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子其行矣
十岁开蒙。
村塾布置在祠堂前厅，十几张矮桌成排成列，前壁上奉天地君亲师五字描金神版。
开蒙时，先生便会为蒙童起字，李长庚自然也不例外。
王文青首取启蒙之启字，后望弟子能开蒙明悟，故起‘启明’二字。
对于自己的字，李长庚觉得还不赖，王文青没有因为对联的事给他随便取一个膈应的字，心里对王文青的看法有了些许改观。
可后面发生的事，让他深知自己草率了。
王安邦两兄妹端正的坐在了最前面，李长庚被打发在犄角旮旯。
这样的座位安排，却是正合大龄儿童的心意。
“与吾同念。”
王文青端坐案后，腰背挺直，左手持书，毫无表情的扫视满堂稚童，随后自顾自念了起来。
收回目光，环视周遭，李长庚顿时垮掉。
一群小屁孩，除了小萝莉在认真跟读，其他干啥的都有。
“小弟弟诶，哈喇子淌地上了，手指头不能吃”
“这位大锅，这鼻涕虫不是面条子嘿”
“喂喂喂，你过分了大兄嘚，尿尿请出去”
李长庚是一个头两个大，比便秘了还难受，真是怀念华夏的老师啊！
“笃笃笃。”
乱哄哄的村塾，突然传来戒尺敲击案牍之声。
“启明，何故不曾跟读？”
“先生，学生在默读呀！”
“子其行矣！”
“好嘞咦不对啊！先生你骂人。”
就这样，第一天开学就在村塾外的立正中‘愉快’结束。
第二天。
“启明，何故怒视为师？”
“先生，学生听的心花怒放。”
“子其行矣！”
愧为人师王文青，李长庚内心呐喊。
第三天。
“云启明，何故右手持书？”
“先生，学生欲右传之八章。”
“子其行矣！”
误人子弟王文青，李长庚内心再次呐喊。
第四天。
“启明，何故入孰先迈左足？”
“先生，学生一向可操左券。”
“子其行矣！”
毁人不倦王文青，李长庚内心继续呐喊。
如此这般，李长庚享受了王文青的特殊照顾。
他严重怀疑王文青这老小子在报野犬之仇，可他没有证据。
第卅日。
“启明”
“先生做个人吧，我自己出去还不行吗？”
“竖子，还不落座。”
呃？
今天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这老小子不会又憋什么臭屁吧？
“启明。”
王文青四平八稳坐下后，开口道，“《大景蒙求》念的如何了？”
王安邦见王文青又找上了李长庚，嘴角弯起的弧度都能看见后槽牙了。
这一个来月见李长庚怂了且认错，挨打加立正，暗爽不已。
“念个铲铲。”
“王安邦个贱人有点飘啊！”
李长庚心中愤懑，不情不愿的站了起来，瞥了眼满脸奸笑的王安邦，说道：“请先生考校！”
王文青：“天”。
李长庚：“地”。
王文青：“雨”。
李长庚：“风”。
王文青：“大陆”。
李长庚：“长空”。
就这？
李长庚感觉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
“一二三四五六七。”
王文青发力了。
“孝悌忠信礼义廉。”
李长庚未有丝毫停顿，老小子骂他王八，休怪他以无耻回敬。
王文青刻板的脸，终于是有了一丝异样，不知是震惊李长庚才思的敏捷，还是被骂无耻的羞恼。
“坐下吧！”
考校结束，李长庚暂时安全。
“仁建，何故左手持蒙书？”
仁建是王安邦的字。
“先生，我”
“子其行矣！”
堂内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咯咯”
李长庚心中暴喜，当真是报应不爽。
“启明。”
空气突然凝结，酝酿着不安的气息。
“子其行矣！”
果然！
不当人子王文青，李长庚内心第二十九次呐喊。
——
夜。
暗沉似水。
李长庚双手枕在脑后，双眸紧闭，躺在稻场的草垛上。
他想家了。
那个真正属于他，却又回不去的家。
莫名其妙的遭了天谴，二老不知道伤心成啥样，他不敢想象。
那一群狐朋狗友应该会挤出几滴眼泪吧？
那些年深入浅出的女孩们应该都是孩他妈了吧？
电脑里那个隐藏在隐秘角落，备注学习资料的文件夹，应该不会被哪一个好学之徒发现吧？
真怀念那些给自己启蒙的老湿们啊！
“铛铛铛”
正当李长庚抚今追昔，急促的铜锣声突然响起。
“抓贼啊！”
“快来人，抓贼啦！”
随着叫喊声，一点点灯光亮起，光亮摇曳鬼影绰绰，整个京王村沸腾了。
“怎么会有贼呢？”
李长庚眉头微皱，打他记事起，京王村一直都是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说是世外桃源也不为过。
“大家快追，他往稻场逃了。”
有人高呼。
一群人手持火把，手拿各式农具，咋咋呼呼的朝着稻场涌来。
“谁在那里？”
一道黑影一闪而过，李长庚惊呼。
以为自己眼花了，揉了揉眼睛，等再次睁眼时，他的身体僵住了。
一道完全隐藏在黑袍中的身影出现在他的面前，同时一把寒刀不知何时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怎么是个小娃娃？”
这人声音宛如夜枭，透着极度疲惫，说话的同时架在李长庚脖子上的刀却收了回去，转身就准备逃走。
“跟我来！”
李长庚强自镇定，然后开始朝着苍云山的方向跑去。
黑袍人看着前面奔跑的李长庚，犹疑了片刻，选择相信了他，快步跟上李长庚，不过脚步明显有些虚浮，身体也有些踉跄。
李长庚虽说身形小，速度却是不慢，领着黑袍人七拐八绕，很快就出了京王村。
出了京王村，便是苍云山的余脉，山高林密。
穿过一片茂密的松针林，一处山体形成的罅隙掩映在树枝下。
李长庚轻车熟路的扒开枯枝败叶，一次可容一人进入的豁口出现，他率先冲了进去。
黑袍人这次没有一点犹豫，紧跟着冲了进去。
进了里面，才发现里面甚是宽敞，能有一间房屋大小。
“噗通！”
黑袍人此时终于支撑不住，摔倒在地。
李长庚见其摔倒，就准备过去搀扶，一道寒光闪过，他生生止住了脚步。
那把刀离他的喉咙只有001公分。
“我没有恶意！”
李长庚额头细汗密布，小脸煞白，暗道好险！
“哐当！”
黑袍人的刀掉落在地。
“你放心吧，这里只有我知道，他们不会发现的。”
李长庚这次学乖了，没有任何动作，与黑袍人保持着安全距离。
没有理会李长庚的话语，黑袍人从腰间摸索出一个瓷瓶，倒出一粒药丸吞下，挣扎着靠石壁坐下休息。
黑袍人裹得严严实实，李长庚自始至终都没有见到他的样子。
“那你休息，我先走了，明天我再过来。”
李长庚等了半天，见黑袍人没有了其他动作，身子慢慢朝着石穴口挪去。
这次黑袍人没有阻止他。
出了石穴，李长庚将洞口掩蔽好，趁着夜色朝着京王村往回赶。