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往事知多少,人怎么样不亡5
张小詹慢慢又记起来,关于终极问题的追寻,可能不是初中时,而是源自更年幼的时候。最早的一次,他们还穿着开裆裤,东东老太爷去世,左邻右舍忙着为老太爷操办丧事。东东堂兄弟几个,穿戴白色孝服,和小帆小詹跑来跑去的打闹,被大人们赶走,他们偷偷溜回东东家看电视。
那时村子里,还没有通电,需要用大电池带动电视机,东东跪在条几下,捏着夹子夹在电池上,电路滋滋的冒火花。张小詹看到小帆,呆呆站在门口出神,嘴巴里喃喃的说道:“家里死了人,应该悲伤难过才是,为什么还能开心的玩耍呢?”
小学四年级的时候,暑假里他们在树荫下斗纸牌,如意跑过来喊道:“齁子爷死了,吃黄瓜毒死了!”齁子爷在菜地里,和几个老太太拉呱,聊着聊着,不知怎么了,忽然眼睛大睁,两腿一蹬,猝死在田地里。
那时候火葬刚开始,还不怎么严格,一般家里有人去世了,请上面吃一顿饭,花一点些钱是可以疏通的。齁子爷是一个老光棍,没儿没女,同宗的后辈也不宽裕,就当天买了棺材简单下葬,上面也没有过来查问。
埋葬齁子爷的下午,张小帆就那么呆在村后的小河边,傻傻站了一个下午,失魂落魄的一遍遍的喃喃自语:“为什么一下子,就死了,怎么样可以不死?”
从东东老太爷、老丁、曼曼、再到齁子爷,生养死葬,似乎每一个去世的人,都会使张小帆痴痴发傻,刺激着他心底的终极疑问,人怎么样可以不死。
一起长大的发小,同宗兄弟,共同经历过过很多事情,而相同的事情,对小帆的心灵冲击总是不同与常人。
每当秋季,张小詹来到岭南的山坡,长久的伫立,遥望远方天际的时候。自问对张小帆的一无所知,可能源自相同的事情,小帆总有超出常人的反应,是最大的原因,或者小帆的绝顶聪明,才是他们最大的差别。
在张小詹半生的时间里,自问最多的就是,如果他像小帆那样聪明就好了。假如他像小帆那般聪明,人生的道路就会是他理想的样子,一切都会很美好。
可是小帆那么聪明,又能怎么样呢?在过去无聊乏味的岁月里,他每次打电话问张小帆,在干什么,张小帆回答:“我在打螺丝。”
你在干什么?我在打螺丝。
当有了视频通话后,你在干什么?他看到视频里,张小帆真的抓着螺丝机,哗啦啦的打螺丝。
如果他像张小帆一样聪明,在中考那一年,就能如愿考进永河一中。考上一中,他就能天天可以看到唐雪,在他情窦初开的年龄,喜欢的上的女孩,可以和她一起进高中,一起上大学。
不记得是哪一天,唐雪的身影,走进了张小詹的视野里。不过她的名字张小詹却更早的知道,因为没有张小帆,那么每次考试第一的就是唐雪。在小帆弃考,科科挂零的三个月,全年级排在第一的人,一点不意外的就是唐雪。
那是秋凉初寒,刚刚落了一场小雨,碧天放晴,飒飒的清风拂面,人们穿的很温馨,唐雪远远的走来。街道对面一个粉团可爱的小男孩,开心的喊着:“姐姐,姐姐!”
清丽白净的女孩,扎着马尾,欢快的跑过对面,抱起小男孩,亲昵的碰碰他的小脑袋。然后坐上绿色的吉普车里,那是唐镇长的专车,可彼时的张小詹坐公交车,还都是一件很兴奋的事情。
不过那一幕,蠢蠢萌动的少年心事,如花雨飞雪,残落了漫天忧伤的青春,久远的印在了张小詹的心上。总是希望每天能看到她,远远望见她一眼,聪慧明媚的样子,那么的动人,从此失落了少年,寻遍了寂寞的滋味。
许多年后,为人父母,往事如烟情结已如狗,张小詹自嘲:“那时候天天六神无主,闷骚的一批,哪里来的勇气去暗恋?怪只怪当时没有一面镜子,好好的照一照自己,只知道自惭形秽,却不知自不量力,妄想夜空里的明月。”
想起初中时,他们离的最近的一次,去照相馆看照片,张小詹趴在柜台上出神,一扭头进来就一群女同学,唐雪忽然出现,就站在他旁边。不经意看见面前的女孩,突然没出息的紧张,心脏砰砰乱跳,他想说话,却怯懦的不敢开口。
女孩子们聚在一起,围着看照片,叽叽喳喳,笑谈着哪一张好看,张小詹慌张的一句话也没有听清楚。那是离唐雪很近的一次,当后来张小詹自嘲的时候,笑道:“妈的,真白!”
一句话化解了漫长时光的伤愁,无数浪漫荒唐的幻想,曾经刻骨铭心的相思,问世间情为何物,对张小詹而言:妈的,真白。
一百七十多万人的县城,教育资源匮乏,考上永河一中,只需要平价费。而分数线下差几分十几分的,就需要交高价费,若家庭能够承受,父母宁愿过着拮据的日子,节衣缩食也要供孩子上学。那年中考唐雪远远超出了分数线,而张小詹考了568分,离分数线尚差一百多分,他选择复习班复读。复读一年,却也只考了六百分出头,连二中都没有考上,只能选择三中。
小帆小詹如大多孩子一样,人生一开始,都是淘气懵懂的幼童,然而一上学,身边突兀出现了一个神童。出生不差几天的堂兄弟,比邻居家的孩子,更容易让人对比,一个在天一个在地,一开始张小詹就承受着非人的压力。
他是有志气的人,也非常刻苦努力,付出十倍二十倍的努力,也永远接近不了张小帆,巨大的差距怎么追也追不上。当张小帆科科挂零的三个月,他追上了,不过不是他追上了,而是所有人都追上了。
不过张小帆为了奖金,重回满分第一的时候,张小詹彻底的绝望了,因为没有谁比他更清楚,小帆荒废的三个月里,疯疯癫癫在干些什么。不过心中的希望依然熊熊燃烧着,唐雪才是他的目标,追上她的脚步,与她一起上一中,一起上大学,才是人生应该走的路。
童年与少年,不幸的张小詹,不幸的两个目标,堂兄弟和心仪的女孩,两座都是大山,无论怎么疯狂的努力,永远也攀不上。在天分面前,无论吃多少苦,受多少罪,所有的努力,都是那么苍白而无力。
一年的复读,被迫选择了三中,张小詹单纯的希望在县城里,可以常常的遇见唐雪。三年高中,在永河县城里,张小詹许多次旷课请假,在一中附近寻觅,有三次遇见了唐雪。
在第二次时,他望见唐雪,鼓足勇气走过斑马线,当迎面相遇,他要张口的时候,唐雪却抢先一步说道:“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你也是墨镇的,我们是同一届的吗?”
张小詹傻愣愣杵着,因为不知道多少个日日夜夜,不知道准备了多少遍的开场白,被唐雪抢先说了出来。张小詹一下子词穷,不知该说什么好,愣杵杵的,傻傻说道:“是呀,我叫张小詹。”
唐雪笑道:“张小詹,那么你认识张小帆吗?我叫唐雪,我是天才第二,你总不会不知道我吧?”
张小詹鬼蛇神差的撒谎道:“当然听说过天才第二了,只是不在一个班,没有见过你。张小帆和我是堂兄弟,我们一起长大的 ,初中我们就一起租房子住的。”
少女欢快的跳了起来,哈哈笑道:“是么,那太有缘分了,怎么从来不知道你?你知道吗?我在他的阴影下活了三年呀!三年呀,如果我能考一次满分,能有一次机会并列第一,我就满足了。他太强了,挂零三个月,回手又是满分第一,把我盖的死死的。”
“命苦呀,人生最大的不幸,就是在最好的年龄,遇见了不该遇见的人,不过我也三次超过了他,足以傲视天下。哈哈哈,脸皮是不是有点厚?”
怎么从来不知道你?张小詹敏感的受到了打击,玻璃心碎了一地,勉强的笑道:“没有了,我们都超过了他三次的。”
唐雪又说道:“上次回家大伯给我说,小帆今年就要参加高考。如果高二还能满分第一,成为高考状元,那我只好四脚跪地,彻底服了服了!”
这个消息张小詹还不知道,也非常意外,说道:“我还不知道,等有时间回家问问他。”
少女说道:“希望他能够创造奇迹,给我们墨镇争光。你也在一中吗,是哪一个班的?”
张小詹又鬼使神差的撒谎道:“我没上学了,现在瞎混哪。”
唐雪惋惜的说道:“这么早出社会,多可惜呀。”然而少女可惜的目光,在张小詹脆弱敏感的心中,却是可怜,短短一会时间,使他从地上到天上,又从天上直接摔了下来。
“不过嘛,请带个话给天才第一,天才第二祝他金榜题名,高考满分第一,不要让我失望哦!”
张小詹默默点头,然后慌不择路的走开。以前他总以为“心痛”是一个形容词,从这一刻他知道血肉跳动的心脏,真的会因情而痛。很痛,很痛,痛到让人泪流满面,再也不知道青春的意义,迷失在了漫漫长长,自卑的年龄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