沈夫人遇佛要拜遇庙必扫,很难不动心。公主府又邀请沈府的公子小姐一并前往,如晔、若锦听了更是一个劲撺掇——太平公主的邀请,简直天上掉了馅饼。

    公主府五间三启的朱红色兽头大门是不开的,他们走东边的角门。

    有女史引着,一路雕梁画柱、雕栏玉砌。一行人啧啧称赞,褚颜不由得拘谨起来。江风拉着她,低声开导:“公主别苑富丽堂皇,但若有银子,不拘在哪也能照样子建一模一样的出来。而我们住了半个月的青川别苑却借自然之势,再厉害的能人巧匠也造不出第二个。就比如入口的大石头本平平无奇,可经过雕琢,再有两棵古松映衬,俨然成了山门。谷中临水建亭,靠山搭宇,堤岸有柳,湖中见荷,幽篁下可抚琴,岭冈下能赏梅,以两山为墙,溪流、山势及景致以分宅院,一切浑然天成,全不见人工痕迹,但待着又极为舒适。姐姐你说,此彼两处孰佳?”

    “当然是各有优点。不过经你一说,我倒真觉得朱门高墙、广厦楼宇只要按照图纸施工就可以了,青川别业却不是人人能做,非得有一颗七窍玲珑心才行。”褚颜细细思索,认真回答。

    “然也。”江风轻轻鼓掌肯定,然后又极低声说:“人也是一样的道理。有人坐享富贵,见惯了珍馐珠宝,出入也是宝马雕车镶满路;有人如闲云野鹤,虽两袖清风但月下风前逍遥自在,兴则高歌困自眠,安能说前者优而后者劣?只是每个人打开世界的方式不一样。”

    褚颜自来了长安,看似随分,其实处处加着小心,生怕被人看低了去。今日出发前,被如晔讥讽几句,便要打退堂鼓。

    褚颜沉吟着点头,江风用力地攥了她的手,虽然依旧冰凉,但是好歹回握示意了江风。

    沈顾行听到江风称赞青川别苑,深以为知己,凑上来问:“你是在夸我吗?”

    江风眨着眼睛,神情无辜,“有吗?”

    沈顾行抬手做敲头状,江风忙用手挡住,“别弄乱!这头发花了悠然一早上的功夫。”

    几人小声说着,便进了垂花门,两边是抄手游廊,当中是穿堂,当地放着一个青金石百宝嵌仕女大插屏。转过插屏,三间厅的外间,厅后才是待客的正厅。

    女官进去通报,里面有丝竹声传来。过了一会才允许进去,低着头一通行礼跪安,终于在最下首坐定。四周环视,心中一惊:李隆业也在!

    太子政变不过几日光景,事情已经摆平了?

    李隆业也正看她,嘴角扯着欠揍的笑,讥讽?玩味?阴骘?总之不怀好意。她移开目光,装作看不见。

    太平公主发话说,府内马球场草还绿着,可以趁着秋意比上一场。厅里的男宾客便跃跃欲试,起身告退。沈顾行和她眼神示意,便与巴陵郡王李隆范一同出去了。

    女眷们便都随意起来,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沈夫人向江风点点头,示意她可以自由活动。

    江风见厅内摆着两盆荷瓣素心兰,便携了褚颜观赏。如晔不知跟谁家的小姐热聊上了,若锦不自在,便也跟过来。但见那两盆兰花皆肩平心阔,茎细瓣净,花叶颇茂,幽香韵致。

    “我倒瞧着花盆要比花还好看。”褚颜一边欣赏一边笑着说。话音刚落,旁边就传来一声嗤笑,正是如晔的方向。

    褚颜一下变了脸色,江风赶紧道:“好马配好鞍,这对花盆也算是极品了。”说着又往褚颜身边凑了凑,背对着如晔那群人,耐心道:“兰花很难养,它的根、枝、叶都不发达,种子更不好萌发。物以稀为贵,兰花自然就名贵起来了。这盆兰花叫荷瓣素心兰,养兰的人说‘千梅万世选,一荷无处求’,“梅瓣”的品种很少,“荷瓣”的品种则少之又少。这两盆兰极是难得!”

    “可我还是觉得红牡丹、红梅花好看。”若锦很是不稀罕。

    “这就是各花入各眼了。”大家审美不同。

    “你也养过兰花?”褚颜脸色恢复,轻声问。

    江风忙不迭的摆手,“这东西娇贵,我可伺候不来。”她自己都没活明白好嘛?她那点养兰的知识,主要是因为上辈子看过沈复同志的《浮生六记》,再加上林尽染的邻居是个爱兰如命的退休教授,一有功夫就抓着她去家里赏兰。

    “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我是在书上看来的。”江风如是说。

    “看书?!倒真不如养一盆兰花。”若锦见着书本子就头疼,皱着眉头说。

    几个人正说着,就听有个女眷说:“后院在打马球呢,我的婢女说巴陵郡王、中山郡王、国公爷还有沈公子都上了场,咱们去看看吧。”

    一群女孩喜出望外,一会儿功夫都出去了。褚颜和若锦眼巴巴地看着她,江风摆着手道:“我可不去,我惯受不了那尘土飞扬的地儿。”

    她见褚颜大失所望,便对若锦作揖,“你携着颜姐姐去吧,只是要妥妥地把她带回来。”

    若锦一拉褚颜,拍着胸脯说:“还能飞了颜姐姐不成?”

    江风笑着说:“拜托你啦,小姐姐。”

    两人雀跃着去了。

    江风四下环顾,少了一大半的莺莺燕燕,只剩半老徐娘。

    “又到了万物婚配的季节”这句话,过于看低动物的婚配欲望,任何时候都可以是婚配的季节。

    江风想了想,坐在了沈姑母的下首,怡然自得地品着茶、吃着糕点、听着琴,惬意的不得了,真不知那些女孩子是怎么想的,非要去吃土。

    沈夫人回身跟她笑笑,向另外几位夫人说:“这是新科进士小江大人的妹妹,我在山中寂寥,就求了她母亲让她陪我消遣几日。”

    座上的妇人都是人精,当然知道坊间传言——沈顾行为了这个小姑娘连官都不做了。一边微笑着颔首,一边远远地打量江风,或真心或假意地赞美几句,反正夸人又不要钱。

    “夫人说的小江大人,可是秘书省校书郎江佐?”一位上了年纪的妇人道。

    得到了沈夫人的肯定回答后,那妇人咂着嘴道:“我怎么听说,临淄王要娶江佐小大人的妹妹为侧妃,因为罪太子造反的事才耽搁下来。”

    众人都是一惊,有的惊的假些,有的惊的真些,最真的还属沈夫人和江风。

    那妇人话锋一转道:“只不知小江大人有几个妹妹?”

    怪不得行简表哥大晚上捉人回家!怪不得临淄王的人会到江府送信!

    难道是江绯?只能是江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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