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回家
二月初六,刑场外人声鼎沸,多少年没有出过这种大案子了,今天还有极刑,看热闹的人将刑场围的水泄不通,何川被人流裹挟向前,行刑台是一人多高的场地,何川不停地朝着上面张望,他还是想看一眼赵孝双姐弟。不一会衙役将赵家人押解上了行刑台,瞬间黑压压的跪满了一片人,他们全都蓬头垢面,嘴里还一直叫喊着“冤枉”。是啊,跟他们又有什么关系呢,或许他们中的有些人连赵云志的面都没有见过,却因为是同根同族受到牵连,他努力踮起脚望去,终于看到了一脸死气的柳若玫和赵孝双,他们被木板固定住呈跪姿仍在人群的最前列,看吧,谋逆圣上,死也不得全尸,但是怎么不见赵孝亲?何川正疑惑着,大理寺卿走上主位,双手接过了传召太监的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吏部尚书赵云志大逆不道,意欲篡位谋权,天地同诛,灭九族,斩立决,主谋赵云志处以观吊桥,从谋赵孝亲协助处刑赵云志后赐斩立决。钦此!”大理寺卿念完之后行刑台上又是一片哀嚎
“好个以子杀父,够狠,果然最是无情帝王家啊”何川还在感叹呢,赵云志父子便被押了上来,赵云志披头散发,全程由两名狱卒架着走上邢台,他一直低着头,看不见被掩盖下的神情,何川是想替赵孝双目送赵孝亲一程的。
“时辰到,行刑!”大理寺卿扔了亡命牌
只见赵云志被慢慢吊了起来,他没有挣扎,没有叫喊,一双眸子全如一潭死水,赵孝亲被押到他父亲的身边,行刑人员刚要将他抬到赵云志身上,没想到却被他挣脱束缚,直接扑到赵云志的腰上,赵云志的腰受到了反向的重重压力,断裂的声音清晰可闻,原本喧闹的人群瞬间安静下来,只见赵云志站在赵云志的腰上用力的向上跳起又重重的落下,他被反绑住双手,掌握不住平衡,落下之后自己也从赵云志的身上滚落下来,但是他毫不在乎的又爬了上去,一切都发生的太快,行刑人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但是观吊桥是要慢慢折磨刑犯的,像赵孝亲这么搞得话没几下赵云志就一命呜呼了,所以待他们反应过来赶紧将赵孝亲按在地上,赵孝亲却抬头对他们说“求求你们,我下次注意,一定不让他立马死去”赵孝亲已经疯魔,他嘶吼着,尖叫着,咒骂着又爬上了赵云志的身上,何川已经被惊得呆在那里,他看着赵孝亲扭曲的面容在想他是不是做错了
随着赵云志被慢慢的吊高,他身体折叠的角度越来越大,他嘴唇翕动却已失声,眼白不住的上翻,赵孝亲尖锐的笑声和咔咔的骨断声令在场的人无不毛骨悚然,老妇手中的臭鸡蛋,青年手中的烂菜叶都被这场景吓得不敢往外扔,更有甚者被吓得哭起来,让同行人拽着远离了刑场
直到赵云志还留着最后一口气的时候,赵孝亲被拖到了砍头台上,这是李泽玄的命令,给赵孝亲亲手弑父的机会,但是不允许他亲手杀死赵云志,赵云志头被按着动弹不得,他双目猩红的盯着赵云志“赵云志,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没有亲手杀了你!”赵云志眼角落下了泪不知是懊恼事未成,还是悔恨终负人。忽然赵孝亲发现了人群里的何川,他目眦欲裂,张嘴朝着何川大喊
“什么?!”何川突然间什么也听不见了,他知道有人封了他的听觉,呜泱的人群瞬间安静下来,他站在中间茫然无措,他只看到了一片猩红,刽子手的动作干净利落,手起刀落赵孝亲的头就咕噜噜的滚到了一边
“哇”旁边一人直接吐了出来,遭到了周围人的嫌弃,何川一下子又被拉了回来,耳朵重回人间
“不是不来吗?”江自华不知何时站到了何川身边
“为何点我穴?”何川反问
“感觉如何?”
“恶心反胃!”
“大夫也这样?”
“大夫也是人!”
“走吧”
“去哪?”
“这样就恶心反胃,接下来你腹中的那点东西可能不够你吐的”江自华说完转身负手离开,何川看了一眼刑场也匆匆跟着江自华离开了,虽然被江自华三言两语带偏了,可是何川看到了赵孝亲死前朝他说的是“我,恨,你!”
何川失魂落魄的回到了太医院,袁之清已经在他暂住的小院等着了,何川一进前厅就看见袁之清坐在椅子上,一手捏着信笺,一手揉着太阳穴,闭眼蹙眉
“袁老?”何川定了定神,浅浅的叫了一声
“嗯,回来啦”袁之清睁开了眼,正了正身子继续说道“无爻来信了,叫你事了就回药峰谷”说着便将信递给了何川
“师父?”何川赶紧将信双手接过,陈无爻龙飞凤舞的字看的何川格外亲切,也真是奇了怪了,陈无爻的字和本人简直就是两个极端,谁能想到翩翩如谪仙般的人儿能写出这狂放不羁的字呢,纸上只写了“徒儿阿蛮,无事便回”八个大字,阿蛮是何川的小名,陈无爻在角拓逃往东通的难民里发现的他,他们一行数百人,拖家带口,衣衫褴褛
“一群南蛮子,唉,也是可怜,死的死,逃的逃,暴君当道,天也不可怜见”一旁的农夫扛着锄头闲聊着
“是啊,听说这一行人是角拓边境一个乡的,刚开始的时候有千数人呢,你看现在剩下了几个”另一个人搭话道
“我看啊,剩下的这些也没多少时日了,啧啧啧”几人还在旁边感叹着世道艰难,陈无爻面无表情的继续前行,他本一心赴死之人,却看到了倒在路边的何川,逃难的队伍只要倒下基本上就无生还的可能了,何川小小的人儿躺在那里,身旁躺着一位妇人,妇人怀中还抱着个幼儿,幼儿手里攥着小块已经风干的窝窝头,小何川喘着粗气用力掰开了幼儿已经僵了的手,将窝窝头塞进了自己的嘴里
“呵,众生皆苦,稚子也知为自己而活”陈无爻心下悲凉,却见小何川将已经含化了的窝窝头放到手里,一点点的往幼儿嘴里送
“妹妹,吃”他含糊着说着,不见自己的妹妹张嘴,他又焦急地往妇人嘴里塞去“娘,你吃”陈无爻站在那里,心里一阵悲戚,他终是没忍住走到小何川身旁,蹲下身看了躺在地上的两人开口说道“你娘和你妹妹已经死了”小何川却依旧固执的往两人嘴里塞,陈无爻没来由的一阵火,伸手打掉了他手里的窝窝头
“我说了,他们俩已经死了,你还在装傻充愣有何用!”不知这话是说给小何川听的还是说给自己的
“哇!”小何川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只是他自己也奄奄一息,如同只幼猫在呜咽,等陈无爻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将小何川带回了药峰谷
“岁茹,你再等等我”
小何川在路上就已昏迷,伤了底子,陈无爻怕他虚不受补,只得通过药浴和药膳慢慢调理,一个连孩子都没有的男人就这样磕磕碰碰的开始照顾孩子,终于在昏迷了半个月后小何川睁开了眼,第一眼便看到了床边衣袂翩跹的白衣男子
“我死了吗?”小何川哑着嗓子问
“为何这样说”陈无爻语气清冷
“我看到了仙人”
“你看错了,我是鬼”
“我这么小,也没作恶,怎就下了地狱”小何川认命的闭上了眼睛,陈无爻依旧面无表情,他放下药膳,走出卧室,嘴角不自觉的抽了抽,等他再回卧室的时候,小何川又睡了过去,他坐在床边,拾了本医书百无聊赖的看着,等到何川再睁开眼的时候,小小的人儿长舒一口气“我就说我不会下地狱的”
“为何这样说”
“鬼是不会看书的”
“你太天真了,往后记住,鬼,是会看书的”
“”
小何川足足在床上躺了一个月才有力气下床活动,但是终归是孩子耐不住性子,刚下床便对周围环境产生了极大地好奇,药峰谷位于山脊处,既能登高望远,又有平凹绿地,小何川气喘吁吁的想逛遍整个药峰谷,奈何体力不支,一屁股坐在绿油油的地上
“你知道你现在坐扁的这一株草价值十金吗”陈无爻从远处走来
“!”小何川立马滚到了一边“我觉得它还能活!”
陈无爻也坐了下来,两人中间隔了那棵已经被坐榻的离魄草“你失忆了吗?”陈无爻说话从来不拐弯抹角
“?”小何川一头雾水
“你从醒来就没有问起你的娘亲和妹妹”
“他们已经死了”小何川看着远方,平静地说道
“你知道啊”
“我又不傻”小何川白了陈无爻一眼
“我是你救命恩人”陈无爻竟然被一个娃娃怼了
“恩人在上,请受小人一拜”小何川顺势跪地磕头
陈无爻失笑“你不难过?遇见你的那天我以为救不回你来了”
小何川跪在地上没有抬头
“哭了?”
“”
“真哭了?”
“哇!先先生我”呲溜呲溜“我还是”呲溜呲溜“好难过娘和”呲溜呲溜“妹妹都死了哇”小何川哭的鼻涕眼泪抹花了脸
陈无爻不着痕迹的往边上挪了挪“这样才像个孩子,无需假装坚强,人是要允许自己脆弱的”看着依旧在抽噎的何川,他从怀中拿出帕子,犹豫了一下还是抬起了小何川的脸给他细细的擦拭着,轻飘飘的说道“哭不丢人,不敢面对自己的内心才丢人,是吧”像是在问眼前的人,又像是在问自己
“这么多天了也不知道你叫什么,你从南边来,就叫你阿蛮吧,好养活”陈无爻站起身将小何川也扶了起来
何川一头黑线“先生,我有名字”
“哦?是大强还是狗蛋?”
“何川,我叫何川”
“何川啊,好名字”
小小的人儿得到了夸奖,骄傲的挺了挺胸膛
“记得将帕子洗干净了再还我,阿蛮”陈无爻将帕子递给了何川,转身回了伏升居
“”
何川拿着信,一扫刚才的抑郁,开心的对袁之清说道“袁老,那我先收拾收拾,等准备妥当,我就回家啦”袁之清一脸慈爱的看着他“好,回程需要什么跟我说,我去给你准备”
“好,多谢袁老啦!”何川满心欢喜的去收拾自己的行李,袁之清也没有多留,他起身出了小院,脸色却凝重了下来,想起了陈无爻单写给他的信“我找到了蛮儿父亲的线索,我想带着他去寻他的父亲,他有权利与自己的亲人团聚,他已经陪了我十年,我不能再自私的拘着他了”袁之清深深地叹了口气
陈无爻在窗边负手而立,他未束发,发丝随风微动,信纸被放在桌台上,旁人都道是他救了那娃娃,只是他自己亦被何川所救,若没有何川可能十年前他就已经追随妻子而去了
“岁茹,不知你见了我之后会不会怨我”陈无爻苦笑一声
远在昌吉的何川此刻正在屁颠屁颠的精心准备着他的行李“这个李记肉脯是给师父的,这个云瓷白壶是给王婶儿的,这个纸鸢给小米粒吧,这包炮竹给成子吧,他爱玩”何川看着自己面前鼓鼓囊囊的五个包裹,心下犯了愁,来的时候两袖清风,回的时候囊括无遗,“这得买两匹马吧,一匹驮我,一匹驮行李”何川心下打定了主意,又掂量了自己的钱袋子觉得勉强了,“要不还是买一匹吧,累点就累点,总比回不去强啊”
何川自认为是一个没心肺的人,纵使心里难受,也很快会迈过那道坎,他甩了甩头,努力忘掉赵孝亲憎恨的面容,他反应再迟钝也明白了赵孝双撑到赵孝亲醒来的缘由,否则旁人就算还原了真相也激不起赵孝亲那滔天的恨意“人终究还是想着自己多一点啊”何川缓缓呼出了口浊气,想一扫心中的气闷
翌日,天空又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春雨贵如油,不过宫里的贵人们可不这么觉得,大家都在抱怨这倒霉的天气打湿了他们的长裙,弄脏了他们的鞋袜,袁之清帮何川拿了两个包裹,何川背上背了一个,双臂一边拐了一个,前胸上又抱了一个,走的气喘吁吁
“川儿,我再帮你拿一个吧”袁之清说着想伸出手臂接过一个来
“嗯~不用,我拿得动”何川从包裹后面探出头,他想朝袁之清摆摆手,却发现根本腾不出手来
“那你再坚持一下,前面就到宫门口了,马匹我让他们拴在外面了”袁之清见何川拒绝便也不再勉强,宫苑里不允许行车御马,两人只得步行将行李拿到宫门外,忽而何川觉得怀里一空,身上的重量一下子轻了不少,面前便出现了覃九仓那张似笑非笑的脸
“覃大人?”何川疑惑中还带着点惊喜
覃九仓与袁之清打过招呼转头对何川开口“小何大夫要走都不告知覃某一声?覃某知道也好来相送一番啊”
何川怎么从中听出一丝委屈,错觉!都是错觉!
“覃大人如此情真意切,小民也不好拂了您的面子,路途遥远,您看要不然给点盘”
“小何大夫带了不少好东西回去啊”
得!就知道铁公鸡的嘴里连缝都没有
何川左右看了看“怎么不见江大人跟您一起啊”你俩不是一直形影不离的吗,何川没有说出口
“小何大夫是想他了?那可惜了,他出远差了,你今天可见不到他了,不过没关系,你的心意我可以转达”覃九仓一副包在我身上的表情
“大可不必!”
“哈哈哈哈哈哈”
三人到了宫门口,何川遥遥便看到拴马桩栓了两匹马,当下感激涕零
“呜呜呜我就知道,还是袁老疼我”何川扭曲着五官看向袁之清,却见覃九仓悠悠的走向拴马桩,慢条斯理的解开一匹马“这宫苑不得御马,每次都得将马儿先放外面,真是麻烦”何川的表情还没收回去,袁之清一脸尴尬
“哦?小何大夫不会以为这匹马也是你的吧,啧啧啧,你看看这两匹马的品相便能得知我这匹马你应该买不到的吧”
何川差点把腿迈劈叉,气冲冲的从覃九仓手里夺过包裹“啧啧啧,这马看着也不像是覃大人能买得起的样子”
“”覃九仓一时间被噎在原地,说他抠,他还真是无力反驳
何川接过袁之清递过来的包裹,在马背上安顿好,转身对袁之清深深作了一揖“袁老,这段时间感谢您的照拂,您多保重身体,有机会我还会回来看您的”
“好,川儿你路上多加小心”袁之清欲言又止,终究还是没有忍住“好好照顾你师父”
何川虽然疑惑袁之清这样关心他师父,却还是恭敬地应下了,他翻身上马,衣袂翻飞,却在御马前行时转头对着覃九仓喊道“覃大人,祝你步步高升,加官进爵,荣华富贵后半生!后会无期啦!”
覃九仓看着那笑着明媚的少年郎愣了愣,却很快抬臂摆手“你的祝福很受用,我收到啦!”
何川一夹马肚子,疾驰而去
半月后,看着药峰谷里的花花草草,何川淡定的下马,打了个滚,仰躺在草地上睁开眼便看到了陈无爻欣长的身姿,低头看着他
“师父,你瘦了”
“蛮儿,你倒是胖了”
何川一骨碌爬起来,站在陈无爻的面前,陈无爻依旧是一袭白衣,长发半挽,面目清冷,嘴却淬了毒一般
“师父,你看你都快干巴了”师徒两人师承一脉,一句话比一句话黑“不过徒儿可没有在外面享福啊,我时刻惦记着师父呢,你看我还给你带了昌吉京李最好吃的李记肉脯呢,你尝尝”说着就往陈无爻嘴里塞,陈无爻嚼了一小块“还不错,下次可以试一下程轩楼的鱼糜肉蓉”
何川往自己嘴里也塞了一块肉脯,含糊不清的说道“是呢,那个更好吃呢”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何川心虚的瞥了陈无爻一眼,陈无爻果然不吃了,盯着他看
“师父,您也是知道的,那玩意不易保存,这小半个月的路程,我给您拿回来,那不都臭了吗”
“”
“好吧,就算程轩楼的师傅有一套自己的保鲜手法,那,你是不知道啊师父,那玩意有多贵,就那么一小块就三两银啊”何川顶着陈无爻审视的目光,转身整理带回来的那几大包裹“师父,你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啊,你说那一小块鱼糜肉蓉能买多少东西啊,绝对不是徒儿舍不得给你买”何川看着自己带回来的一堆东西,自知这话并无说服力,转身就拽住了陈无爻的胳膊“师父,下次徒儿一定买回来给您解解馋!”
“两块!”
“?”
“下次给我买两块!”
“好嘞!”何川当即松了手,牵着马儿往伏升居走去,陈无爻看着少年的背影,不知道怎样和他开口
“师父?”何川在前面喊他“回家啊,给你看看我带了多少好东西回来!”少年雀跃地挥着手
“花的不都是我的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