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打蛇七寸
这一日清晨,太傅府的闲逸岛上,清露把一只白兔送入了卫婉儿的药房。
不一会,一只浑身通红的兔子被送出来,毛发像火焰一样闪耀夺目,在阳光下宛如仙兔下凡。
“哇,这就是传说中的上瑞吗?”
赵淳围着这只赤兔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看个不停。
“啧啧啧,太漂亮了,真是太夺人眼球了。”
他赞叹不已。
“可是如果遇到水或者什么东西,会不会掉色啊?”
赵淳有点担心。
“您也太小瞧小姐了,您什么时候发现过小姐比您想的少了?”
清露拒绝任何人对她的偶像提出异议。
“也是哈,我这担心是有一点多余哈”。
奇葩的是,赵淳对清露的鄙视竟然完全同意。
清露也不多耽搁,将赤兔放入一个遮得严严实实的笼子,送出岛交给飞泉。
击鞠这一日,终于在全城的瞩目中到来。
香车宝马迎着朝阳,在去往西苑的道路上,川流不息,络绎不绝。
年轻公子们打马挥金鞭,呼朋唤友,挟弹飞鹰,好不热闹。
到得西苑,更是人声鼎沸。
各家贵女,三五结伴,穿梭在溢彩流香的金桂道旁,款款向击鞠的校场行去。
人群中,最耀眼的当属贾太尉家的贾三小姐,贾毓贞。
不为别的,只为她一如既往地黄金满身。
在一群贵女地簇拥下,她高昂着下巴;
沉甸甸的全套赤金头面,让人偷偷咋舌;
得亏她的脖子粗,如果是一般小姐的天鹅颈,还不立马给压折了。
贾毓贞听着众人的逢迎,嘴角噙着一丝高傲的微笑。
她仿佛找到一丝不久之后当皇后的风光感觉,不由地更加志得意满。
但是一想到送今日这套头面的梁王府二公子,是那么的柔情蜜意,痴恋着她,又不由有些甜蜜中,夹杂着一些不舍。
唉,真是冤家,舍弃哪一边,她都不愿意。
“甄姐姐,听说梁王府二公子昨日向你提亲了,恭喜恭喜呀。”
后面的一声恭喜声闯入她耳中,她立刻停下脚步,往侧后方看过去。
只见三个豆蔻年华的女子,正徐徐走在她们身后。
中间那位,脸颊被团扇微微挡着,看不清容貌,正娇羞地轻言细语回答同伴:
“爹娘还没考虑好,不知是否答应呢。”
“呀?姐姐这般品貌,配梁王府二公子那般的如玉君子,不是正好?
可不能再犹豫,早日成为神仙眷侣才好呢。”
旁边的同伴打趣着她。
她越发娇羞,侧身时露出纤细的腰肢,这款款腰肢刺痛着贾家三小姐的眼。
贾毓贞看不惯这矫揉做作之态,分开人群,疾步走到那女子身前,猛地抓过女子遮面的团扇就往地上砸去。
“哼,我道是如何国色天香,原来是个病东施啊——”
贾毓贞看着眼前这女子,容貌生得清雅秀致,一想到她那情意绵绵的情郎以后要娶这狐媚子,就忍不住妒火中烧,出言讽刺。
众人都被这番操作惊在当场,不知该作何反应。
贾毓贞也不多言,一扭胯,趾高气昂地离开。
身旁跟随的众人这才慌忙追上去,继续奉承。
“甄姐姐,这,这——”
“没事,咱们接着往前去吧。”
姓甄的女子,镇静下来,从容地捡起扇子,轻声安抚同伴。
这一幕被不远处的卫瑗和赵淳看到了。
同样也被藏在桂花树下的一仆从看到。
这仆从转身飞快地向树林深处跑去。
他的主人,梁王府二公子听完禀告后,急匆匆地绕近路,来到一湖畔。
当贾毓贞和众位小姐绕过一座假山,眼前豁然开朗,一片镜湖映入眼帘。
湖面留雾留烟。
氤氲朦胧中,湖旁一个临湖嗟叹,无限落寞的背影更是引人注目。
这个身影仿佛被众人的说笑声惊扰,悠悠地转过身。
正是那如玉佳公子——梁王府二公子景显。
他是如此忧郁和落寞,完全不像一个即将要订婚的人。
此刻他的双眼正如泣如诉地望着这边。
双腿似乎不由自主地往前走了两步,又被他強自停下。
他的眼里流露出挣扎,仿佛在说,不,他不能去,虽然千般柔情,万般不舍,但是他不能。
他的神情是如此幽怨多情,他眼里的爱意是如此汹涌澎湃。
但是,纵有滔天巨浪般的情意,他也不能。
他不能这么自私,他不能耽误他心上人的大好前程。
他长叹一声,一挥袖,黯然转身面朝湖水。
罢罢罢,所有的相思之苦,他一个人担着吧。
贾家三小姐读懂了,情郎眼中的所有不舍,所有挣扎,所有不甘,所有情意,她全都读懂了。
她神情黯淡下来,她强颜欢笑地被众人簇拥着往看台行去。
众人坐定,在击鼓声中,击鞠比赛开始。
各家儿郎头缠彩锦,衣袂飘然,纷纷组队上场。
场上百马撵蹄,杖影翻飞,彩球在香袖翻转间,穿梭闪现。
看台上,众人欢声四合,贵女们惊叫喝彩的声音,像娇莺出谷,相呼相应。
然而这一切,都没有进入贾毓贞的眼里和耳中。
她的手心里紧紧攥着一个纸条,是她的情郎刚刚托丫鬟偷传给她的。
“世间安得两全法,不负君王不负卿?珍重!”
凭什么?凭那个深宫里,苍白却从不正眼瞧她的君王吗?
那人哪里及得上景显的温柔多情,爱她,懂她,珍视她,事事把她放在前?
凭什么?凭那个柔弱地像一只蚂蚁的甄家小姐吗?
凭什么她要把自己心爱的情郎让给那个弱鸡?
难道从今以后,她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情郎与别人相亲相爱?
而她自己却在深宫里苦熬,独守空房?
凭什么?她不甘!她不愿!
她腾地一下站起来,对旁边的仆妇丢下一句:
“我有些累了,去休息一会,不用跟来。”
说罢便急匆匆步下看台。
没走多远,便有一个仆人引着她往湖边的蓬莱仙境而去。
待她走后不过一盏茶功夫,有一行人快马来到赛场边。
原来是一队太监,他们翻身下马,威风凛凛地登上场边最高最大的看台上。
领头的太监,面白无须,站在高台边。
待一通锣响,比赛暂停,全场安静后,他环视四周高声宣告:
“奉太后口谕,马者,国之武备,守国之用。
我们要时刻谨记天下虽安,忘战必危的道理。
今日众位青年才俊,居安思危,不忘勤加练习马术,这很好。
故太后特意为此次击鞠比赛的获胜者准备了奖赏,望众位好男儿勇创佳绩,奋勇争先。”
全场爆发出一阵欢呼声,纷纷跪下,高声齐呼:“谢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恰在这时,从场地另一头,一道红色的光,像火球一般突然闯入场中。
只见这道红光奔突跳跃,快如闪电,从众人身旁闪过,快得让人看不清。
有人飞跃上马,猛追上去,眼看触手可及,刚想弯腰去抱,这团红光却横钻过旁边的马腹下,逃之夭夭。
“是赤兔,是赤兔!”
追赶的人发出一声声惊呼声,旁边呆立的人反应过来,加入围追堵截。
可是这赤兔灵活异常,从翻飞的马蹄下,腾挪跳跃,很快就冲出场外。
“赤兔可是上瑞,天降祥瑞啊!快,快,拦住它!”
高台上的太监尖声疾呼。
台上众人,被这呼喊点醒,全场为之沸腾,纷纷跑下看台,都想去拦住这天降的赤兔祥瑞。
如果有谁能抓住这祥瑞献给太后,以后的荣华富贵可想而知。
可是这赤兔迅疾如风,三两下便跑出击鞠的场地,往湖边的方向飞驰而去。
“快追!”太监跟在人群后奋力奔跑,大声疾呼,到场边翻身上马,追踪而去。
不到片刻,击鞠场上空无一人。
所有人都狂奔着去追那赤兔祥瑞,卫瑗和赵淳也混在其中。
眼看着那团红光闯入蓬莱仙境,赵淳忍不住对卫瑗偷偷竖起大拇指。
卫瑗瞥了一眼前方的众人,嘴角含笑,用口型对他说:“好戏在后头”。
两人更加兴致勃勃地看戏去了。
蓬莱仙境,景如其名,是一座小岛从湖边探入湖中,假山飞瀑,错落有致。
众人追着赤兔,绕过一座假山,眼见那赤兔奔入一画阁中。
刹那间它纵身一跃,消失在一扇微微敞开的雕窗下。
画阁大门紧闭,却从门缝窗下隐隐泄出一声声女子的吟哦和男子的低吼,时高时低,似断似续。
正是那男欢女爱的声音,这声音听得众人面红耳赤,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
纷纷看向那领头的太监。
“大人,您看这——”
涌入画阁前的人越来越多,假山后新来的人不知详情,只听有人远远地高声询问,
“祥瑞呢?赤兔呢?抓到了吗?可别让它跑了!”
前面的人被后面的人不断推挤着踏上台阶,领头的太监一咬牙,命人:
“踹开门,不能让祥瑞跑了!”
话音刚落,“哐”,大门便被人猛地踹开。
众人一起涌入画阁内。
只见画阁最里面,靠窗的床榻上,有两个粉条条的身影,正翻云覆雨,难解难分。
就算众目睽睽之下,二人仿佛毫无知觉,只沉浸在他二人的世界里,此起彼伏。
“荒唐!无耻!”
有人愤而退出画阁,剩下的人不知所措。
太监看清两人后,暗道不好。
忙让随从用锦被将二人遮挡住。
将闲杂人等赶出画阁,又命心腹仔细在画阁内搜寻祥瑞。
他自己却在台阶上急得团团转。
在深秋瑟瑟寒风中,不断擦拭脑门上像开了闸的汗珠。
他可太清楚屋内的贾三小姐是何人?
那可是内定的皇后人选!
如今当众出了这丑事,这不是要他的命嘛?
画阁外的人越聚越多,但气氛越来越诡异。
众人脸上皆露出鄙夷之色。
虽然不敢高声议论,但如果仔细听去,却能发现全是“内定皇后”“伤风败俗”“无耻”“伪君子”等等词语。
无人注意到,卫瑗此时对一个年轻女子轻轻点了一下头。
人群中响起一个清脆而愤怒的声音,正是甄小姐身边的友人,
“既然两情相悦,何不成全他们,也免得耽误旁人!”
“呵呵,不光两情相悦,如今还有这祥瑞降临,可不就是天作之合嘛!
我们一般凡人,如何能违背天意?”
她的另一同伴讽刺道。
这两句话,如同醍醐灌顶,令台阶上的太监如获至宝。
他草草交代两句,便急匆匆赶回宫。
宫内,太后得到禀告,气得站起身来,将手中茶杯狠狠砸向不停磕头求饶的太监头上。
太监不敢躲闪,额头立刻鲜血迸出。
他也不敢擦拭,抬起脸向太后急急说道,
“太后,也许今日天降祥瑞,正是上天给我们的指示——”
他不敢耽搁,接着说,
“梁王府二公子也是太祖血脉,祥瑞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偏在闯入画阁后就消失不见。
也许此刻祥瑞正孕育在贾三小姐的肚子里,等着投胎转世呢。”
说完,他狠狠地一磕头,伏在地上,不敢呼吸。
太后慢慢坐下,脸上神色变幻不停。
片刻后,太监手持一册懿旨又急急奔向西苑。
“太后有旨——”
太监回到蓬莱仙境时,贾三小姐和梁王府二公子此时已经清醒过来,正跪在人群最前面。
“天佑我朝,恩赐上瑞,今有梁王府景显与贾氏毓贞二人,承此祥瑞,乃天赐良缘。
太后闻之甚悦,兹特以赐婚二人,择吉日完婚,钦此。”
话音刚落,梁王府二公子立刻高声谢恩。
他恭敬地接过圣旨,满脸笑容地转头对贾毓贞说:
“贞儿,我会对你一生一世好的。”
贾三小姐看着情郎那狂喜的模样,嘴角也浮起一丝笑容,可心中却滋味难辨。
身后众人无语。
这一幕插曲夺走了击鞠的风光。
比赛在复杂难明的气氛中匆匆结束。
太尉府果然获得第一,得到太后的赏赐。
这一群黑壮的公子们,也丝毫不觉自家妹子的赐婚有损颜面,趾高气昂地捧着赏赐打道回府。
身后留下众人道路以目,想说什么又不知如何说,总之,一言难尽,神情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