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捉虫）
幻海的春天几乎都在下雨，爱宠屋的招牌被黄豆般大的雨滴打的噼里啪啦。
雨中只剩下一个“爱”字还亮着灯偶尔还闪几下，和隔壁灯火通明的蛋糕店一对比，显得格外冷清。
乔恩山百无聊赖地望着窗外，雨水顺着玻璃快速流淌。
那是什么？他眯起眼睛往远处瞅了一眼，像是被什么吓到猛地站了起来，“操，什么脏东西！”这里不久前死了人，大半夜不会是鬼吧，乔恩山心里默念了几句阿弥陀佛。
俞泽嫌弃地瞥了乔恩山一眼，顺着他的目光往外看，不远处站着一名浑身裹着雨衣的人，那人手里提着一个小箱子，在雨中如鬼魅一般，乍一看确实吓人。
看清是人之后，乔恩山仍然感觉自己是看到了不干净的东西，“吓死老子了，大半夜神经病吧。”
俞泽没搭理他，看了眼电脑上的时间，22：05。
“不早了，你还不回去？还有事？”
“有，”乔恩山顿了顿，其实他今天来的主要目的是想劝说俞泽和他一同工作，“俞泽，你别嫌我唠叨，我是为你好才苦口婆心，换了其他人我……”
俞泽知道他要说什么打断他：“免谈。”
乔恩山索性也不铺垫了：“陆姨她们思想老旧，你就甘愿一辈子这样？你是为你妈活的么？你要为你自己而活，你要有追求有抱负！”
乔恩山感觉自己说得很好，很激扬，但是俞泽一动不动：“你有没有在听！未来生物科技这么好的饽饽你不要，非要守着这个破地方！”乔恩山气不打一处来指着他的鼻子骂：“榆木，真是榆木！”
等乔恩山消停后俞泽才抬头瞥了他一眼，语气平淡：“回去吧，别耽误我工作。”
乔恩山一听这话，刷地站起身一把将俞泽电脑盖上：“你看看你这里还有人来么！陆姨不知道你这里出事了吧，我是为你好！”乔恩山的话还没说完，诊所的门就被人推开。
两人双双朝门口看去，只看见黑色。根据身形样子判断，来的人应该是窗外那人，但是这人就像刚爬上岸湿漉漉的水鬼，让人很不舒服。
乔恩山因俞泽没给他好脸色，直接冲那人说：“我们打烊了，你去别家吧。”
那人冷冷扫了他一眼，把乔恩山扫的浑身一哆嗦，背后发凉，只听她问：“谁是俞泽？”
看不出是来看病还是来找茬的？刚看她在外面鬼鬼祟祟感觉不是什么好人。他听说俞泽买下这里不久之后，前老板一家就全死了，听到消息的顾客各种来找茬，觉得自己家的毛孩子被治的这不行那不行，前阵子还有人来把招牌都砸了。
乔恩山朝俞泽挤眉弄眼，示意他来者不善，又用唇语说：“报警么？”
俞泽目光落在那人提着的小箱子上，起身拍了拍乔恩山肩膀：“少看点电视。”然后走到柜台，打开电脑问：“之前登记过么？”
“没有。”
“先挂个号，电话号码报一下。”
乔恩山在一旁竖起耳朵听两人对话，看起来不是来闹事的，他松了口气，将拨打110的页面关上。
魏昭报完号码，俞泽又说：“您贵姓？”
“魏。”
“魏小姐，您的宠物叫什么？”
“煤球。”魏昭将手中的箱子放在柜台上，语气平淡：“它好像快死了。”
俞泽并没有多惊讶，最近已经习惯了，她这样的已经算温和的，有些人直接抱着宠物的骨灰过来，又打又闹要求他赔偿。
“我先检查一下。”俞泽伸手掀开太空舱外面的黑色防护罩，小心的将里面的小家伙抱了出来，看到小家伙全貌的时候，差点忘了呼吸，这物种是猫又不是猫，它有四只耳朵三条尾巴，通体黑色，体型和成年布偶差不多。
乔恩山的视线被魏昭挡住了，看不到柜台上的猫，只看见俞泽先是吃惊然后又是怀疑。
现在网上有些手艺人喜欢做一些仿真玩偶，而且为了追求真实感从活的宠物身上毛发，再嵌入芯片用来模仿真动物声音，初看根本就区分不出来，而且最近也出现一些记录视频，这些手工艺人为了检验手艺，带着制作的玩偶随机选人进行识别测试，多数普通人都不能分辨出来，所以现在她在拍视频么？
俞泽看向面前的人，浑身黢黑，如果藏了摄像头也看不出来。
“不开始检查么？”魏昭问。
最近宠物店名声不好，如果再被有心人爆出拒绝治疗，估计离关门不远了。俞泽只好先配合，希望能尽快将人打发走。
俞泽将黑猫从头到脚仔细检查了一遍，口腔和牙齿还有一些湿润，根本不像是工艺品需要设计的细节，而且无论是耳朵还是尾巴都没有发现缝合的痕迹，就连身体上的毛都是根根分明，甚至他还感觉到了微弱的心跳，这个东西仿佛就像真的，俞泽神情凝重：“它怎么了？”
“精神不好，吐了好几天，然后就不吃东西了。”
“吐出来的是什么？有照片么？平时的照片有么？”
“血水，”魏昭掏手机找照片的间隙，乔恩山凑了过来，惊讶地叫道：“这这这，这东西，”他好奇地伸手碰了碰，把毛茸茸的耳朵捏了又捏，手感很真实：“做的也太真了吧。”
听到这话魏昭指尖停在煤球呕吐物的照片上，连真假都分不清，她看向俞泽：“你治不了是么？”
俞泽还没开口，乔恩山便说：“我们这里是宠物医院，你这手艺确实很以假乱真，下次做正常一些再来，能配合你演一下就不错了。”
“不好意思，麻烦您稍等一会，”俞泽连忙推开乔恩山急切地想要验证猜想：“我现在给它抽血化验。”说着抱起煤球就往里走，乔恩山连忙跟上：“俞泽，你脑子瓦特了？这玩意你给它抽血化验？怕不是抽出一管棉花。”
俞泽说：“它是真的。”他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声音在颤抖。
乔恩山听后凑上前，不可置信：“真的？”俞泽一般不会拿这种事开玩笑，乔恩山难以抑制住激动的心情看着这新物种紧张地问：“会是，是基因突变么？还是……”
“没办法确定，先抽血简单看看。”俞泽取来注射器，两人都紧张地盯着针管，红色的液体从猫的身体里被抽出的瞬间，如果刚刚心里还有一丝怀疑这东西的真假，现在完全变成了一种狂喜。
“俞泽，我们要出名了，我们要出名了！这将会是本世纪最伟大的发现！我要让那群老头瞧瞧！对，我还要去找小鱼告白。”乔恩山激动的语无伦次，并且开始幻想他的未来，见俞泽要去血检，他连忙抢过来：“我去，我去。”抢过俞泽手上的东西就冲进检验室。
俞泽神色凝重地看着台上的这只猫，状态很不好，来的太晚了，估计活不过今晚，但即便是尸体也很有研究价值。
此时煤球忽然睁开了眼睛，瞳孔是黑色，虹膜是浅绿色，像透明的宝石，很漂亮的眼睛，俞泽一时愣住，听到煤球有气无力哀怨的叫了一声才反应过来，小心伸出手摸了摸它的脑袋，有激动狂喜也有恐惧和怜悯。
“啊呜……”煤球有气无力的又叫了一声，仿佛已经知道了自己的死期。
此时，乔恩山把煤球的照片发给了微信里的某个联系人，“我要申请独立研究组。”
乔恩山看着聊天页面，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他们那群老家伙一定会同意，一想到自己可以扬眉吐气，乔恩山恨不得立刻昭告全世界他的新发现。
宠物店里的机器只能做最基础的血检，乔恩山把报告给俞泽，报告上大部份指标都低于正常水平，白细胞趋近于零，这份化验结果不能为现在的猜测做出任何实际支持。
等俞泽看完乔恩山才说：“你这里器材有限，我向公司申请了独立研究小组，要不要加入。”俞泽半晌都没有回答，乔恩山也没有像之前那样急切逼迫，一副了然的神色：“我知道俞叔的事情让你对未来生物科技有意见，但是那是意外，现在这么好的机会在这里，你好好考虑考虑，我等你回复。”说完就准备去抱煤球。
“你要做什么？”
“当然是带走研究。”
新物种的出现，让他无法不心动，那一瞬间他几乎要答应乔恩山的邀请，但是，他隐约感觉这个东西出现在这里并不简单，就像是故意送到他这里。那个人难道不知道这个东西特殊么？竟然堂而皇之的送到宠物医院医治？如果送到的是别的医院又会发生什么？俞泽突然怔住，那人就是专门来找他的。
如果能够知道这个东西从哪里来。
俞泽将煤球抢了过来，抱了出去，乔恩山连忙跟上，深怕他脑子不清醒把新物种还回去。
大厅里魏昭穿着雨衣坐在沙发上，沙发已经湿了一片，她见人出来便起身迎了上去。
“来的太迟了，可能活不过今晚，之前有在别处就医过么？”
俞泽看着面前的人，虽然看不清面容，但是她的眼睛里既没有哀也没有怒，她只是平静地接过新物种说：“没有。”似乎并不准备透露更多的信息。
魏昭摸了摸煤球的脑袋，小心放回太空舱：“转账还是现金。”
“这里有二维码，化验费135。”魏昭付款的间隙，俞泽说：“魏小姐的猫很特别。”
魏昭没有立刻回答，想了想说：“捡的。”应该算是捡的吧。
俞泽追问：“哪里捡的？”
“封锁区。”
听到地点，俞泽和乔恩山都愣了愣，那个地方是幻海的禁区，是单独的一个岛，离城市有一段距离，又被称为科学岛，自从许多年前的一场科研意外，导致那里现在还寸草不生，更别说活物了，而且官方明确禁止群众踏入。
“她在说谎。”乔恩山小声说，见魏昭准备要走，连忙上前拉住她胳膊：“等一等！”几乎就在一瞬间，魏昭已经单手将乔恩山的手反压在他后背，乔恩山疼地龇牙咧嘴：“松手松手。”
魏昭将人往前一送，乔恩山一个趔趄撞在柜台上，他扶着胳膊，好像脱臼了：“疼疼疼！”
“钱已经付过了，还有事么？”魏昭看着两人。
俞泽说：“没事了，魏小姐可以走了。”既然有心送消息上门，他们应该还会再见。
“不行！你不能走！”乔恩山扶着胳膊走到魏昭与俞泽中间，“魏小姐，咱们明白人说敞亮话，你这只猫很特别，能不能卖给我，反正它马上就要死了，对你来说已经没有价值了，但是我可以将它价值最优化，价格好商量。”
“不卖。”魏昭懒得继续在这里耗下去，推开门就往外走，乔恩山一个箭步冲上去拦住门，“魏小姐你考虑一下，一只死猫对你而言没有任何意义。”
“这只胳膊很快对你也没有意义。”魏昭平静地说，乔恩山离她很近，勉强看清黑色雨帽下的面容，是一张苍白冰冷的脸，是那种清冷美人。她的眼神让乔恩山感觉，他要是不识相，胳膊可能真的会断。
方才俞泽登记了她的号码，动用一些技术应该不难查不出她住在哪里，不如先放人离开，乔恩山讪讪一笑，将门推开，“您慢走，欢迎下次再来。”
送走魏昭之后，乔恩山对着俞泽一顿输出：“榆木！真是扶不上墙，那玩意已经没救了，你还给她又能怎么样？为了平衡你的良心么？你知不知道你刚刚在干什么！你放走了成名发财的机会！”
俞泽揉着太阳穴将乔恩山推出门外：“我想静静。”
乔恩山骂骂咧咧记下了魏昭电话号码才走，俞泽长舒一口气，将笔记本打开，网页还停留在他之前浏览的地方，帖子的标题特别醒目，封锁区发到底发生了什么？
俞泽查了很多相关报道，但都非常官方，只是说该区域由于技术人员操作失误，导致某种化学药品泄露，当时那一批参与实验的人员全部身亡，人们在几十年内无法再靠近该区域否则会病毒感染。官方将这个地方封锁后，便成了众人口中的封锁区。
下面跟帖的人说的五花八门，有说肯定是天灾，也有说是人祸，还有人两边都占。
俞泽鼠标停在1984的提问：你们去过封锁区么？
爱你一生一世回复：那里可不兴去，我有个朋友就爱去探索什么无人区，偏偏要去封锁区，回来人就病了，现在还在医院躺着，估计他家里人准备送去精神病医院。
七七回：为啥送精神病医院？
爱你一生一世回：你是不知道，回来人疯疯癫癫，满嘴胡话说什么看到了两个头的老虎，肯定是被病毒影响脑子了。
如果没有刚才的事情，俞泽应该也会认为是受到了病毒影响，但是现在，他继续往下看。
七七回：那是，这世上怎么可能有这种生物，果然我们小老百姓还是听指挥，过好自己的小日子，那种地方还是不去的好。
末了1984回：我也去过封锁区。
但是不知道怎么回事下面就没有人再继续跟帖回复，这一楼就这样断了。
帖子后面也只是一些不痛不痒的假设，俞泽关上电脑望向窗外，只有一两点微弱路灯亮着，雨还在下。
春天的幻海，人们仿佛被困在巨大怪物的腹中，又闷热又潮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