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摊
头顶像是晴天夜晚的星空,不见一点乌云,那几颗星辰排成一排,仔细看去竟然是文字。
连萦往前一踏,差点踩空。这才反应过来,周围是一片深蓝的水域,漆黑沉郁,水面风平浪静没有一丝涟漪。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连萦正要说话,腰侧的配剑忽然自动出鞘,绕着她转了一圈,而后刺向那深不见底的天际。
“我的剑!”她就要去追,却无处下步。
此刻避厄剑铮然一响,自那字间环绕一圈飞也似的重回到她的手中。
连萦被它带得往后退了一步,只好双手将将握住。
“我该怎么办?”
她大喊一句,却没有任何声音回应。
连萦垂眸,脑海中回荡着青曤的话,狐狸仙曾说过,道心是我手中的剑,是我的神魂,是我的脊梁,五内清静,重塑我的见闻,方可踏上一条心的路。
掌中的剑从剧烈抖动趋于平静,有一丝淡淡的联系将自己与剑联系在一起。
她无师自通,翻掌,结印,按照眸中的金字,一点一点修习取纳中。
身体慢慢热起来,连萦伸手合十再缓缓拉开,避厄剑悬浮在其中,凛冽的剑气距离掌心咫尺之距,微微擦破了些皮肤。
叮咚一声,连萦眼前豁然明亮起来,她睁开眼,茫然又欣喜:“狐狸仙,我”
寂静的河滩上,潮水退去,徒余杳杳的风声。
连萦窅然地站起身,手里捧着一本湿漉漉的经书。
“看来,狐狸仙当真是仙人,行踪不定的。”
“也罢。”她低头看向自己腰侧普普通通的长剑,心里愉悦,“我也该先回去看看。”
青曤收回目光,茂密的树林中日光被分割成无数部分洒落,仿佛数万年前,天地不分时,那样多的碧日共存。
茕茕冒出脑袋,神情不忿:“主人你干嘛管那个凡人?”
“要你管。”青曤懒懒一回。
“主人不会是看上那个丫头了吧?”茕茕知道自家主人总是一副风流模样,也只敢在心里默默祈祷。
“胡说什么?”青曤抬了抬眉梢,眼前忽地就浮现出连萦的模样,呆呆愣愣,他嘴角噙着一抹笑,“一个黄毛丫头,我有什么看得上的。”
“我帮她,不过是因为等着看她什么时候放弃。”
他脚步声淡淡,极目远眺,青绿一片的群山中逐渐升起袅袅的白烟,愈至顶上愈四散开来。
看着眼前熙熙攘攘的人群,束发青年伸了个懒腰,长舒一口气道:“总算见到人影了,坐船坐得我屁股都酸了。”
“可惜了我那些宝贝。”他眼珠一转,用胳膊撞撞身侧一脸肃然的女子,“叶师姐,你都抛了些什么好东西,等我回去还得捡呢。”
叶好音瞥了他一眼,跃过他前头。
“唉唉唉,叶师姐——”具五行跟上她,顺手从身边掐下一朵鲜红欲滴的花骨朵,话语逐渐神秘,“你知道为何掌门让我们来这鹿吴山参加惊弦宗的试剑会?”
叶好音总算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掌门师叔与阳羡真人有故,派我们前来捧场。”
“此言差矣。”具五行绕到她跟前,手里的花骨朵被他指尖捻散,花瓣片片落下。
“惊弦宗这么些年也没出几个元婴修士,更别说神聚修士了,尚不足位列四大仙山,一个小小的试剑会竟然能请得动我们十绝亭,恐怕不仅仅是这些交情吧。”
叶好音面色一变,对上他的眼睛。
具五行仿佛一个说书先生,深吸一口气,手中虚无的惊堂木一拍,凑近叶好音几分,声音微弱几不可察:
“因为地藏心决。惊弦宗能独占一山,就是因为地藏心决。”
“地藏心决?”叶好音蹙眉,不由得拉长了音调。
“数万年前天地初分时,分为开天和辟地之诀,历经三十三重天上的古神四清神尊整理才得以传下来,这地藏心决就是所谓的地诀。即便惊弦宗所有的不过是个旧本,也足够整个修道界垂涎了。传闻惊弦宗此次试剑会夺得头筹的人就能得到地藏心决,这也是掌门为何让你我几人前来的原因。”
听具五行又悄悄将自己的地位提升,叶好音懒得跟他掰扯,心里疑惑道:“地藏心决如此难得,为何惊弦宗急于脱手?”
“谁知道呢?”具五行环顾一圈,看芙蓉镇中人人买卖的买卖,行路的行路,各自做各自的事情,时不时谈笑风生。
他手背在身后,迈开步子大步流星往前走,
“故而临走之前师父让我们于山上山下游走一番查探,看看是否有蹊跷。”
怪不得他特意拦下自己,说要在芙蓉镇中逛逛。叶好音看着他,心里埋怨为何现在才告诉自己,面上却不显。具五行这个人就是这样,向来要最后说出才显得自己高明。
她拽着自己的腕带,一时失神不小心撞到一路过行人,叶好音赶忙道歉,那行人却转过头微微一笑。
虽没什么,但叶好音却觉得那笑容奇怪,令人心底生寒。
具五行注意到,忙问:“师姐怎么了?”
“没什么。”叶好音深吸一口气,伸手隔袖搓了搓手臂。
“这里山清水秀,百姓和乐,也没有什么奇怪的。惊弦宗若是想在这里做什么名堂,一个上一个下,一个物一个人。”具五行比划道。
叶好音笑了一声,衣袖擦过剑鞘,簌簌作响。
“好师姐,”具五行笑嘻嘻过来,小心翼翼托着她的手臂,讨好道,“让在下请你喝一碗茶?”
叶好音不置可否,只是声音冷冽:“你就那么自信,能拿到地藏心决。”
“我是没什么自信,但师姐绝对可以。”
声音还在原地,可具五行已经钻入了茶棚之中。
茶贩从白烟袅袅间抬起头,身下两个锡炉翻涌着滚烫的茶水,长满厚茧的手掌握着水瓢在里头一荡,浮出三两抹茶叶的枯绿。
茶水清亮一道注入紫砂壶中,而后被摆在桌上,一侧放了一盘看起来憨态可掬的茶果子。
叶好音抬手倒茶,手忽然停在半空,迟了半晌忍不住问出:“你不觉得这里的人很奇怪?”
“有什么奇怪的?”具五行嘴里咬着糕点,吐出的话含糊不清。
叶好音凝眉,伸手锤了一下他的肩膀,道:“你我为修士,常人尚看不出,我不信你看不出异样来。”
“这里的人虽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与人交谈,甚至连做生意都很正常,可是偏偏就是因为太过正常才会显得奇怪,你看他们的笑容,恰好的幅度,还有那个人已经来回兜了五圈了。”她伸手往人群中一个背着背篓的人一指。
“你我杯中的茶——”
闻言具五行低头在茶壁上含了一口,当即放下,疑惑道:“凉的?”
这下他也没了游玩的兴致,道:“看来,这惊弦宗果然是有什么秘密。”
“我们须得在黄昏前去往惊弦宗。”叶好音指尖亮起一只透明的鸟雀,几瞬展翅飞翔天际,簌簌落下如雪般的羽絮。
雾气弥漫间,带着草帽的茶贩抬起眼,她的额间没有一滴汗珠,青筋狰狞仿佛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
许是感觉到一丝人的目光,叶好音眉心一皱,抬手将杯中茶水往煮茶处泼去。
“嗞”得一声白雾扩散膨大,里面人影模糊,一顶草帽飞出来,擦过叶好音的面颊稳稳落在桌子上。
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拔剑。
长条木桌被来势汹汹的剑意当中劈开,茶盏碎了一地,周围的人就像没有注意到一样,依旧握着空空的茶杯闻茶品茶,谈笑风生。
叶好音持剑冲向白烟弥漫之处,锡炉倾倒,滚烫的沸水淌了一地,里面的茶贩却消失不见,独留裂成两半的水瓢。
“去哪了?”她话还没说完,面前忽然闪过一道剑影。叶好音偏头躲开,伸出手催动灵力,那突然出现的剑刃开始慢慢晃动起来。
她手腕微旋,剑刃也随之扭曲旋转。
“铛”得一声,叶好音俯身上前,水雾于剑上结成冰霜,碎裂后徐徐滑落入一双琥珀瞳孔。
她抬起眼,颇为认真地俯视起眼前的人:一直藏在暗处却也没有动手,真正交手起来却是个末流之辈。她一路移向眼前人的脉搏,筋脉中血液流动,灵气不盛。
“这眼神你跟他们不一样。”
具五行也靠近过来,两人像打量着什么灵宠似的看着连萦。
连萦蹙眉,下巴被叶好音掐着,只得用力开口:“放开我!”
“我凭什么放开你?”叶好音抬眉,语气冰寒,“是你扮作茶贩妄图对我动手。”
具五行注意到连萦掉落在地的长剑,有些好奇:“你也是剑修?”
“哈!”他笑着蹲下身,与连萦对视,“既然是道友,叶师姐,放过人家小姑娘吧。”
具五行轻轻拿开叶好音的手,指尖从上而下一划,倏地从天降下一重枷锁,连萦背脊一塌,浑身动弹不得。
他唇角挂起一抹和善的微笑:“这位道友你是何门何派啊?”
本以为连萦是惊弦宗派来的,没想到她竟茫然地不知如何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