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三十九章 丢包袱与扛包袱
何问柳是个明白人，他知道谷溪没有取笑羞辱的意思，要怪只能怪自己生不逢时；假如没有十三郎，假如当时的他有心修禁，极有可能取代十三郎的位置，接过禁楼主持的衣钵。那样的话，以何问柳的天赋与专注程度，战力修为且不论，其在禁制上的造诣绝对能够超越今天的十三郎。
十三郎摇摇头，说道：“你能做到，我就把鹤翅还给你。”
答案当然是传功崖。孤傲峰巅，眉师负手朝外界眺望，衣袂飘飘宛如神仙。余下还有五人目光对着这边，四张面孔神情各异，但都明明白白写着两个字：强大！
“小姑娘，你好呀。”
十三郎说道：“你查得清？”
十三郎再应着，转过身，举步前行。
想到这一重，十三郎不禁有些自嘲，略有悔意。
十三郎依然平静，说道：“报仇之后呢？”
想想也对，传功崖安葬不少先贤，本质就是一块墓地；所谓神圣，所谓威严，不过是后人刻意包装出来的效果，用作维持信仰罢了。
现在，谷溪死了，十三郎回来了，当着大群学子的面问他一人：你想怎样？
何问柳也摇头，说道：“将来怎样将来再说，眼下谷师身遭不测，先生有没有……”
试着想一下，假如没有十三郎，外域一切不会发生，大先生或许不会中毒身亡，谷溪会不会过得更好，还有何问柳……有没有机会成为道院新一代领军人，至少之一？
十三郎连问两次，说道：“院史上写得明明白白，道院从无禁术大成之人，以你的天资，将来有很大机会突破天人，为什么会这么选？”
大人物办大事，人前吵闹成何体统，禁楼之前那样喧哗，大佬们想装着不知道都很难，非出面不可。
言落令出，两道黑光如墙壁分隔，当面数十名学子、教习身不由己，脚步踉跄涌向两侧。
五人当中，十三郎仅认得道尊狂尊，余下三人一个黑须，一个皓首，还有一个身形三尺，童子面孔看着与小不点有些相像，但其稳居众人之首。
一定的！
“何兄，你也来吧。”
传功崖分两面，靠岛一面刻有尊者字迹，其实更像一座观台；顺着山坡登顶四望，清河好似一条束腰玉带，不丰不瘦，不重不凝，为紫云增添不少生趣。迎面绝峰高峻凌然，就像厅堂前的那面屏风，锁住外面的春风与凛意，包纳内里的精彩与安宁。
你能怎样？
十三郎再问道：“报仇之后，你还想怎样？”
心神偶动，对谷溪而言不算什么，事后或许都不会记得。对当时的何问柳而言，那句话、那种神情没令其感动，只感受到屈辱。
十三郎反问一句，不再看黑面神的脸色，回头四望说道：“谷师身亡，直接凶手已经授首，后面的事情自有人去做，大家散了吧。”
何问柳认真想了想，终于说道：“当年那场登阶比斗，何某至今没有忘。”
何问柳有些茫然，半响无语。
何问柳无奈回答道：“如果还活着……当然继续修行。”
为求证，十三郎回身向夜莲求助，说道：“你觉得呢？”
惊呼四起，数百道目光无不惊骇，有见识的人此刻意识到，这几人当中的最强者或许不是黑面神，不是那位三面崖化神的仙子，也不是十三郎，而是那个如花儿一样娇嫩乖巧的小女孩。
夜莲冷冷望着他，就像看着一个吹牛被揭破、打算寻找退路的骗子。
“当然。”
“被何人谋害！”
外域归来改修禁术，何问柳自己也闹不清为何，唯一能够肯定的，每当他走入禁楼，总会抬头朝空荡荡的三楼看一眼，静思片刻，之后才能专注于修行、并教导其他人。
道尊、蛮尊何等身份，还要对童子毕恭毕敬。
“为什么？”
……
就在这些人身上。
十三郎说道：“查清又如何，报仇？”
必须承认，女子身上具有男人永远都比不了的特殊魅力，尤其这种场合，万世之花的一番话，配合其容颜气度，比起十三郎那种冷到骨子里平静不知好多少倍。
未等人们从震惊中清醒，神辉再现，夜莲踏莲而起，四望缓缓开口：“相比谷师，大比才是关乎紫云生死的大事，尔等若想尽一份心意，当以此自勉。”
“嗬！”
十三郎没说什么，静静等着下面的话。
十三郎轻轻摇头，说道：“报仇这种事，总归实力强的冲在前面。有我在，暂时轮不到你们。”
这句话十三郎讲得平静，但他是十三郎，谷溪的尸体在其手中，无论怎么讲，听着都有嘲讽意味。
周围面面相觑，许多人第一次见到这位“师兄”，不少人第一次见到这位学生，神情有些不忿。
道院底蕴何在？
何问柳一愣，苦笑说道：“先生取笑了。”
“的确有一点。”
何文丽说道：“慢慢查，总能查清。”
十三郎嘴里应着，忽又回头朝何问柳示意。
修为高了，实力强了，交游广了，见识足了，眼界宽了，心气自然也就高了；对面山崖孤零零矗立在水中，哪有半点森威王相，怎么看都觉得孤寂冷清。
这边望着对岸，对岸几个也都在看着这边，童子首先留意到小不点，楞了足足半响，忽嘻嘻一笑。
十三郎平静说道：“换成我也一样。”
“旧创未愈，又添新伤，以你如今的状况，登上三楼也是极限，未必能够获胜。”
“为什么？”
我想怎样？
何问柳沉思良久，默默点头说道：“是的，我会替谷师报仇。”
“把老头子弄到这种地方，不知会不会被骂。”
那才是真正的传功崖，紫云岛的象征，道院的圣地，院长专用修行地，紫云真人亲留笔印之所在。当年在此修行的时候，十三郎时常陪着老院长泛舟，仰望山崖，感受到的多为浑厚威严；如今登上山顶以平视的目光去看传功崖，他心里忽然有些异样，平生别样感触。
“是害怕了吧？”
压抑了这么久，众人早想知道答案，听到十三的话，周围掀起种种喧哗此起彼伏，无数愤怒呼喝连绵，良久不绝。
“啊，这怎么合适……”黑面神的脸酱紫且扭曲，险些当场破口大骂。
谷溪岂是随便会死的，而且死得这么巧，其中牵连多少暗流，多少机谋，多少大人物；实事求是的讲，这种事情，哪轮得到何问柳过问。
真的很难说。
“我？”何问柳有些疑惑，有些迷茫。
十三郎老实回答道：“人太多。”
“走吧。”言罢来到十三郎身边，夜莲轻轻说道。
人太多，何处人太多？
那时的谷溪，脾性几可用刁蛮形容，没事都要寻人三分晦气，哪会给人好脸色看。但在当时，亲眼目睹那场登阶之战的时候，禁楼主持极其罕见地表现出怜才一面。说这句话的时候，谷溪的面容是慈祥的，表情是柔和的，目光带着怜惜，堪称长者之典范。
何问再度沉默，片刻之后流露出苦笑，回答道：“如果别人这样问，何某要么不答，要么就会告诉他，我不是寻常人可以比，哪怕是那些先贤大能。”
“嗯。”
“我不是小姑娘。”小不点不太高兴，用力挥舞拳头。
百年磨练，何问柳不是当初那个岭南骄子所能比，奇妙的是，当年那句话却始终没有忘，每每想起，感触良多。
相比其它人，何问柳反倒沉默下来，经历这么多年打熬，亲眼目睹无数兴衰，他知道自己需要将重点放在后半句。
十三郎朝黑面神说道：“立尊之事，这会儿该知道的都已经知道，想必已有人等着与我讲道理；您已尽到本责，就不用再操心了。此外，学生人微言轻，说话不足以取信大家，如没有别的事情忙，麻烦您给这些人讲讲昨夜发生的事。”
你想怎样？
脆声如铃，小不点当先大步而出，两只小手轻轻挥动，如飓风驱赶一群蚂蚁。
“我四十七了，你多大？”
“您不合适，谁合适？”
“修禁？”
也许过了一瞬，或者过了一辈子，何问柳缓缓抬头，回答道：“我会查清楚，谁是真凶。”
……
何问柳诚恳说道：“先生乃奇人，何某自知难以追及，所以……我想上楼、镇楼，把当年败给先生的这一局搬回来。”
“嗯，为什么选择修禁。”
“嗯。”
这句话真的很狂，狂到让人反感，让人很难不厌恶；十三郎说得理所当然，脸上神情没有炫耀，且明明白白告诉所有人：不在乎你们怎么想，怎么看。
慢慢地，周围喧哗不再入耳，何问柳的脑海中闪过无数画面与线条，仿佛近百年的人生重新经历一遍。奇妙的是，无论哪段哪般，那些画面线条总由禁楼开始，总是伴随着那声劝告。
“让开！”
落在何问柳的耳里变了一个字，蕴意天地之差。
听了这句话，十三郎沉吟说道：“还想把翅膀拿回去？”
传说中的道院双骄，带着一个粉雕玉琢不能形容的小女孩，三人穿过人群，径直出了道院，走向紫云岛的圣地：传功崖。
这种感觉让人不舒服，十三郎以为是因为谷溪的死让自己的心境有变化，刻意凝息后再度审视，非但孤独观感依旧，还额外多几分鬼气森森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