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重生
大周朝,安平16年秋,这是一个多事之秋。
越州,江南富庶之地。
如果在平时,早已是车马川流不息,八街九陌,处处人声鼎沸。
今日却人人皆缟素,满城悲泣,哭声震彻天地。
百姓们全都身穿孝服,跪在大街两侧,哭送他们的救命恩人灵柩回京。
一辆灵车缓缓穿过街道,向城门驶去。
街边的男女老幼,看着恩人从他们眼前经过,无不痛哭着匍匐在地,诚心祭拜。
如果不是恩人,他们越州就会与隔壁的上虞城一样,被屠城,满城无一人生还,成为一座空城,一座死城!
如今他们还能活着,还能与亲人朋友在一起,全都是因为一个人,是那人用自己的命换来的。
每个人手上都虔诚地捧着她的牌位——“大周英济公主卫氏婉儿”。
英济!
忠义勇敢,英雄济世!
他们的恩人完全当得起“英济”二字!
想她一个弱质女流,却以一人之力,用自己的英勇和智慧与穷凶极恶的匪首同归于尽。
与区区十几个护卫一起绞杀了上万名匪徒。
听闻当今皇上得知卫氏婉儿的死讯,当即吐血昏迷。
醒后不顾还未亲政,力排众议,册封太傅之女卫氏婉儿为公主。
皇帝陛下用自己眼睛里流下的血泪,写下“英济”二字,作为卫婉儿的封号。
并下令,将卫婉儿的夫君——那个事前只知道求神兵,匪贼兵临城下时,却弃城而逃的内史大人,虞十三郎的尸首悬挂在城头曝尸十日。
卫婉儿的神魂飘荡在越州城上方,看着浩浩荡荡的护灵队伍停在城楼前。
城墙上,正挂着那个又蠢又懦弱的虞十三郎的尸首。
再也没有往日金玉其外的风度,就像一条野狗似的被剥光了衣衫,赤条条的挂在那里。
同样被悬尸的还有那个随着虞十三郎逃走,但被匪徒杀死的云姨娘。
卫婉儿一眼都不想看这两人,因为——
太难看。
让人瞧一眼都觉得恶心。
卫婉儿看见满头白发的顾将军,如枯木般站立在城头。
三年未见,当日那个冠绝天下,英勇盖世的少年将军怎么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她很疑惑。
“婉儿,若你英灵还在,请你等着,等我杀尽贼匪,再——”
“再怎么?”
卫婉儿的魂灵还没听到顾将军的下半句,另外两个官员的窃窃私语就让她痛彻心扉,差点魂飞魄散。
“也不知道这封圣旨,会不会是当今圣上的最后一封圣旨?”一个官员低声叹息着摇摇头。
“李兄,慎言!”此言一出,吓得旁边一个官员赶紧捂住他的嘴。
“慎言,慎言有什么用?看看如今,江山风雨飘摇,山河破碎,你我朝不保夕,百姓们前途未卜。
本来皇上还是我们唯一的指望,如今却?”
还未说完,那官员就掩面痛哭起来。
“皇上怎么了?”另一人一听,大骇,颤抖着低声问道。
“皇上——
听说皇帝自英济公主死后,身体就迅速衰败,如今已是昏迷不醒多日了。”
“什么?皇帝哥哥他?
不行,我要回去!
我要去救皇帝哥哥!”
卫婉儿的魂灵仰天大喊,可是她发不出声音,她怒视老天,目眦欲裂!
“老天,你不公!
我卫婉儿不服!”
恰在此时,正在城楼上祭祀的新任越州内史掏出来一道装裱在圣旨上的祭文。
这是当今皇上,在昏迷前亲手所书。
在祭文被打开的一刹那,突然从九天之上传来一声惊雷,一道闪电如银蛇一般劈在这道黄色祭文上。
瞬间,天地间金光漫天,所有人的眼睛都睁不开。
卫婉儿的魂灵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席卷,她瞬间失去所有意识。
“乐安,乐安,你没事吧?”
耳旁忽远忽近传来一个熟悉和温暖的声音,语带焦急关切。
头有点晕。
卫婉儿过了好一会儿,才止住天旋地转之感。
睁开眼,入目是深远的天空,没有一丝云朵。
视线正上方是一棵高耸的松树。
松针已是稀疏的黄色,有一颗巨大饱满的松果,正摇摇欲坠。
她很怀疑,如果她不赶紧起来的话,这颗松果能把她再次砸晕。
“子坦,扶我坐起来”。
旁边的汝南王世子赵淳,赶紧扶她坐起来。
她又往旁边挪了挪,松了口气,嗯,躲过了被砸晕之险。
环顾四周,竟是个熟悉的地方,是她曾经求学的太学。
此刻她的位置应该是太学后山,在浮碧亭下方的半山坡,松树林中。
她怎么会回到太学?
子坦能扶她,证明她不是鬼魂,再看子坦的模样,还略显稚嫩,那她是重生回到求学时了?
看看她和赵淳身上狼狈的衣衫,上面沾满了松针。
当看到赵淳头上如刺猬般松针满头的造型时,她手指着赵淳滑稽的模样,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哪里来的刺猬小妖?”
她痛快地流泪。
她重生了!
一切都还有重新来过的机会!
“有这么好笑吗?你还不是一样?”
赵淳困惑地看着她又哭又笑。
“真的假的?不会吧。”她低下头,好半天才止住眼泪,然后摸着自己的头问。
“没有,骗你的”。赵淳澄清道。
“知道你爱整洁,滚下山坡的时候,我可是把你护得好好的,你头发上一根松针都没有。”
“快来,快帮我把头上的松针弄下来。”
赵淳低头自己忙个不停。
但是,她的记忆里,没有和赵淳经历过这一段。
她边帮赵淳收拾头发,边问:“咱们这是怎么啦?”
“咦,你怎么啦?是不是摔伤啦?怎么不记得了?”
赵淳一慌,急忙抬头,头皮被扯得生疼,“嘶”地吸了一口气。
“没有没有,我就是有点头晕,暂时不清楚了。”
“哦,那就好。”赵淳复又低头继续弄头发。
“我就说今天不该来太学,这个破学有什么好上?”赵淳嘟囔着,
“还不如像昨日商量的那样,我们去登高呢。
秋高气爽,郊外的白云山才漂亮呢,真真是树树皆秋色,山山唯落晖。”
“行,我们以后不来了,确实没什么意思。”
卫婉儿示意赵淳转过来一点,好方便她继续找。
“咦?你可想好了?你要真不上了,那个太学亘古未有的五连冠的头衔可就没啦?”
五连冠,那应该是她以自己双胞胎哥哥的名义,入太学第五年的事。
这样算来,如今应该是安平11年,她14岁的时候。
这个时候她还没有定亲,离她上一世死的时候还有5年,一切都来得及。
这一次,她一定让一切都变得不一样。
她很想抱一抱赵淳,她没有兄弟姐妹,赵淳就是她最亲近的兄弟。
他们同岁,自赵淳两岁入京,名为世子,实际上成为质子后,她们就朝夕相伴,一起长大。
但是前世自她嫁入虞家后,为了避嫌,却不得不疏远他。
她不知道上一世的疏远,会让赵淳怎样伤心。
“都是虚名,有什么可惜的。”
卫婉儿克制住自己想要拥抱的冲动,回答赵淳。
“哼,真是人比人气死人,这话也就你这种家学渊源,外加过目不忘,天赋异禀的人,才说的出来。”
赵淳语气中透着羡慕。
“好了,弄干净了。”卫婉儿拍拍赵淳的肩膀。
“哼,看我上去不收拾那个粗鄙恶心的黑狗子。”
“人家叫乌、赤、彪”,卫婉儿一字一顿地强调。
乌赤彪,是那个奸贼外戚贾太尉的小妾的弟弟。
“叫什么乌赤彪,干脆叫乌七八糟更贴切!”
赵淳气愤地说道,
“自从他姐给太尉生下一个儿子后,他越来越张扬跋扈,为虎作伥,什么坏事都做尽;
如今连我也敢推下山?!明天是不是敢”
翻天,两个字最后一刻被他留在了嘴里。
看着赵淳气极却不得不忍气吞声的样子,卫婉儿心疼起来。
这个乌赤彪上一辈子就给她父亲和皇帝哥哥增添了很多糟心事。
在太学里更是欺负孤身在京,处境尴尬的赵淳。
可惜上一世,她太优柔寡断,循规蹈矩,怕给父亲和皇帝哥哥惹麻烦,没能替天行道。
但是最终委屈也没能换来求全,反而是枉死。
所以,这一辈子,她不再接受憋屈,不再等待,不再犹豫。
不仅要活出自己,更要去对值得的人好,尽一切可能去庇护身边的人。
改变就从这条狗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