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真假千金(10)
沈楹回府之后,便被父亲叫到了正厅。沈峥如今已经大好,不知喝了什么参汤大补药。手也不哆嗦讲话也不结巴走路也不跌跟头了。
沈峥端坐正厅,他面色严肃如冬日里的坚冰。眉头紧锁,中间的川字纹沟壑烙印在他脸上。
他年轻时也是春风得意,高中探花,声名大噪,甚至做过一年半载的皇子太师,教导皇子治国之理。这些年来他顺风顺水,官做的越大,反而却越迂腐。
微末时结识的好友可以背弃,反目成仇。少年时许下的为天下百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早已经随着酒肉美色消弭殆尽。
他这近几年脾气变化莫测。原主的记忆里幼时父亲对她娇纵宠溺,要天上的月亮都试着爬梯子摘下。越长大越疏离,见面非争吵就是教训,甚至到了同一屋檐下疏离地犹如陌生人。
“跪下。”沈峥厉声道。
沈楹昂着头,扑通一声跪下了。认错积极,改错是不可能的,况且沈楹不觉得自己有错。
沈峥面色稍霁,转而训斥道:“你一个女郎,在京中不好好的学习点茶插花,管家之道,以后好好服侍六殿下。自己跑来南洲做什么?”
不等沈楹应声回答,沈峥便又开始了:“是觉得你父亲老了,不堪用了是吗?”他又开始吟诗:“鬓微霜,又何妨?持节云中,何日遣冯唐?”
沈楹心下不服,她暗暗补充后半句,会挽雕弓如满月,是我挽雕弓。
沈峥捋一捋胡须,问道:“今日是什么时候?”
“回父亲,五月十日。”
沈峥指着跪着的沈楹,怒其不争:“还有五日就是花朝夜宴,你不好好在家待嫁!乱跑什么?若让别人知道这就是我们相府教女的家教,相府众人还如何自处!家族都要因你蒙羞!贵妃娘娘几月前就说过,要在花朝节赐婚你和六殿下。你这是胡闹什么啊?若是赶不回京城,那如何是好?快传信给你母亲,说你大病卧床,无颜见人!”
沈楹厌烦极了。她此刻只希望她的两只耳朵是摆设,看着好看的,听不到任何说教和指点。
她忍无可忍,低声嘟囔:“父亲,不是还有沈萝吗?”
沈峥闻言瞪大了眼睛,捂着胸口,气不打一处来:“你你你,逆女啊逆女,白养你这么多年了。”他又说:“你虽不是我和你母亲亲生的孩子,但到底锦衣玉食养你十五年,你多少还算是京城中数得上的名门闺秀。阿萝那个性子,软弱可欺,鲁莽无礼,登不上台面。你要她替你,你是弃相府脸面于不顾吗?”
沈楹冷哼,居然是嫌弃亲生女儿上不了台面。若非当初你们大意抱错了孩子,怎会招致这样的事情。现在沈萝全须全尾心性也不算太偏,不庆幸女儿健康平安也罢,竟然还嫌弃她粗莽软弱。
他还在喋喋不休:“此事若为天下知,不知要遭到多少士大夫文人的唾骂,就算我死了也要戳我脊梁骨的。”
但沈楹面上道:“女儿不敢。”
沈楹快吐了,你但凡向身边长荣或是谁问问,就知道是我救了你的命。不感激就算了,还敢这么教训我。士大夫文人算什么东西,迂腐至极,他们合该歌颂我英勇救父兄的丰功伟绩,合该给我立碑塑金身!月月年年给我上香积德!
“既然不敢,那就快些收拾行李回京!”
“是。女儿谨遵父亲教诲。”沈楹麻木地吐出这几个字,急切地想要结束这谈话,恨不得长出翅膀飞走。
沈峥缓了缓,低头喝了一口茶水问道:“你兄长呢?”
沈楹低眉顺眼:“在审讯歹人。”
她又添了一句,“这背后另有其人主使,那小子说是朔州人士姓萧的。”
沈峥又开始了,他才不管沈楹说话的内容。
“你插手这些权谋杀戮做什么?回京后将《女戒》《女则》妇德抄十遍。”
沈楹气得简直要冒烟,回去我就把这些东西全部撕碎烧纸。老东西爱听不听,合着当时吓晕大病的不是你。
“阿焕最近倒是颇有长进。”沈峥点点头赞许。
说曹操曹操到,沈焕跨步进门。
他一身玄色暗纹锦袍,身段潇洒挺拔,生的俊眉修眼,俊美无俦。举手投足间凛然有度,风流绝俗。沈楹看着哥哥的风华,心里感慨怪不得阿鹂和王家父子都以为我是恋慕沈焕的女郎,他得惹上多少风流债呢?
“父亲。”沈焕拱手问安。
沈楹看着哥哥投向可怜的眼神,沈焕呼吸一窒。
“嗯。阿楹回去吧。”沈峥随意摆摆手,赶沈楹走。
沈楹全心以为解放了,欢欣雀跃。站起身就要走,“好嘞!”
沈焕却给了她个安抚的眼神,认真说道:“等等,阿楹此行有功,若非她机警,凭我一人之力恐怕平息不了事态,救不出父亲。让阿楹听一听吧。”
沈峥思索片刻,松了口:“也罢,阿楹留下吧。”
沈楹无语凝噎,她坐到一旁。
让你走你就走让你坐你就坐。沈峥过了许多年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日子,不论在家里还是朝廷,沿袭了多年的专断,他都容不得人忤逆反对。
沈焕凝神正色说:“王恒被人杀了,连同看守的狱卒一起。”
沈峥一惊,急声问:“可有查出是谁?”
沈焕摇摇头然后低声道:“儿子无能。” 他顿了顿说:”父亲,南洲留不得了。”
沈楹越发对幕后之人好奇了,究竟怎样的庞大势力能潜入层层护卫把关的都尉府,又好似有预言的能力知晓王恒背叛了自己,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诏狱将他杀掉。
这实在是对沈峥的挑衅,岂止是沈峥,简直可以说是对沈相一党侮辱。
她偷偷瞥向沈峥看他的反应。不出所料,他愤恨地站起身又跌坐在太师椅上。
沈峥大手将桌子拍的如雷响,急得脸红脖子粗:“查!一定将这个人揪出来。”
但他真的老了,话音刚落,肩膀便剧烈地抖动着,一刻不停地咳嗽,面色潮红,身体摇摇欲坠,眉眼之间是萦绕缠绵的病气。
沈焕低头应声:“儿子明白。但请父亲顾念自己身体,即刻启程回京吧。”
沈峥闭上了眼,算是默许。
沈楹眼观鼻鼻观心,一动不动。
很快,长荣一行侍从便将随行行李收拾完毕,他们浩浩荡荡地从南洲城往京城赶。
马车上,沈楹独自一人。她掀开帘子,看渐渐远去的南洲城。那块匾额慢慢的,慢慢的变小,直到消失不见。
来时黄土漫天,难以视物。如今算得上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离别时,她与阿鹂互道珍重。沈楹心想阿鹂如今在人间的何处呢?
这没有那些历史上说百姓洒泪送官离任,也没有拦马挡路喊冤,甚至也没有沈峥提心吊胆的刺客。就这么一路顺遂地走下去。
沈楹的眼前仿佛又出现了那哀鸿遍野,民生凋敝的景象,苦痛的经历仿佛一夕之间就被磨平了消弭了。
他们忙忙碌碌,又恢复了往常的生活。耕田织布,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但沈楹明白,伤痛消弭殆尽几乎不可能,一点一点地都刻入百姓的生活肌理之中,可能暂时被劳累的生活支配而暂时忘却了罪孽。但只要一个契机,他们再等待一个契机,他们的力量就会如一团火,燎原之势烧遍整个国家。
沈楹向前看,是哥哥骑在高头大马上,英姿勃发,风姿卓越。
沈焕脑袋后面仿佛长了眼睛,他扭头恰好与沈楹对视。
他微微一笑,驾马来到马车到小窗户边。
沈焕温声道:“会晕吗?”
沈楹摇摇头,她答非所问:“哥哥,要是刺客来了,你不要护着我或者父亲,先保护你自己。”
沈焕只觉心软成一片。
他想着,我一定会护着你,无论什么时候,这不是冠冕堂皇的承诺之后的条件,这是我的心告诉我应该这么做。
沈楹秀眉微蹙,皱皱鼻子:“你听到了吗?”
沈焕拍拍她的脑袋,“听到啦。快去睡一会吧,时间还早着呢。”
沈楹顺从地点点头,她合上帘子,倒头就睡。
再醒来时,掀开帘子只见莹莹星光,天色漆黑。
马车停在树林小溪旁,一片静谧祥和。
沈楹肚子饿的咕咕咕叫,但是显然过了饭点,人都已经安眠。
她走出来,想找点食物吃。一出了马车才发现,两盘精致的糕点,一盘杏仁酥一盘如意糕。
“就知道你夜里醒来会饿。”沈焕走近,轻声说道。
她喜笑颜开,但动作也和哥哥一样小心翼翼地怕吵醒别人。
“哥哥真好。”
她咬了一大口如意糕,津津有味地吃着。
见她大快朵颐,填饱肚子之后。沈焕面色淡然,用只有他们二人能听见的声音说:“你不是阿楹吧。”
沈楹颤声问:“为什么这么说?”
“阿楹和我一起长大,她有几分能耐难道我这个做哥哥的会不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