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北川侯府
北川城外,边军马场。
侯府的马童飞羽焦急地在人群中穿梭寻觅着,远远看见一匹枣红色的骏马正在纵情奔驰,飞羽的眼神突然明亮起来,急忙跑过去大喊:“二公子,二公子,不好了,出大事了!”。
听闻到飞羽的呼喊,马背侧方突然纵身坐起一个十七八岁的青年,原来他刚刚竟侧骑在马上,直到这时才正坐在马背上。那青年身姿矫健,骑术精湛,胯下这匹骏马一看便知是极其健壮难驯的良驹,在他的座下竟温顺地如同小羊羔。听到呼喊,一人一马便调转方向,朝飞羽骑行过来:“又出什么事了?”
飞羽见到青年,立刻揪住缰绳:“二公子,三公子又闯祸了,侯爷气的火冒三丈,都快把侯府点着了,赶快回去看看吧!”
原来这一身普通边军兵卒打扮的青年,竟是北川侯府的二公子赵元恪。
元恪听后一脸无奈地苦笑:“三弟自幼骄纵,闯祸也不是一两次了,有什么稀奇的?”
飞羽答道:“这次不一样,听说都闹出人命了。”
元恪听后眼神中划过一丝厌恶:“就算是人命,那也还有父亲大哥去管教,我一个庶子,回去又有什么用?”
飞羽连忙劝道:“二公子您这是什么话,再怎么说您都是侯府上的公子,还是回去看看吧。”
元恪无奈叹气,便催马向前,一路径直往侯府去了。
“哎,公子,等等我呀”刚刚跑了一路的飞羽摇摇头,又跟着元恪一路往回跑了。
元恪回到侯府中,一进庭院,就听到一声茶杯砸碎在地上的巨响,循声望去,厅堂里的人围得密密麻麻,诸位夫人,公子,府中管事的下人都在,确实场面不小,三弟元忻正跪在当中,自己的父亲,北川候赵定镶在元忻面前来回踱步,边走边骂。元恪走近,轻声问府中下人才知道,今日元忻出门游猎,踏入了农户麦田,农户老汉心疼庄稼想劝阻,元忻竟直接纵马将人撞死。
正当元恪摇头叹息之时,大哥元慎开始为三弟说话了:“父亲息怒,事情如今虽然闹到了衙门,但北川城还是我们侯府的封地,衙门那边是不敢追究三弟的。”
赵定镶听后更加盛怒了:“你以为我是怕衙门的那几个小吏?在北川城的地界,还没有人能动我侯府的人,何况是我儿子!只是如今朝廷和秦王府那边对我们早就心存不满,多有忌惮,这逆子还在外面到处惹是生非,这不是给别人借口来打压我们吗,逆子啊,是想气死我吗?”
元慎听后继续答道:“如是这样,父亲就更不必担心了,那家农户那边我已经去安排过了,那老汉本就有旧疾,此事也不能完全怪三弟,那老汉有一儿一女,我已经给那儿子安排了府中的差事,给女儿许配了一富户人家,一家普通农户能有这样的造化,已经是感激涕零了。衙门那边我也已经打点了,父亲放心,这件事情绝对出不了北川城,更不会传到朝廷那边。”
元忻在下面听到,连忙纵起身附和:“大哥说得对,我就那么轻轻抽了那老汉一鞭子,谁知道他就这么死了,肯定是自己本来就有什么别的毛病!”
赵定镶看到元忻如此这般不知悔改,刚刚舒缓的情绪又被调动起来:“你这逆子,给我跪好!”说罢转过身来看着元慎,眼神中多了许多欣慰:“元慎,这件事你处理得很好,就这样办吧,只是元忻,还是要给他一些教训……”说罢又看向了跪在下面的元忻,众人都安静起来了,不知道这次侯爷又要怎么发落三公子。
赵定镶迟疑片刻:“逆子,罚你在侯府禁足一个月,没有本侯的命令,不许出房门一步!”
元忻听后立刻不满的站起身:“什么?一个月?这也……”
话音未落,元慎眼疾手快,连忙拉开元忻把他往下拖:“好了三弟,还不快谢谢父亲,赶紧回房……”
元忻嘟嘟囔囔,看向自己的母亲,侯府的正妻钱夫人,钱夫人也无奈摇头,眼神暗示他赶紧下去,元忻这才不情不愿地被大哥和下人簇拥着带了下去。
眼见事情了结,众人也都各自散去,元恪看完不禁感叹:大哥毕竟还是大哥,协助父亲处理侯府事务多年,早就练得这般的周到圆滑,难怪深受父亲的信任。只是他们关注的只是侯府的名声地位,百姓的人命就可以如此轻贱的收买?正在感叹之时,退去的人群中突然有一人拉住了自己的胳膊,回头望去,是自己的小妹婉儿。
婉儿一脸怨气地伸过头来:“二哥,看你这打扮,又去马场骑马了吧?之前都说好了的,怎么这次又不带我去?”
元恪看着小妹那稚气未脱的清秀脸蛋,眼神中多了一些欣慰,这婉儿虽然也是正夫人的嫡女,却不像三弟那样厌恶自己,反而自小与自己亲近得很。大抵是因为婉儿虽是女儿身,从小却英气十足不输男儿,与自己一样喜欢弓马骑射,如今长到十四岁,一点也不像待字闺中的大姑娘,反倒天天求着自己带她去骑马。
元恪笑着答道:“不是二哥不带你去,只是父亲已经跟我说过多次了,你一个女孩子还是学点琴棋书画,刺绣女红,不要天天想着去兵营里瞎转。”
婉儿听后,娇哏一声:“哼!父亲每天管教大哥三哥都管教不过来,还有空管教我?”说罢就意识到自己言语不妥,无形中冷落了二哥,立马一脸不安地看着二哥。
元恪摇摇头笑了,双手揪起婉儿的小脸蛋:“你又在瞎想什么呢?好了,二哥答应你下次偷偷带你去,不让父亲知道就好了。”
婉儿听后开心的跳起来了:“太好了太好了,我就知道二哥对我最好了,你可不能再耍赖了。”
兄妹二人一阵打闹,便各自回房了。
到了夜间,元恪看完兵书,正准备入寝,突然府中的管家老何过来传话,说父亲叫自己去书房里。元恪不禁暗自踌躇,父亲平时极少与自己这般隆重的讲话,这么晚了会有什么事呢?难道和白天三弟的事情有关?正在暗自不安,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父亲书房前。
元恪进到房中,看到自己父亲正在书桌前愁眉不展,旁边放着一份饭食,却是一筷子也没有动过,想必还没吃晚饭,是什么事让父亲这么烦心呢……
赵定镶见元恪来了,便挥手让他上前坐下:“元恪,你今年十八岁了?”
元恪:“回父亲,正是。”
赵定镶:“哦,一转眼啊,真快”
父亲这番话让元恪更加摸不着头脑了。
赵定镶沉吟片刻,神色凝重地重新抬起头,继续说:“元恪,你听说过麟英会吗?”
元恪听后心头一惊,自己确实有所耳闻,但也不甚了解,只能支支吾吾的答道:“儿子听过,这麟英会自我大周朝太祖皇帝开始便有了,是为了聚集各藩王公侯府上的翘楚公子们来考校一番,为太子募集肱骨之臣,其中靠这个封侯拜相的风流人物不少。只是……自当今皇上即位以来近三十年就没有办过了……”
赵定镶欣慰的点点头:“嗯,你说对了一半,只是还有一半,你没有参悟到……”
元恪心头的疑问更深了,难道父亲半夜叫自己就为了考我这个:“请父亲赐教。”
赵定镶又沉吟许久:,还是决定继续这个话题:“麟英会确实是为了给当朝太子遴选人才,但这只是表面的目的,实际上本朝自开国以来就分封了大批异姓藩王,后又分封了宗室的同姓藩王,到如今,控疆千里的大藩国已有七八个,小藩国更不胜数,太祖皇帝为了挟制诸藩国,才设立了这麟英会,说是为公子们寻个大好前途,但其实去了帝都多半就要做质子了。”
元恪听后不禁心潮澎湃,这朝廷与藩镇之间的关系一向微妙敏感,如今父亲竟当着自己面点破,谈起了这些家国存亡的大事,忍不住继续追问:“那……这次是皇上下诏再开麟英会吗?”
赵定镶继续点点头:“是,为父已经接到了诏书,我们北川侯府虽然只是秦藩下的一个小藩,但也需要派出一名公子前往帝都参加。”
元恪听后心中便冷了半截,原来是这样,府中年长的公子就三位,大哥三弟是嫡子,这个质子可不就只能自己来当了。但也只能很快的收敛起自己的情绪,继续问道:“那父亲的意思是……”
赵定镶看着自己这个儿子,思索片刻:“是,为父决定派你去。你大哥……侯府诸多事情还要他帮着处理,一时走不开;你三弟,白天你也看到了,派他去实在是不放心,帝都那个地方惹出什么乱子,可就不好收拾了。”
元恪似乎又思索起什么:“父亲,我听说这麟英会只有嫡子才能参加,有时候如果藩王只有一个嫡子还得派唯一的世子来,我的身份会不会……”
赵定镶听后也有一丝神伤,这儿子对自己的身份确实有些敏感:“确实有这么个传统,不过也不是定式,其实我们北川侯府只是个小藩,派谁去朝廷都不会在意的,为父修书一封解释一下就好。”
元恪继续追问:“那这次朝廷在意的是谁呢?”
赵定镶一愣:“这个……说来话长,一言难尽,以后再慢慢跟你说吧”
元恪起身行礼:“好的,儿子明白了,这就回去准备一下”起身走到门口,又突然停住,回身来问道:“父亲还有什么别的交待吗?”
赵定镶看着元恪,父子二人眼神相对,元恪从父亲眼中看到了一些别的,说不清是哪种情感,父亲看自己时,不像看大哥那样的器重欣慰,也不像看三弟那样的娇宠溺爱,到底是什么呢?元恪也说不清,但总感觉自己与父亲之间,总像隔着一层浓厚的迷雾,看不清也拨不透。
赵定镶最后还是开口了:“此去帝都,不求你有什么功业成就,只求你能早日平安归来。当今天下动荡,帝都更是人心复杂,你此行,要好自为之。”
元恪嘴角潜上一丝不易察觉的苦笑,是的,一句好自为之,对自己来说也就够了。拜别了父亲,便回自己房里了。路上还在思索着刚刚的对话,一抬头发现庭院的转角处有个人影似乎是在等自己,走近一看,竟是大哥元慎。元慎一把拉起自己的手就走:“二弟,走,去我房里说话”。元恪刚刚还没从父亲书房里清醒过来,又被大哥拉走,脑中的雾水更深了。
在大哥房中坐定,屏退了下人,元慎便问:“二弟,父亲刚都跟你说了吧?”
元恪心中想,父亲凡事都与大哥商量,相必大哥都知道了,也无需隐瞒:“是,父亲让我去帝都麟英会。”
元慎追问:“父亲还有说什么吗?”
元恪一愣:“父亲还说……让我早去早回……”
元慎听后摇头苦笑:“哎……父亲啊父亲,总是这般怯懦……也罢也罢……”
元恪不解:“大哥,你此话何意啊?”
元慎说道:“你我兄弟,大哥便多照应你几句,这次的麟英会可没有那么简单。”
元恪听后来了精神:“父亲似乎也有此意,但却没说透,还请大哥指教。”
元慎看了下四周,屋内外并无他人,便凑近了一点,开始低声说道:“你想想,当今太子已经三十多岁,加冠都快十年了,为什么到现在才突然办这个麟英会;相反,晋王殿下可是刚刚大婚,你想想,这麟英会到底是给谁办的?”
元恪听后明白了一些,本朝太子周瑛是嫡长子,但传闻有隐疾,性格暗弱,不受皇帝喜爱,而庶次子晋王周琰则生的英武不凡,屡立功勋,深得皇帝喜爱,一直传闻皇帝有废嫡立庶的想法,只是碍于后党的势力和祖法的约束,迟迟没有决定,如今看来皇帝决定更进一步了。
元慎继续说:“这还只是帝都朝廷这边,如今已不似几十年前,藩王的势力早已树大根深,他们会安安心心的把公子们往帝都送?送去了又都能相处自洽,平安无事?这是皇帝陛下走的一步好棋,对内,试探朝臣对易储的态度,对外,试探藩镇对朝廷的态度。”
元恪听完不禁点头感叹,果然人都说君心深似海,而大哥也不愧是大哥,对朝局的视野似乎已胜过父亲了。
元慎继续:“好了,先不说这么远,还是说说我们侯府吧,其实这次让你去,是我劝父亲的。”
元恪吃了一惊:“为什么呢”
元慎笑了笑:“当然是为了你的前途,你我虽兄弟情深,但你毕竟是庶子,按惯例将来你没有爵位,一般的庶子要么在主家府中捞个闲差,做个寻常的富家翁,要么就去投靠自己母亲家族,可是你母亲……”
说到这里,元恪神色也有点黯然,自己的母亲一直是个谜,父亲和府中人对此一直讳莫如深,刚才在父亲房中本想借机问问,但始终还是没有问出口。自己只知道母亲自幼便亡故,从小是钱夫人抚养长大,母亲的名讳,身世一无所知,府中的下人十多年前颇有默契的齐齐换过一波,只能从只言片语中得悉一些往事:有人说母亲是西域的胡人歌姬,父亲当年征战时路过,一夜生情便有了自己;有人说母亲是草原某个部族的公主,但碍于父亲的身份无法进入侯府……众说纷纭,但大抵自己的母亲应该不是汉人,毕竟自己的相貌确实有几分胡人的模样,这样的猜测也是有来源的。自己这几年来广交胡人部族的朋友,想打听出些什么,却也始终没有什么消息,大哥今天突然说到这里,元恪不禁有些黯然神伤。
元慎也注意到了元恪的情绪变化,赶紧把话题先拉开:“元恪你自幼就弓马娴熟,骑术武艺不输我北川军中任一将校,又熟读兵书,腹有韬略哥就想着怎么给你找个好出路呢。这麟英会就是一个机会,若是有机遇,将来建功立业,封侯拜相也不是没有可能,甚至都有可能超过父亲了。”
说到这里,元恪有些欣慰,这侯府虽大,真正关心自己的人却不多,婉儿算一个,大哥,勉强也算一个,于是答道:“多谢大哥提点,元恪明白了,这次去帝都必定不辱使命!”
元慎欣慰的点点头:“这才是我赵家的儿郎嘛,如此年纪若是没有点雄心壮志,与那田间老汉有何区别。只不过……此去帝都,前景确实也不是那么光明,朝局多变,人心叵测,这是你第一次出远门,有些事情不一定能应付,所以大哥也给你做了些准备,给你引荐一位高人。”
元恪好奇问道:“哦?高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