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借酒消愁
林晏浑浑噩噩地回到府中，对于林清的关心，都以昨夜没有睡好搪塞过去。
当天夜里，他躺在床上碾转反侧，一丝困意也无。
他一遍遍回忆着今日在普净寺中所听到的话，脑海中仿佛有一团死死绞在一起的乱麻，正被一双无形的大手，用力拉扯、撕拽。
林晏猛地从床上坐起，只觉得头痛欲裂。
他披衣下床，想要到院中透口气。
待他反应过来时，他已经踏在通往林无禹书房的那条小径上了。
林晏瞬间惊醒。
没想到他在不知不觉间，竟然来到了父亲院子。
林晏知道，无论最终的真相是什么，他都不能去问父亲。
正待他准备回去时，却忽然注意到，书房中的火光竟然还未熄灭。
这么晚了，父亲还没睡？
林晏抬头看了看天色，已经过二更了。
他犹豫片刻，走上前去，想要提醒父亲早些歇息。
就在他即将抬手敲门的一刹那，书房中传来张氏激动而颤抖的声音。
“我们的儿子真的还活着，普净寺的大师都说了，无论我求的是什么，都是上上签！”
张氏的声音中带着难以掩饰的哭腔，音调尖锐，充满了激动的情绪。
“我问的就是儿子的下落，你看这签文——‘自在谈笑声，乐似逍遥客’……”
她一字一句念着签文上的词句，仿佛每一个字都承载着一个母亲的希冀。
“‘逍遥客’，说的就是我们的儿子，他还活着！”
“这个大师解签是最灵验的……”
她一遍遍地重复着最后一句话，只有这样，才能坚定她的信心。
半晌，才响起林无禹低沉的声音：“阿絮，这件事都过去十七年了，你怎么还是放不下啊……”
“放下，你说的简单！”
张氏的声音陡然变得更加高昂而尖利，“那是我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孩子，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
“十七年，你也知道已经过去了十七年！你为了你的大义，把我们自己的亲生骨肉送出去！你有没有想过，这些年，我们的孩子在外面受苦，流离失所，而林晏却能在我们家……”
未等张氏说完，林无禹厉声呵斥道：“住口！这种话以后都不许再提。”
须臾沉寂之后，书房中便响起张氏压抑不住的痛哭声。
林晏木然地站在门外，心中如同被一把重锤狠狠击中。
体温在刹那间褪去，一股透彻骨髓的寒意将他整个人紧紧包裹，冰入骨髓……
他的内心充满了震惊、疑惑和无法言喻的悲伤。十七年的秘密，就这样在无意间被他知晓，而他，却成为了这个秘密中的一部分，一个替代品，一个无知地偷窃了他人幸福之人。
水云间酒肆，小二迷迷糊糊地斜靠在柜台后，昏黄的烛光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影子，迷蒙的眼神中透出一丝困倦的痕迹。随着四更的鼓声悄然响起，他已在半梦半醒之间。
整个酒肆中格外空寂，几盏烛火摇曳，在幽暗的大堂内忽明忽暗，勉强能看清里面的情形。
空荡的大堂之中，只有一位客人。
此人衣着不凡，面容俊朗，一看便知是出自富贵之家的公子。
只是一整个晚上，这人的眉眼间始终流露出一种失魂落魄的哀愁。
只见他醉意醺然，伏案而眠，身旁则凌乱地堆放着四五只已然空空如也的酒坛，显然是为了排遣心中愁绪，以酒浇愁。
突然，一阵刺骨的寒风穿堂而过，只把半掩的木门吹得怦然作响。
小二从恍惚的梦境中惊醒，不禁瑟瑟发抖，缩了缩脖颈。他走到门口准备将门关严，却发现不知何时，天空中竟然开始飘起纷纷扬扬的雪花。
“啧，怪不得这么冷！”
他暗自嘀咕着，然后转身走向那位醉的不省人事的公子面前，小心翼翼地推了推他的肩膀，唤道：“公子，公子醒醒！”
半晌，林晏才缓缓抬起头来，愣愣地望着小二，醉眼朦胧。
那小二见他醒了，连忙劝道：“公子，外面下雪了！您在这儿睡，明天肯定要染上风寒的，赶紧回家歇息吧！”
林晏听清了“回家”二字，神情中略显迟疑，喃喃重复着：“回家……回家……回谁家？”
小二闻言顿觉好笑，“公子，当然是回您自个儿的家了！”
林晏默然垂眸，半晌才好似明白过来……
他手扶着桌面，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行走间还不慎踢到了旁边的桌椅，险些摔倒。
他自言自语道：“我连自己是谁都不清楚，哪里知道家在何处……”
小二目送着他跌跌撞撞地走出酒肆，心道：
真是个怪人……
空无一人的街道上，晶莹皎洁的雪花悠然飘洒，逐渐濡湿了林晏的衣衫和发梢。
体内翻涌的酒意与冷冽彻骨的寒风交织相撞，令他恍如困于一座由冰雪铸就的炽热炼狱之内。
他漫无目的地在街头徘徊，步伐凌乱而迟疑。
在酒精的催化下，迷茫、痛苦、愧疚等复杂情感如同千丝万缕纠结在一起，最终凝结成一股无边的自我嘲讽与深深的哀愁。
因为他的存在，害得母亲与自己的亲生骨肉分离，令父亲和母亲心生嫌隙，感情疏离。
更是因为他的存在，世上多了一个自小便与双亲分离，流离失所，生死未卜之人。
原来，一直以来，他都是一个窃取了他人人生的小偷。
一滴清泪缓缓从他的脸颊滑落，与天空中飘零的雪花融为一体，无声无息地滴落在地面上的青石板上，隐没无痕。
突然，林晏脚步趔趄，似是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整个人瞬间失去重心，颓然倒地。
然而，他似乎并未感觉到任何疼痛，只是静静地躺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仰望着静谧夜空中，缓缓飘落的雪花。
苍穹寂寥而神秘，大地平稳而坚实，而他却早已无家可归。
林晏轻轻阖上眼眸……
不知过了多久，空旷的街道上传来悠悠的马蹄声，伴随着车轮碾过青石板路面时发出的“吱呀”声响。
一辆马车从朦胧夜幕中徐徐行来。
驾车的马夫努力瞪大眼睛，强打起精神，聚精会神地辨别着前方的道路。
雪雾迷蒙间，他似乎瞥见一道模糊的黑影。
他用力眨了眨眼睛，定睛细瞧，赫然发现前方不远处，竟然躺着一个人。
他迅速勒紧缰绳，马车猛然停下。
车厢内之人感觉到马车停止，轻轻掀开帷帘，问道：“怎么停了？”
那车夫指着前方回道：“夫人，前面好像有人晕倒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