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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劳燕各纷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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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巳时刚过,高伯母急匆匆地入府了。先看了江风的病情,说了几句安慰的话。江母早看出她醉翁之意不在酒便遣了两个女儿出去。

    “什么?阿晦要娶节度使家的姑娘!”江母连日来真是流年不利,霉运当头。

    “妹子,我……我也不知道怎么跟你解释。上次同你说阿晦对阿风动了心思,我也只当是小孩心性。但这些日子看下来,他是真的……”

    高母想着措辞,又道:“那日阿风遭难去邱山寻访名医,这混小子知道了二话不说骑马就走,我不放心派了两个小厮跟着。小厮回来说邱山上有…有……王爷的人把守着,这小子硬要上山,两人拦都拦不住,被王爷近卫打得鼻青脸肿也不肯罢休……只是往山上冲。”

    高母想到儿子的伤疤,由得痛哭了起来。“后来……阿晦实在太倔,怕出了事便禀报了王爷。那王爷倒来了,却不知同阿晦说了些什么,那小子失魂落魄下了山。”

    江母呆住了,半晌“嘤嘤”地哭起来。她看着高晦和江风一同长大,心里也是喜欢的,却没想到最后成了这个局面。更重要的是,高家对江风的态度,从侧面反应了本地官眷对江风的态度。

    经此一事,即使江风和李隆业是清白的,想在凉州找一户好人家也是不可能了,而温家的婚事也出了变故,江母一个头两个大。

    “阿晦回来不说话、不吃饭也不吃药,我就这么一个儿子,从小宝贝疙瘩的疼着,他这样叫我这个做母亲的如何能忍心!我当时就跟他保证,我就是跪着求到妹妹跟前,也会求你把阿风嫁给我那孽障……”高母哭的声音更大了。

    “可阿晦听我这么说,却猛地坐起来,说……说他不娶江风,也绝不娶江绯!”高母想起儿子满面通红说得决绝,想来已万念俱灰。

    江母此刻也终于明白了高晦的一腔痴情,心生悔恨,却为时已晚。那个热血少年竟然有如此心性,既然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便全然断了念想,连她的姐姐也不行。

    “到此地步我这个做母亲的,不论怎样都得顺着他的心意。正想着如何去提亲,昨日节度使夫人亲自上门了。”高母见江母并未露出怨怼之意,稍微放心,江家女婿得力儿子仕途一片光明,眼瞅着要出一个王妃,没有亲事不成变仇家的。

    “我想着阿晦同阿绯的婚事虽然未成,但毕竟……我们家如此实在是对不住你家,还请妹妹看在我这做母亲的心……”

    江母也止住了抽泣,拉着高母的手说:“嫂子,快别这么说。亲事还是要你情我愿才好。且不说两个孩子婚事还没说定,就是看着高晦这孩子的一片心,我也没什么好埋怨的,只能怪我家姑娘没有福气。”

    说罢想起江绯心事成空,江风前途未卜,又哭起来,两个四十多岁的妇人此刻执手相看泪眼,谁也没有去安慰对方的心思。

    高母红着眼睛告辞后,江母又神色悲戚地叫走了江绯,江风便知两人婚事出了纰漏。

    江绯此刻的心犹如油煎,她猩红着双眼,泪糊了一脸,惨白的双手抓住江母的手嘶哑道:“母亲!母亲!为什么?!我哪里不如阿风了!凭什么这样对我!我……我不服!不服!我要去问他!”

    她一声高过一声,说着便转身要走,江母赶紧拽住她:“我的儿,何苦这么作贱自己。阿晦只是要娶节度使家的姑娘,你又扯上你妹子做什么。”

    江母知道江绯要强的个性,只能压下种种,如此安慰道。

    江绯早被不甘、羞愧蒙蔽了心神,听闻此言,猛地转身对着江母狠狠道:“母亲还要替江风狡辩么!就是她!是她勾引高晦的!现如今攀上了王爷便不要高晦了,阿晦气急了才娶沁如那个丫头的,就是为着她才…”

    “啪”!

    江母急了,狠狠一巴掌甩在江绯脸上,女孩嘴角留下了鲜红的指印。江绯捂着脸颊,不可思议的看着江母:“好!好!到如今我才看清母亲的心!你们所有人都喜欢江风!我不服!”

    说完,哭着跑出去了。

    这是江母第一次打江绯,江母看着自己的手,陷入深深的自责中来。她嫁入江家时,江绯不过是嗷嗷待哺的婴孩,她倾注了一腔心血。到如今,她有时竟也生出恍惚来,觉得江绯比江风更像她亲生的。

    少女心事是世界上最困难的数学题,最复杂的迷宫。她懊恼自己没有多些耐心去劝说疏导。

    却未想过,她对江风也从来没有一分耐心。

    江府气压极低,江父江母脸色阴沉,江绯更是脸色惨白得吓人。就连木头似的佑二哥也感觉到了异样,不再多说一句话。又过了几日,高晦和沁如定亲的消息传了出来,据说已过了小定,要赶在年前成亲。

    当晚,江老太小院的叫骂一声高过一声。什么“聋了耳朵哑了嘴巴的老子”“瞎了狗眼的王八羔子”“黑了心肠的毒妇”“偏了心眼的继母”…

    江风第一次真正意义地体会了婆母至高无上的权威。江母完全被压制,有的没的罪名背负了一大堆。

    江老太掉在碗里的金龟婿跑了,这个责任当然要江母来背负。

    令江风更意外的还在后面:江老太亲自出面,竟然定下了江绯和窦鼎的婚事。芸姨娘悄悄同江风说,刺史夫人上门提亲江父江母是拒绝的。可是江绯自己磕着头求到双亲跟前来,只说非窦鼎不嫁。

    “太太死活不同意,二姑娘就要绞了头发做姑子去。太太哭的晕了过去,老太太又在旁责骂,老爷这才同意了!”

    芸姨娘带着惋惜的语气说道。

    江风听完脑袋里一片浆糊,江绯不论多早慧聪明也不过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她涉世未深,自负又自傲、执着又偏激。成熟的人在一段感情中遭遇挫折绝对不会忙着投入到下一段感情,而是会重新整理自己,理智地进入下一段。江绯此刻被高晦的不爱击垮了,她急着证明自己,却全然忘了生活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生活幸福不幸福,最终承担的都只有自己。江风不忍看她因为负气,草草做了决定。

    而江老太,鼠目寸光贪图富贵,看到窦家权势其他一概不管了。

    江风回到厢房,看江绯兀自坐在镜前出神,少女的眼神空洞,仿佛灵魂已飘走。

    江风轻轻抚着她的肩膀,柔声说:“二姐姐,这可是一辈子的大事,你……真的想好了么?”

    江绯收回神思,看向江风,面露讥笑道:“怎么?妹妹也看准了窦鼎不如王爷、不如高晦,是个不堪托付的人么?”

    江风只当小女孩的气话,并不理会,又拉过她的手劝道:“姐姐,窦鼎是同我们一起长的,我们都知道他确实顽劣了些,可是却谁也不敢说他本性就坏。窦鼎到底怎么样确实很重要,但说到底更重要的是姐姐的心。姐姐别一时意气用事,最后…”

    “够了!”江绯厉声打断江风的话,恨恨地说:“我的心!我的心早被他揉碎了。妹妹也不必在我跟前说这些话。若你此刻不喜欢中山郡王,你也要随着自己的心么!”

    “那怎么一样!”江风红着脸辩道,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江绯失恋的打击面属实有点大。

    “怎么不一样!高晦也就罢了,沈顾行呢?那日饯行晚宴,他在东南门外含情脉脉地同你说让你等他,你虽当时没应他,但这是又做什么!”江绯猛地站起来,走到江风常用桌子前,从抽屉里拿出一摞杏花笺,甩在书桌上。

    只见上面每页信笺上都贴着干杏花标本,或用簪花小楷写着随笔或者画着动漫人物,但每一页上中央都标记着醒目的数字,那些奇奇怪怪的符号不就是她妹子一直说的阿拉伯数字吗?“怎么?二年之约未到,妹妹就不问问自己的心,攀上了王爷么!”

    江绯对江风,从前不见得多疼爱,现在的却恨意滔天!

    江母说不关江风的事,高晦也猩红着眼睛说:“你只恨我好了,与阿风什么关系!”

    凭什么她能得到所有人的爱和呵护,却又觉得理所当然,随意践踏!凭什么她不要的人自己拼尽了力气,甚至连那些阴私手段都用上了也还是得不到。

    她不服!

    江风见自己心底的秘密被人窥破又气又急,一把夺过来,吼道:“谁要你看的!”

    这个女人的底线究竟在哪里!

    “你也气急败坏了么?哈哈…哈哈哈。”江绯见江风气恼,心中只觉顺畅。又嘲笑道:“妹妹还是别来说教姐姐,先管好自己吧!高晦已娶了郭沁如,父亲知道王爷的心意又怎会再看上沈顾行而王爷……”

    江绯用手指狠狠地敲打着那沓信笺,阴阳怪气地说:“王爷若知道你踟蹰犹豫,都是因为那沈顾行,你猜会怎么样?”

    一万头神兽在江风脑海里奔腾。关于沈顾行,也许是心虚的原因,她从不敢在李隆业跟前露出半个字。

    她看着癫狂的江绯,上前几步,稳准狠地出手,一把抓住江绯的手腕,盯着对方惊讶的双眼,咬着牙反问道:“二姐姐,损人不利己的事情做多了,你猜会怎样?”

    江风这一刻的阴冷、狠辣是江绯从未见过的,心里竟生出一丝慌张出来,但仍故作镇定道:“你是在威胁我么?”

    江风加重了手部力量,毫不退让道:“很好。姐姐看出来了!”

    江绯手腕吃痛,却挣脱不得,这个小丫头怎么恁大的力气!她嘲笑道:“就凭你?你以为你攀上王爷,就能在家里作威作福么!”

    江风用力一甩,江绯顺势跌坐在炕上,江风居高临下笑道:“我劝姐姐把嘴巴闭紧些。如若沈顾行因为咱们家这些莫须有的事再受波及,这笔帐只算到姐姐头上。大哥同沈顾行的交情你是知道的,科考时又受沈家恩惠,大哥这人恩怨分明、刚直不阿。若他出面,不如姐姐再猜猜,祖母和父亲作何反应?”

    江绯伏在炕上哈哈大笑起来,直笑出泪来,她用手随便一擦,站起来一字一顿道:“我真替高晦不值!你虽然看着温和亲切,可时时刻刻藏着心眼同人虚与委蛇,你这样冷情冷血、明哲保身的人物,难得肯为沈顾行连哥哥和祖母都搬了出来。”

    江风听江绯仍未死心,心中一动,敲山震虎道:“姐姐虽瞧不上我假面示人,可我却从未想着去害人,做那些阴私勾当。前些时日,我为什么会无故中毒?我虽不去计较,但姐姐真以为我什么也不知道么?那盘子蜜饯虽早已毁尸灭迹,可到底经过谁人之手?有没有人从中作梗?再者那制毒的乌头本就稀贵,有谁采买过?采来做什么?姐姐觉得若真的有心查问下去,能不能抓住下毒之人?”

    面对江风一连串的追问,江绯心里“咯噔”一下,虽然证据早被她处理了,窦鼎也答应替她保守秘密。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江风既知道是乌头毒,又猜到了她头上,若查下去难免露出马脚。

    她心里惊慌面上仍故作镇定道:“怎么?你贪杯胡乱吃东西的罪过,也要赖在我头上么?”

    江风见她仍嘴硬,嫣然一笑,然后冷冷道:“我就说姐姐聪明得很,知道时过境迁再要拿到实证恐怕得费些功夫,搞不好还要大哥出面,甚至麻烦姐夫。可若真把人逼到绝境,索性不费那些周折,我就直接赖在姐姐头上,反正姐姐也不冤枉。”

    江风说完笑吟吟地看着江绯,若投毒之人真是江绯,安能查得下去?不止江老太,就是江母那关也过不去。这也是她一力阻止李隆业追查下去的原因。

    可现在证据链是闭合的,那蜜饯含了乌头毒,又是江绯专门买给江风的,旁有神医诊断、李隆业佐证。关键是江绯知不知道蜜饯有毒。可是若江风一口咬定是江绯投毒,即使没有证据,江绯的闺阁名声也就毁了。

    但话说回来,江家的三位长辈又怎会纵容江风“诬陷”姐姐?!江风赌的不过是江绯的“心虚”罢了。

    果然,江绯面露惧色。她不敢真的跟江风对峙,只得鸣金收兵,但仍趾高气扬道:“时至今日,我才知道妹妹是这等厉害人物。你今日亮出爪牙,顶撞亲姐,不就是担心李隆业调转枪头对准沈顾行么?成安公主一人沈顾行就已然疲于应对,我何必落井下石。”

    江风完全不在乎江绯的奚落,得到自己满意的回答后,放下心来。

    姐妹俩虽然从小争吵不断,但都是无关痛痒的小事,江风让一让服个软便过去了,像今天这样针尖对麦芒还是头一次!

    经此一役,江绯知道江风扮猪吃老虎,是个厉害的,再也不敢小觑。江风更加确定自己中毒这事,江绯一定脱不了干系。

    两姐妹和和气气的田园年代一去不复返了。江风预料着两人之间的嫌隙再难弥合,便笑道:“我就说二姐姐不是那样的人。”

    江绯看江风笑容灿烂,天真无害,全不见对峙时张牙舞爪伶牙俐齿的样子。心里气极,也不再说什么。

    狠狠地推上抽屉门,转身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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