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小乞儿
夕阳的余晖慢慢消失。
残垣断壁的破庙被仅剩一线的天光，拖出长长的影子。
形单影只，孤零零地立在城外的荒野中，无依无靠，仿佛被天地遗忘。
感觉到丝丝寒凉，赵淳紧了紧外裳，笑着对刚下马的卫瑗说：
“有炊烟，不知道这小乞儿今天发了财，是不是在弄好吃的？”
卫瑗摇了摇头，说：“不是，空气中有药味，应该是在熬药。”
“这么远，你能闻到？”赵淳奇道。
翻了个白眼不理他，卫瑗跟着飞泉，悄悄来到侍卫藏身的破墙下。
“咳，咳，咳”，院内传来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咳嗽声。
有个妇人的声音，断断续续问：“勇儿，你今天怎么有钱买药？”
一个小孩的声音，带着明显轻快的语调回答：
“娘，今天运气好；城西头的济世堂老板母亲过生日，不仅施了粥米，还好心施药呢。
所以我们今天不仅有粥喝，您还有药吃。
您再等等啊，马上就好。”
“你什么时候成济世堂老板了？我记得那个老板可是个肥头大耳的吝啬鬼。”
赵淳促狭地低声问卫瑗，捂着嘴笑。
卫瑗瞪他一眼，示意他别说话。
“娘您先喝粥，等喝了粥，药也就好了。”小孩愉快的声音再度传来。
“嗯，你也喝吧，”妇人的声音充满慈爱，“来，我分你一半。”
“不用，外面还有呢，这是您的”，小孩推辞。
“还有就留着明日再喝，这样的好事可不是天天有的，来，咱娘俩就着这一碗够了。”
母亲教导着孩子。
赵淳呵口气，搓搓手，觉得有点冷。
“可是，大夫说，您得先把身体养好了，病才好得快。
这些您都喝了吧，我明日再去码头，看看能不能找到活。”
“都是娘拖累了你，你才九岁，哪里能干得了码头的活计。”
说着妇人哭起来。
“没事，娘，码头也有轻松活。有老板见我会识字，有时让我干计数的活呢。”
孩子语调轻松地安慰母亲。
“都是娘耽误了你，如果”，妇人还没说完，就被孩子给打断：
“娘，快喝吧，不然该凉了。”
墙内的声音渐渐小了，赵淳忍不住偷偷站起来，弯着腰好奇地趴住墙缝看过去。
只一眼，他就满脸不忍，对着卫瑗比划，示意里面的妇人是个瞎子。
“勇儿你过来”，突然“啪“地一记耳光响起，吓得赵淳一缩头，手忙脚乱，差点摔倒。
“说，你是不是干什么坏事去了？”
只听妇人厉声喝问，然后就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声，仿佛要把心肝肺都咳出来。
卫瑗赶紧站起来，和赵淳一起猫着腰挤着往里看去。
“娘，娘，您别激动，”只见妇人站起来，作势要摔碗，小孩爬过去哭喊道：
“我没有，您别摔药，我没有”。
“还狡辩，”妇人气息不稳地呵斥：
“这药里明明就有人参的味道；
虽然不多，但是跟那年你父亲带回家，给你奶奶的人参味道是一样的；
我伺候你奶奶喝药时尝过，这味道，我无论如何不会认错。
哪有药店施药还施人参的？啊？你还狡辩！”
“娘，”小孩跪在地上，手可怜兮兮地拉着母亲的裤腿，苦苦哀求着，
“您先喝了它，您要打要骂，我都随您，大夫说，只有人参才能救您，求求您了。”
“砰砰砰”小孩使劲往地上磕头，额头慢慢渗出血来。
可他不敢停，只能哭着边磕边求：“娘，求求您”，“呜呜呜，求求您，喝了吧”。
“如果为了活命，就去做坏事，那留着这条命有何用？”
这个衣衫褴褛，形容枯槁的女人，越说越激动，
“我还不如一头碰死在这里，反正我眼也瞎了，活着也只是拖累你！”
她把药碗用力摔向地面，摸索着墙的方向，使劲撞去。
卫瑗赶紧出手，同时给侍卫一个眼色。
两人的药丸和石子先后打中了妇人的两只膝盖，妇人砰地倒在地上。
小孩惊恐地爬过去，尖叫哭喊：
“娘，娘”
“不要死”
“不要丢下我”
小孩死死地抱住妇人的腰，哭声变得撕心裂肺：
“娘，我不敢了”
“我不敢了”
“您别丢下我”
“求求您，不要死”
他边哭边摇头，惊恐至极，“不要，求求您，不要丢下我，不要死”。
“我只要娘活着”。
声声哭喊中，墙外的卫瑗和赵淳也勾起伤心事，忍不住一起捂着嘴，抱头痛哭。
卫瑗从出生起，母亲就因为难产离她而去，她连一眼都没见过自己的娘亲。
从小看见别人家的孩子有娘，她就纠结得不行；
一方面羡慕，一方面又觉得自己有世界上最好的爹爹，所以不应该去遗憾。
赵淳也是一岁就没了亲娘，两岁就被孤身扔在京城做了质子。
同是天涯没有娘亲的孩子，所以两人从小就同病相怜，格外亲近。
如今哪受得了这个场景。
两人捂着嘴，一起哭得不能自已。
“我也想有娘亲”，赵淳哭得口齿不清。
“我也想要娘亲”，卫瑗哭得软软糯糯。
她无论怎么想，也想象不出，母亲的怀抱是什么滋味。
就算是母亲的责骂，她也愿意听一听啊。
她可从来没享受过母亲的怀抱，母亲的责骂，母亲的责打。
她羡慕地听着里面的母子对话，对那位母亲的责骂，如饥似渴地想多听一点。
只听得那妇人也放声大哭，边哭边使劲用手拍打着儿子，
“娘从小就教过你，人穷但不能志短；
人品有损，做缺德事的话，还不如不活这一世，可是如今，你，你——”
她又是一阵长久剧烈的咳嗽，然后才有气无力地哭道：
“你不仅对我撒谎，还干坏事，说，你到底干什么去了。”
“大夫说，说您必须要吃人参才能得救；
可是我在码头挣的钱，连吃饭都不够，所以，所以——”
小孩不敢不说实话，“不过，那两个公子的钱包，我没敢都要，我只拿了一个。”
“哇”，小孩哭得伤心至极，“我知道不对，但是，娘，我不能没有您啊，”
“我明天去找那位公子，我签卖身契给他，我给他做牛做马，我只要娘您能活着就行。”
“娘，娘”，一声声唤娘声，喊得院内院外皆是肝肠寸断。
第二日，卫瑗和赵淳谁也没心思出门。
一大早就把飞泉和侍卫派到酒楼附近去蹲守，看小乞儿是不是会去找他们。
他们两人则坐立不安地在府里等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