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心
“主人,你干嘛总是管她的闲事啊!”茕茕从青曤堆砌的衣衫中冒出头来,两颗黑豆眼也能看出不悦。
青曤懒散道:“你怕是第一个在主人面前指手画脚的灵宠了。”
他手里握着一串荧荧发光的串珠,指尖轻轻拨弄着。
连萦看着手中的长剑,灰蓝色的剑身,剑柄是硬木,还刻着莲花的纹样与各种符文。
她试着握起,尚能感觉到剑中涌动的剑气,便想着挥剑,却忘了自己从未用过剑,一时被剑带着不停兜圈。
“啊——”
剑倏然砍在了什么东西上,迫使连人带剑停下,连萦才得以松了口气,一抬眼才发现眼前的竟然是一只手臂。
又是青曤笑着看她。
“狐狸仙?”连萦往后一跳,将剑藏至背后。
青曤扫了一眼自己的手臂,抬眉道:“得了礼物,很开心?”
连萦有些心虚地低下头,偷偷看了一圈也没有看到其他人。
连萦绕开他,持着剑往前走。如今有了剑,好好修习剑道就能有正大光明去见惊弦宗的那一天。
“唉唉唉,”青曤追上去,衣袖处露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你难道不想知道关于修道的更多?”
连萦回道:“我想知道啊,可是你会告诉我吗?”
她难得聪明一回,继续道:“狐狸仙总是出现在我身边,怕不是平时无聊,拿我来逗趣儿。”
“我当然没有这个意思。”青曤道。
“如今修士遍地跑,有一把剑当然不难,难的是握住这把剑,握得稳,握得长久。会使用这把剑,知道如何把这把剑发挥出超出它本身的长处来。”他抽出连萦手中避厄剑,轻轻一挥,“只要掌握足够的招式,剑的好坏,其实并不重要。”
连萦半知半解,但神色愈加认真,盯着青曤挥舞剑招。
见他衣袂飘飘,行姿出尘,一招一式许是害怕伤到她而张弛有度,有所限制。直至剑尖指向眉间,连萦还沉浸在其中。
“怎么?”青曤抬了抬眉梢,“看呆了?”
他将剑丢了回去,一甩发丝,“看来是我太风神俊逸,收起你的口水。”
连萦没有理睬他,直勾勾盯着手里的剑,“如此一把剑,竟然能出这样的效果。”
“果然,天下之大,我还是太过闭塞,太笨了些。”
她抬起眼睛,目光炯炯,盯着青曤浑身发毛,
“狐狸仙,你能教我修剑道吗?”
青曤:“我?”
“是啊!”连萦靠近,“我想修道。修道就能够与一些人平视,修道就能像你一样厉害。”
青曤背脊泛麻,迟迟开口:“只是为了与人平等而视,只是为了像我一样厉害?”
一个黄毛丫头,谁会在意她的话,倘若是一个天上地下找不出第二个的出色剑修呢?
连萦退开,用力地握起剑,一遍又一遍地学着青曤方才的动作挥舞,即便挥出的招式仍旧是软绵绵的,她也不放弃。
片刻额头便已有了点点晶莹的汗珠。
就这样等到山间镀上金边,连萦无处可去,只能寻路回到鹿吴山。
“你那个不用吃东西?”连萦手指纠结着衣角,时不时往青曤怀中瞥一眼。
青曤低下头,意识到她的意思,便将茕茕从衣服里拽了出来,提溜着它的一双翅膀,看那两只短腿直蹬。
连萦还未反应过来,掌心便落了一团毛茸茸,挠得手心发痒。
“它叫茕茕,是只寓鸟。”
茕茕转过身,瞪了连萦一眼,接着张嘴在她脸上吐了一口口水。
“哎呀!”连萦手猝不及防一松,茕茕便展开那羽翼未丰的双翼上上下下地飞离。
用手拨开矮丛,远远便能听见波涛翻涌之声。
当时从芙蓉镇离开,再睁开眼睛所处的地方就是这里。连萦深吸一口气,向前一步,一脚踩入了河畔的沙地里。
一撮小黑点靠近迎面撞过来,她下意识一躲。茕茕在头顶转了一圈,晕晕乎乎地回到青曤肩头。
隔着飘摇的长条草叶,河滩上正停着一只木船,里面被挨个放上厚重的包裹行李。
“那边有好多人——”茕茕怯怯道。
能让茕茕怕的,恐怕不是寻常人。青曤的眸中带了些探究。
连萦蹲下身,探头看去。滩涂上端坐着一些衣着考究的人,他们同样身着青衣,外罩月光似的薄纱,腰佩长剑,背挺得笔直。一头如瀑青丝用银冠冠起,下方摇曳着两条月白飘带,额头上同样带着靛蓝色的抹额,一举一动,光风霁月。
“是修士?”连萦猜测。
看他们的样子是准备渡河,难道是要去鹿吴山?
她正要往前走,却被青曤拽住衣领给拉了回来,靠近她脸侧道:“知道他们是什么人吗就跑过去。”
“兴许他们是要去鹿吴山,我们可以结伴同行。”连萦道。
“你想的真简单。”青曤敲了一下她的脑袋,摆正道,“这一行起码超过五个人,来历不明的。怎么,刚拿上剑,就觉得自己能跟他们互称‘道友’了?”
连萦泄了气,青曤说的没错,自己虽然有了剑,跟在他身后学了几招,到底还是个门外汉,跟这些修士还是有所区别的。
见她面色沉闷,青曤与草丛间随着她蹲下身,往哪群人处指了指:“看那些应当是剑修。你从练气开始,吸纳天地之灵气,化为元力,可炼丹田。若有相应入门心法辅助,除了一劳永逸之外,也能防止你走火入魔。”
“入门心法?”连萦好奇。
青曤道:“不然为何那么多人对宗门学府趋之若鹜,若是人人如你一般摸索,也不必成什么仙了。”
那群修士似乎用了什么可以避声的东西,远远看着嘴都在动,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是些低阶修士不用担心。”青曤站起身,抖落了身上的草絮,呢喃着补充一句,“连御剑也不会。”
连萦听不明白,只转头去看,那些青衣修士收拾着包裹准备上船渡河,河面忽然叠过一道浪花,泛起乳白色的涟漪。
河道风平浪静的表象之下开始暗流涌动。
“师兄,我看着天色不好,不如我们快些出发吧。”一修士言。
被他称作师兄的修士点头道:“大家收拾好东西就上船吧。”
乌篷船不大,正好供几人挤下。
船还没前行多少便如同触及了水底的暗流停滞不前,甚至在跌宕几下后原地打起了转。
靠近船边缘的是一位瘦削的姑娘,察觉到不对后紧紧抓着船边,差点一头栽进了水里。
用灵力驱使船桨的修士倏地感到身心无力,用力划船的同时整只船还是往下沉了一寸。
“哎呀,这怎么回事?”众人惊慌。
遥遥看着船只一直都没有渡到对岸,连萦心里发愁,余光看到青曤站在原地不知晓在摆弄着什么,他掌心的,好像是定风珠。
青曤覆于定风珠上的手轻轻一动,河面上的船只也随之剧烈晃动。
“这该怎么办?”修士们惊慌。
那个称之为师兄的应当是个主事的,忙镇定的组织大家抱成一团,道:“许是船只过载,大家看看有什么可扔的,便抛进水里。”
闻言众人开始动作,或有不舍,还是搜罗出些经书瓶罐通通抛至了水中。
连萦抬起眼,见青曤往水中一扫,轻道了一声:“差不多了。”便收回手重新背回身后,那枚定风珠也消失不见。
“你做了什么?”连萦好奇。
青曤没有回答她,只神色淡淡,落在水面之上。连萦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原本惊涛骇浪的河面竟然平静了下来,修士们重新驱动灵力划船,不出一会便抵达了对面。
“这,这,这是怎么回事。”
连萦慢慢转过头,似乎已经猜出了是谁所为。
“狐狸仙你到底是有什么怪癖,爱拿人逗趣儿。我倒霉也就算了,那群修士可与你无冤无仇。”她微微颔首。
青曤绕开她,慢慢踱步到河滩边,风吹潮起,浸湿了他的鞋底。
连萦也跟上去,潮水推着那些修士丢弃下的经书瓶罐堆上河滩,湿漉漉一片。
看见连萦一脸惊呆的模样,露出两颗白皙的兔牙分外可爱,青曤忍不住露出笑容,很快将那笑含住,往地上一指:“看看,有什么可用的。”
连萦蹲下身,衣角没入潮水之中,捡起一本书就翻开,只觉得上面的墨字看着叫人眩晕,却还不忘关切询问:“这真的没关系吗?这真的不算是偷吗?”
青曤屈膝拾起一只小小的闪着光的琉璃瓶,在指尖打量着,“不问自取才是偷,这是别人不要的。”
“我看这些丹药也能用,吃不死人。”他将瓶子丢给连萦。
连萦正将书翻地哗哗响,满头不解,只说:“我识字不多,这书该怎么念。”
“这不是用来念的,是用你的道心。”青曤认认真真地看着她。
“什么是道心?”连萦低头翻着经书。
“普通人看山是山,看水是水,可修士不同,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修道之旅,就是一个探寻本源的过程。如何去攀登一座山,山上有何奇遇?水,从高往低处而来,在修士眼中,亦可从低往高处生。”
青曤将手放在连萦眉间,
“道心是你手中剑,心之神魂,是你的脊梁。打碎你眼中的,重塑你心中的。”
他将经书翻过一页,
“肝藏魂,肺藏魄,心藏神,肾藏精,脾藏志。五内清静,至于虚极,试着让天地间的灵气于你五脏间奔流,汇于——丹田。”
连萦紧紧闭着眼,感觉掌心灼热,那些有形的字好像浮现在了眼前,金光闪闪地在黑幕间闪烁。她感觉自己好像不是实实落在地上的,而是浮在半空,却没有将落未落的恐惧。
丝丝缕缕的光线缠绕地汇集向一处,缓慢精细地织就着什么,又毫无声息地融化,平静地流淌。
连萦恍惚间睁开双眼,低头一看,发觉自己好像立在一座孤岛之上,脚下如岩石一般的土地裂开道道细细的裂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